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再揍一頓
素映慌了,她目色驚慌,朝四周一番快速張望,卻見不到一人。
蔚明真躲在粗壯的樹榦後頭,她身形纖細,足以遮擋住全身。
一雙眼,凝住那墳頭前的素映。
蔚明真模仿著她平素說話的口氣,聲音緩慢幽遠。
「素映,素映……是你。」
她冷靜的道出一聲聲凄切幽怨的指責:「是你害了我……害的我無辜冤死,素映你好狠心,虧我平素待你不薄,你卻下此狠手騙了我……還騙了我娘……」
素映原是不信的,她以為是幻覺。
她日夜夢到大姑娘死時血紅一片的凄慘情景,鎮日被那可怕夢魘纏住心魂,三個月來沒睡過一個好覺。
這會兒,聽到那同大姑娘神似的聲音,又道出她曾經做的樁樁事件。
素映越發倉惶恐懼。
她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朝著蔚明真的方向磕頭。
「大姑娘,是素映錯了……素映大錯特錯,可是大姑娘,素映是被逼無奈才做出那等事來……素映未曾想過,會導致大姑娘您被衛家……」打死兩個字卡在嘴邊,素映似乎不敢繼續說下去,生怕會冒犯到蔚明真的亡魂。
蔚明真在後頭一聽,她之前就猜測過,素映不會無緣無故就背叛她,也許有人拿住了她什麼把柄脅迫與她。
又或是說……
蔚明真繼續說:「你轉過身去,我不願看到你。」
素映一聽,頓時嚇了魂飛魄散,大姑娘在這,她在看著她?
素映手忙腳亂在地上爬動,忙不迭背過身去,隨後彎下腰,頭重重磕在地上,彷彿不再敢起身來,生怕會被大姑娘化作的鬼給瞧著臉。
老人曾說,被鬼瞧了臉,會連同生魂一起勾走,素映還想活,她得活著。
素映嚇得心肝直顫,而蔚明真躲在樹后,唇畔勾起一絲冷凝的笑,做賊心虛之人,果然是不敢看。
也好,省得被她瞧出破綻,反而不好令她安心問話。
「那你就跪著,直到我離去,都不準起身。若不然……」蔚明真壓著嗓子,嗓音嘶啞冷漠,還帶著一絲陰測測的味道。
素映不停搓著手,拜著倒了一半的墓碑,嘴裡不停念叨著:「是是是……大姑娘說什麼,奴婢就做什麼,只求大姑娘不要勾走奴婢,奴婢家中老母親病危在床,若奴婢去了,便再沒人能照料老母親……」
素映的話令蔚明真眼神一閃,看來,和她預想中越來越接近了。
之前素映家裡情況,蔚明真一清二楚。
她曾接濟過素映,讓她拿錢給她家中癱瘓的母親治病,然而她嫁妝被衛家拿去大半,剩下她能用的並不多,她已是竭力而為。可顯然,那些錢,是不夠素映她娘親治病的。
這前塵往事,終究是擺脫不了一個「錢」字。
思及此,蔚明真又問:「你便是因此,聽了惡人話,偷換信箋,令我以為蔚家絕情……素映,你是如何欺騙我母親!又是與誰勾結,若不速速說來,我不單勾你魂魄,更要令你母親即刻斃命!」
她不是鬼,這些話,便可肆意說來,只要嚇到素映,讓她統統說出口。
素映一聽,頓時抖得不停,大聲喊道:「不——大姑娘,大姑娘不要傷害奴婢的娘!奴婢說,奴婢都說……是二姑娘給了奴婢錢,讓奴婢拿去治娘的病,又說,大姑娘你娘家倒台,蔚夫人被休離也是早晚事,而今又有傳聞里說,大姑娘您是生不出孩子來的,還同衛家下人通姦,外頭都傳瘋了……奴婢曉得大姑娘您是清白的,可沒人會信奴婢,奴婢若是不從……不單娘親的病治不得,連奴婢都活不成……奴婢沒法子,沒法子才聽從二姑娘的話……」
蔚明真聽著,心尖一陣透涼,原是蔚明珠。
不過,單一個蔚明珠,又怎成大器?
況且那些突如其來瘋傳的謠言,怎會一下如燎原之火般席捲街頭巷尾。
這其中,蔚明真不信無人推波助瀾,她本就深陷泥潭,便什麼妖魔鬼怪都來踩一腳。
想到這,蔚明真繼續:「你究竟,可曾將我的信箋拿給母親?」
素映被嚇得思維混亂,聽到問話后,沒立刻答,想了一晌,才又慌慌忙忙接著說:「有……有的,那封信,奴婢是交到了蔚夫人手上的。而蔚夫人,也寫了回信給您……就是在奴婢要出府送信回來時,二姑娘出現截住奴婢,說了那番話……奴婢便鬼迷心竅……將信給換了。」
果然是被半路截胡。
柳姨娘在這件事之中,還未曾出面。
但蔚明真敢擔保,這件事,絕對有柳姨娘的份兒。
就憑蔚明珠一個庶出的主子身份,腹議她,傳她流言,人脈物資都不夠。
而憑著父親寵愛的柳姨娘,父親是禮部郎中,而外祖父英爵公觸怒龍顏被降爵為伯,名義上還帶著一個伯號,實質上,依照外祖父古稀高齡,儼然是不得崛起。底下子孫輩在朝中為官者,多被輕慢虧待。
在實權上,越發低下。
正是那時起,母親與父親之間,爭吵越加厲害。
如此想來,心口愈寒,像被凍住的霜雪。
蔚明真看著那跪趴在她凄涼墓碑前的素映,說到底,她不過一枚棋子罷了,真正害她的人……是柳姨娘母女,連同衛家一對祖孫。
至於衛珩……
蔚明真輕咬唇瓣,思慮半晌后,壓著嗓子幽幽道:「素映,你以你母親為由,而我蔚明真何其無辜。你拿我性命來救你垂危的娘,而我母親卻被你們這些小人害得連親生女兒最後一面都沒見著。我不會放過你……你們……每個都不會放過。我會日日夜夜盯著你們……日日夜夜……」
那日日夜夜四個字逐漸飄遠,凄厲痛訴,滿含悲絕之意,又透著令人膽戰心驚的戚寒冷意。
素映心跳如擂鼓猛捶,寂靜夜裡,那令人膽寒的聲音似乎終於沒了。
可素映卻仍趴在地上不曾起來。
蔚明真往回走著,半道上往深處看了一眼,墓碑前素映像是不會動了,和墓碑融為一體,透著絕望深寒之意。
若心裡沒鬼,又何必如此害怕?
她本不是鬼,卻被當做鬼。
呵,這大概就是所謂報應了。
蔚明真心冷又靜,從容返身去尋衛珩。
她往後走著,夜深如墨,黑壓壓有點教人認不清路。
蔚明真踩著石子,輕微細碎的聲響都在這安靜氛圍里顯得格外明顯又突兀。
她忘記了。
忘了衛珩在哪棵樹后。
頭隱然作痛,光顧著問事,竟沒做記號。
蔚明真正準備小聲喊衛珩的名字,忽聽到一陣響動。
心猛一緊。
「明真……」
是衛珩聲音。
頓時鬆了鬆氣,也是,這地方……誰還會跟來呢?
想到這,蔚明真眼神又暗下來,娘親當初也是這般想的吧,想給她尋個僻靜處,哪曾想魑魅魍魎如此之多,蔚明珠,柳姨娘……
蔚明真閉了閉眼,朝著衛珩走過去。
衛珩見她神態疲倦,剛才樹林里傳來的模糊話語,衛珩都是聽到了的。
他上前攙住明真的手,明真順服地挨在了衛珩肩頭:「回去吧。」
一股猛烈的暈眩感襲來,她想了太多,身心俱疲,唯有靠著什麼,方能站穩。
衛珩帶著蔚明真上了馬,來時匆忙騎得快,回去時便慢悠悠行路。
這路碎石子多,不好走,顛簸厲害,他牽著馬繩子,讓蔚明真靠著他的胸口,這樣會好受些。
蔚明真很順從,安靜服帖,像變了一個人。
衛珩卻心底清明,明真是累了。
向來話嘮的衛珩一字未說,沉默著回到衛家。
命人將馬匹牽還,他攙著明真從後院的門進去,繞過小徑,正要回到小院休息時,從走廊上遠目一望,便瞧見小院里圍滿了人。
有人?
衛珩眼眸一沉,還是一群人。
蔚明真本是低著頭,人不大舒服。
之前在馬上行了一路,即便靠著衛珩眩暈感已消減不少,仍是反胃作嘔。
這會低著頭,也沒怎麼注意前方。
直到衛珩停下了腳步,才發覺異常,便抬起頭看向衛珩:「怎麼了?」
「院子里有人來了。」
蔚明真聽了,便順著前邊看去。
果見一群人圍住小院,密密麻麻,一副興師動眾欲要問罪的架勢。
蔚明真略微一思忖,便曉得是因何事才會聚集這些人。
蔚明真看衛珩:「你打得爽快了,倒是留下了爛攤子。」語聲里夾著一絲嗔怪,半點不見惱火。
衛珩沖她低頭咧嘴一笑:「怕什麼!」說著,挽著蔚明真的手,低沉爽利,「娘子,我待會再揍他一頓,當面給你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