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驚聞
衛珩見她執意要親自動手,本想借著包紮傷口的機會與她離得近些。
可見她面龐極其冷漠,餘光瞥見他,也是避之不及,視他如瘟疫般躲開。
心尖像是被手給攥緊,攥得難以透氣。
衛珩心裡深知,上輩子他魯莽的一封信害得明真受盡冤屈,明真必定恨他至極。
莫說明真會不會原諒他,就連他都沒法寬恕自己。
衛珩低著頭,一副打罵願挨的模樣。
好似這般模樣,就能減輕他內心的負罪感。
但衛珩心裡又存著一絲難以言說的隱秘念頭,明真失而復得,他再不想明真從他生命里消失。
蔚明真抬頭,看了一眼衛珩。
見衛珩低頭不語,好似犯錯的孩童等待長輩責罰。
心頭微動,卻不言語。
她沉默的轉過身去,正打算起身去梳妝鏡前,不料頭暈目眩,猛地身形一陣搖晃。
衛珩就站在她面前,見她虛弱不堪一折,情急之下,頓時伸出手攙住蔚明真。
再度被他碰到,蔚明真卻沒氣力推開他。
反手握住他的手臂,衛珩不愧是經常練武的人,臂膀極有力。
蔚明真握住后,才站穩一些,等頭暈的感覺去了些許,卻感到眼前視線漸漸生出幾分模糊來。
她眨了眨眼,而衛珩注意到她這點,忙不迭扶著她重新坐回床上。
「明真,還是讓我來幫你包紮吧。」一面輕輕抓住著她有些掙扎的手。
衛珩聲音很輕,很柔,像是哄孩子似的。
明真察覺到這一點,微微咬唇,卻不再像方才那樣繼續抗拒他,似乎是默認了他的行徑。
衛珩一看,頓時喜從心來,可再往她額頭傷口一瞧,又覺得血氣翻湧。
究竟是哪個不想活的賊子,居然闖進他的婚房裡,還弄得明真受了傷,叫他把那人找出來,非狠狠揍一頓不可!
不,揍一頓還不行……必須得……
「你倒是動手啊。」蔚明真聲音微弱。
衛珩立馬回過神來,滿面愧色,先小心翼翼將明真額頭凝固的血跡用清水擦拭凈,隨後用棉花沾了膏藥在額頭傷口處輕輕塗抹,最後用紗布繞了一圈,一面還問:「明真,可覺得緊?」
蔚明真沒吱聲,她只是搖了一下頭。
如衛珩所言,他確實有經驗。
他動作很小心,好似怕會弄疼她,始終輕手輕腳,不免慢了些。
連蔚明真都想催促起他快點弄完了事。
畢竟,衛珩總時不時垂眸看她一眼。
那眼中若隱若現的歡喜與愧疚,交織成一抹明滅不定的光,令蔚明真心頭滋味難辨。
總算包紮好了。
感覺好了不少。
蔚明真吐了一口氣,隨即抬起眼來。
燈光彷彿在蔚明真眼裡編織出複雜的暗網來,透出星點意味不明的冷光。
「衛珩,我有話要問你。」
衛珩心一跳,老實的坐在她身旁。
他目光定定看過去,凝視著她一雙心底渴望的眸子。
衛珩:「明真,你問,我衛珩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蔚明真:「你先前說,你找了我三個月?」
衛珩:「是……」
那三個月他魂魄離體,心中極度擔憂明真魂魄寂寥,可尋了許久仍遍尋不到。
不時會回到衛家看一眼,曾見到衛老夫人托著他毫無意識的身子哭,也曾見到大哥衛彥站在他床頭,袖中寒光閃爍,幾度欲要在夢裡致他於死地。
衛珩此刻想起來,都覺諷刺。
但那時……衛珩心頭只有蔚明真。
蔚明真聲音幽幽:「我不明白。」
衛珩便如實將那一段經歷娓娓說與蔚明真聽。
蔚明真聽衛珩說了諸多,最多便是關於衛家的事。
蔚明真似不想聽到衛家這兩字,始終都擰著秀眉,難以舒緩展顏。
任誰聽到那樣一段死後過往,都會覺得異常冰冷難忍。
她深吸一口氣,開口:「停吧。我問,你答。」
衛珩:「……好。」
衛珩大抵察覺出她不喜衛家人,他也是衛家人,可他恨不得自己沒生在衛家,但轉念又想……若不是生在衛家,他又怎會遇到明真,從而傾心歡喜?
也許在明真看來,衛家與她,是避之不及的蛇蠍□□。
連同他衛珩,也是當年害她的幫凶。
但他……他是真想娶她,才會去剿匪立功,好回來將她風風光光娶進門。
她有沒有子嗣,都是他欲明媒正娶的妻子,唯願一生攜手共伴左右的嬌妻。
只是沒想到……
他一時情動難忍寫下的那封信,會造成之後一連串無法挽回的局面。
衛珩不願再想,想一分明真臨死前的模樣,就彷彿心如刀絞般,恨不得將那日明真身上受的鞭子全挪轉到自己身上。
蔚明真察覺到衛珩表情里忍耐的痛意,心下一聲唏噓。
先前她蒙冤托信回娘家,祈求家裡能派人過來,卻被一封斷絕關係的信無情回絕。
想到從不對父親說半句重話,終日賢良重德的娘親,想必一聽這消息……定是心都涼透了。
蔚明真一生恪守婦德,守盡本分,在家從父,出嫁從夫,事事注重德孝二字,到頭連一身清白都沒保住,被人污衊慘死。
而在衛家五年……這般凄涼涼死後,竟是她曾惶恐而避之不及的小叔子衛珩……最在意她生死。
蔚明真看向衛珩,對他,心裡有恨,但這恨比起衛家其他人,不過微末一端,不足掛齒。
蔚明真盯著衛珩:「我死後,屍身安葬何處?」
衛珩未曾料想她一問竟是這個,不由臉色一變。
片晌沉默,衛珩才道:「明真……你娘家人之後,來取你了。想來,應是安葬好了。」
蔚明真眸中光芒凜凜:「衛珩,你別騙我。」
唯有衛珩清楚,他魂魄遊盪,將一切看在眼中。
明真屍身歸處,他最挂念。
看到那一幕時……心頭悲極又怒極,恨不得衝上去將那群人給撕爛。
可他終是一縷幽魂,難以施手,只能眼睜睜瞪眼瞧著……
蔚明真:「衛珩,你回答我。」
衛珩難以出口,顧及蔚明真額頭帶傷,想她身子虛,怕她聽了會忍不住,半天沒答話。
便是挨她幾下,要好過讓他親口對明真說出實情。
蔚明真見衛珩似乎是打定主意不說出來,不免冷笑一聲:「衛家人……果然如出一轍。」
衛珩激靈一抖:「明真,我不是——」
蔚明真狠狠說:「你覺得你是為我好,所以你便要瞞著我?衛珩,當初我娘也說,衛大郎是一樁好親事,為我好便叫我嫁了。」
如今這樁好親事,葬送了她的命,真是好!
衛珩目光一震,眼中似藏著劇痛:「明真……」
蔚明真見他這般,幽聲道:「衛珩,你真不肯說嗎?」
衛珩:「我說……不過,明真,你額頭帶傷……盡量不要動怒。」
蔚明真眼神冷漠:「衛珩,你別忘了,我是冤死的。」
蔚明真的話令衛珩心上說不盡酸楚,他默了一晌,便低聲說來:「你死後,蔚家的人不肯收你的屍骨,並將你從宗譜上除名,說蔚家再沒你這人。可之後,你娘親苦苦哀求蔚老太爺,終於還是將你屍身要了回去。因你除了名,便沒法葬在蔚家墓地,因此你娘親就將你……葬在荒郊的山頭上。」
說到這,衛珩停了下來。
蔚明真正聽得入神,她本以為娘親同父親一般,會決心與她這不忠女兒撇清關係。
不曾想……死後,娘仍將她安葬了。
「之後呢?」蔚明真問。
衛珩:「之後……你娘親說『希望你下輩子……不再入衛家』。」
蔚明真心頭撼動,娘親……竟是曉得,她是被冤枉的嗎?
可那封回絕信……又是怎麼回事?
那筆跡,分明是她娘親所寫。
蔚明真眸光微斂,看著衛珩的臉,她厭恨衛珩對她的窺覷之心,可衛珩說的話,蔚明真信。
蔚明真忽而覺得……她的死,並不簡單。
彷彿無形里有一雙推手,一步步將她推入絕境。
思及此,心頭泠泠,好似寒氣上涌,將她全身裹住。
沉默良久,蔚明真才繼續問:「就到這嗎?」
衛珩卻極緩慢的搖了一下頭:「不止。」
蔚明真:「你說……」
衛珩看了一眼蔚明真,彷彿在斟酌,要怎樣才能把這番話說出來。
蔚明真的眼睛,直直的,專註的,一瞬不瞬的盯著衛珩。
彷彿有光亮爍爍逼人,衛珩沉了沉聲,道:「蔚夫人走後,有人……將你屍骨挖了出來。」
蔚明真瞳孔驟然一縮:「你說,有人……挖了我的屍骨?」
終於還是說到這了。
衛珩:「是。」
蔚明真:「挖出來……做什麼?」
蔚明真彷彿對此感到極度的不可思議,竟然會有人,在她死後挖她屍骨。
「配陰婚。」
分明是七月里的夜,蔚明真卻感到一陣徹骨寒氣凍住全身,冷得她舌頭僵麻,吐不出半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