68.068 鸞光塔(5)
她揉了下有些暈眩的太陽穴,「做了個奇怪的夢。」
趙熙沉把她扶起來,用袖子給她擦了擦汗,「是……噩夢嗎?」
謝卿卿搖頭,「不知道。就是心頭很壓抑的感覺。」
趙熙沉將她扶起來,道:「不過是夢而已,有我在身邊,卿卿不怕。」鸞光塔中有著古老腐朽的氣息,她身體原本就弱,大約會很不舒服吧。
謝卿卿忽然停了下腳步,道:「這裡是大曄過去的祭祀之地,那很多年前那個落卿卿會不會也來過這裡?」
他腳步一頓,「卿卿怎麼忽然提起這個?」
「方才似乎夢到她了。」她低聲道。跟她長得那麼像,應該是落卿卿吧?那麼那個男子,就是大曄王朝的最後一個皇帝,敬帝君楨了。
趙熙沉低聲道:「落卿卿……死後,她的遺體曾經在這塔里。」
女子被嚇得臉色唰地白了,立刻往他懷裡縮。
男子連忙抱緊了她,「只是在這裡放過幾日而已,很快就被送走了。」碧落島的人將她的遺體帶回去了。
女子這才稍稍放了心。其實若是平時她聽到類似的話,約摸不會害怕。但這裡環境特殊,加之方才又無緣無故做了那個夢。她才覺得有些驚悚。
趙熙沉握住她的手心,微笑道:「寶貝,那麼久之前的一個人,沒什麼好害怕的。」
「嗯。」
第五層。
二人眼前是兩排身形高大的銅人,筆直而威嚴,每個都舉著一把巨大的寶刀,中間是一條寬闊大道,直通向遠方的石梯。
「卿卿,這些銅人會根據聲音判斷位置,然後那把刀會砸下來。他們連呼氣的聲音都能捕捉到,所以我們通過時,須要屏住呼吸。」趙熙沉柔聲解說著。
謝卿卿如今也顧不得為什麼懂得這麼多了,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兩個人安安靜靜走過那條大道,兩邊銅人果然沒什麼動靜。
若不是趙熙沉告訴過她,她大約要以為這些大玩意兒原本就不會動。
那大道並不短,謝卿卿很快就堅持不住。趙熙沉便將她抱起來,一邊吻著她,一邊往前。
溫柔的氣息,帶著他獨有的清雅的味道,讓她覺得很舒服。
然而事情並非一直這麼順利。忽然有一隻蝙蝠從空中飛過,翅膀扇動著劃過他們身邊。趙熙沉立刻朝旁邊一閃,幾乎與之同時,兩邊的銅人手持的寶刀啪的一聲砸了下去,將按蝙蝠砸成了兩半,一點掙扎都來不及,就死了。
變故來得太快,謝卿卿嚇得低喚了一聲。
那兩排銅人就彷彿忽然被賦予了生命一般,所有的刀鋒都動了起來。
耳邊響起「砰砰」的聲音,兩把大刀同時落地,刀鋒長的橫在了整個寬闊過道之上,趙熙沉抱著她一起,險險避過刀鋒。還沒緩口氣,那大刀又追了上來,向著二人棲身的地方砍去!
虧得趙熙沉身手這樣好,帶著她這個累贅一起,也能在地上滾得這樣敏捷。謝卿卿已經完全看不清方向,只知道大致是往前滾了,可是不管滾到那裡,總有一把大刀追著自己砍,不依不饒,不死不休。
身邊一直包圍著他的氣息,謝卿卿這一刻覺得,他,似乎成了她的整個世界。
耳邊響起一陣勁疾的風,是衣袂翻飛的聲音。他帶著她最後縱身一躍,終是離開了銅人陣的範圍。
腳步踏出最後一列銅人的同時,所有銅人都將大刀重新懸起,整個空間都安靜了,唯有四散亂飛的塵土。
男子將她從地上抱起來,原想問她有沒有事,自己卻忽然咳嗽起來。
謝卿卿又要掉眼淚了。可她也知道,這種時候哭有什麼用?
趙熙沉咳了一陣,抬頭,見她含淚不敢哭的模樣,心中又憐又愛,抱著她,道:「只要你在我身邊,世上沒什麼能難得到我。這點傷算什麼。」
女子又哭又笑,「以前不是很低調么,怎麼最近老見你這樣自大啊……」
「我是說真的,卿卿。」趙熙沉親親她的額頭,「在我看來,即便是登基做皇帝,也沒什麼難的。我那幾個兄弟整日里算計來算計去,不就是為了做皇帝么?但我卻不覺得做皇帝有什麼樂趣。我有卿卿就好了。」
望著他柔和到極點的眼睛,謝卿卿忍不住踮起腳,抬頭,主動吻住了他的薄薄的唇。
男子有瞬間愣了下,又露出滿足的笑意來,摟住她的腰,微微往上提,讓她吻得容易些……
鸞光塔已過五層,謝卿卿原以為第六層會是更難過的關卡,所以上樓梯時頗有些緊張。
趙熙沉朝她笑道:「卿卿放心,上面沒有什麼危險了。」頓了頓,又道:「倒是有個寶物,可以拿來給你串個項鏈來戴。」
很快,謝卿卿就知道他的意思了。第六層室內看起來仍然十分普通,除了對面的梯子,中間一隻石雕的直立白鶴,尖尖的嘴向上,口中含了一顆光華流轉的珠子。除此以外。沒有任何其他東西。
那顆光潔的珠子,在此古塔中待了這麼多年,竟然還纖塵不染,白凈透亮中泛著隱隱的紅光
「這上面果真有寶物?」謝卿卿看著那珠子,有點傻眼,「這是……什麼東西啊?」
她朝趙熙沉看去,卻見趙熙沉亦望著那顆珠子,眸中似乎有深緩的情緒浮過。
「這是寂家的祖傳寶物,月影靈石。」
謝卿卿張大眼睛——這寶物可是只是古籍里看過名字的,對內功修習的助益比幽夢靈珠要好上百十倍,天下只此一顆。還從未有人描述過它長得什麼樣子,她不知道也很正常了。
謝卿卿素來喜歡探索這些珍寶奇石,這會兒瞧著它,歡喜道:「我可以把它拿下來么?」
趙熙沉點點頭,「若你不拿,世間便沒有別人能來拿了。」
謝姑娘把那玩意兒小心翼翼取下來,放在手心中把玩。聽他這樣說,好奇道:「為什麼啊?」
「因為它的主人原本就是你。」男子淡淡道。這是寂風送給了落卿卿的。
「唔?你不是說是寂府的傳家寶么?」謝卿卿道,「我就是瞧瞧。它應該還給你才對。」
趙熙沉笑起來,「府里那麼多寶貝,都是我的,也都是你的。以後,都是咱們的孩子的。」
謝卿卿點了頭,靠到他懷裡。
曾經淡漠如水的心緒早因他而填滿。謝卿卿到了此刻,心中無限感謝那個把她送到人世凡塵來的人,讓她能得遇趙熙沉,這個把她珍若生命的男子。
然而,人的一輩子是這麼短,此刻的幸福,頂多也不過維持區區數十年,最後她會像那個落卿卿一樣,消失在歷史中,再也不見。
想到此,她心中竟頭一次生出焦急來。
她忽然抬頭道:「殿下,我們趕快出去吧。」不想浪費時間在這個地方,人間的每一日,她都該好好珍惜才是。
趙熙沉也是搞不懂她這一會兒要慢一會兒要快的想法,總覺得她在他的愛護下,似與他愈發交心了。這很好,他很歡喜。
走上樓梯,一路到第七層。
從沒想過,陰森灰暗的鸞光塔,頂層竟是這樣一番明亮光彩的景象。
金光燦燦的牆壁,是由黃金打造而成;腳下是透明地可以看見倒影的青色琉璃,光亮鋥鋥地猶如纖塵不染的鏡面;頭頂則鑲滿了光華流轉的夜明珠,每一顆都挨的很近,整個房頂耀眼得讓人不敢直視。
放眼望去,整個宮室像極了一個空蕩蕩的大殿,金碧輝煌卻毫無人氣。
只除了那個同樣以黃金打造的屈膝跪著的人物雕塑。
那是一個尺寸與常人無異的雕塑,衣衫的胸前、後輩、翻領以及袖口處都刻有細緻五爪龍紋,可以看出是天子帝服。男子微垂頭顱,髮絲流瀉過鬢角,擋住了半邊臉頰。
僅從可見的輪廓來看,這男子面容竟極是精美,下頜的線條刀削斧刻般堅毅,刻工細緻到幾乎可見它的緊繃之意。雙手彷彿無力般垂在兩側,手指修長,指節分明。衣袍隨著動作鋪滿整個蒲團,雙腿被擋住了大半。
趙熙沉此刻是有些緊張的,怕謝卿卿會看出這個雕塑之人的面容與他相似。好在這雕塑的五官並不細緻,除了臉型輪廓和他有點像外,旁的也瞧不出什麼。
趙熙沉微微鬆開謝卿卿的手,那裡已經沁了汗。
謝卿卿這會兒正好奇地看著那個雕塑,「這個……應該是周帝寂風吧?按照野史上說的,周帝是在鸞光塔上面跪了數日後死的。」
「沒想到,這個寂風長得還挺俊的。」她低聲說著,又看了看趙熙沉,笑道:「跟殿下有點像,但還是沒有殿下俊!」
男子笑了一下,視線朝雕塑之人跪拜方向的牆壁處望去,「卿卿,你看那裡。」
謝卿卿好奇轉頭,猛然震住。
那是一幅畫。畫中女子,雲鬢輕挽、羅裙撫地、明眸皓齒、麗色傾城。
卿妃。
那張與謝卿卿一模一樣的臉,繪在歷盡五百年歲月流轉的素紙之上,風華依舊。明月夫人說得不錯,兩人果然一絲不差。
同樣美的一張臉,一個是數百年前早已消逝於歲月洪流中的史上寵妃,一個是五百年後鮮活存在於人世間的自己。謝卿卿看著那張被數百年的時光塵埃蒙覆卻仍顯絕色的臉龐,彷彿瞬間穿越了重重厚重的歷史,跨過了滄海桑田數百年的星移變幻,窺見了這位史上最著名的寵妃的哀婉與凄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