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008

11.2008

傅川最擅長的就是玩,這一晚卻不知道怎麼了,玩什麼輸什麼。

許是因為心不在焉,目光總往身側瞟。

「你中邪了?」頗受傅川拖累的對家寧御直想掀桌子。

「這次一把贏回來。」

正在看班級群里沒睡的同學刷屏的池西西聞言抬頭瞧了一眼傅川的牌,深深地覺得他贏的概率和六月飛雪一樣大。

扔出手中最大的那張黑桃K后,傅川回過頭,別有深意地望了池西西一眼,而後在桌下擰了一下她的胳膊。

池西西吃痛,「呀」了一聲,傅川隨即問:「你怎麼了?」

池西西遲疑了片刻,說:「我手機沒電了,充電器落在你車上了。」

傅川從褲子口袋裡掏出摩托車的鑰匙,丟給她,問:「自己會開嗎?」

「……會,但是外面黑,我害怕,你陪我去吧。」

「小丫頭就是麻煩。」傅川對桌上的另外三人抱怨了一聲,拎著鑰匙,拽起池西西走了出去。

走出酒吧,池西西問:「為什麼叫我出來?」

傅川把她的包遞到她手裡,不答反問:「你還有東西在裡面嗎?」

「沒了。我的包你什麼時候拿的?」走在後頭的她居然沒看到。

「餓不餓?」

「有點。」

「我餓死了,帶你吃好吃的去。」

「……」

傅川坐上摩托,發動了車子,看向立在原處的池西西:「傻站著幹嗎?趕緊上來。」

一路風馳電掣地騎了二十分鐘。

傅川最終把車子停在了一間麵館門前。

他要了兩碗雞湯麵,掏出錢包看了一眼,見還剩兩張粉色票子,又讓老闆每碗加一根海參。

剛落座,手機就響了,自然是寧御。

傅川看也不看,直接開了靜音。

「你看我幹嗎?」

「今天不是你把他們叫來的嗎?我們就這麼跑了不太好吧……」

「有寧御呢,找不到我他會結賬的。」

被迫助紂為虐的池西西以沉默表示不滿。

傅川望著她笑:「我這不是怕再輸就得把你押那兒了嗎。」

池西西賭氣反問:「你輸憑什麼押我?」

「你說憑什麼。」習慣了池西西輕聲軟語的傅川斜眼看她,他是典型的鳳眼,眼型狹長,板著臉的時候不怒自威。

池西西慫慣了,恰好兩碗面端了上來,她便縮了縮脖子,悶頭吃面。

池西西眼睛圓,眼角微微下垂,配上尖尖的下巴,與傅川相反,即使靜默不語的時候,也有種我見猶憐的意味。

凌晨三點,整整三層的麵館連上他們只有兩桌客人。

年輕的老闆閑來無事,便坐過來閑聊。

傅川是熟客,老闆扔了根煙過去,瞟了眼池西西,自作聰明地說:「哎呦呦,第一次見你帶妹子過來。」

老闆的語調太誇張,加上傅川在桌下踢了他一腳,池西西自然明白,他肯定常帶女孩子夜遊至此。

老闆話多,見傅川不領情,便把目光轉向了池西西。

「我煮湯的雞都是從大別山收的村民散養的,不論斤,兩百一隻,一隻煮不出十碗湯,面里卧的蛋也是山上收的,兩塊一枚。這海參是正宗的刺參,進價五十一根,這麼高貴的面我賣九十八,加上房租水電人工一碗虧二十!不過錢不錢的哥也不在乎,哥賣的是情懷。」

傅川煩他一臉興奮地盯著池西西唾沫橫飛,語氣不善地說:「你快閉上嘴吧,要不是這個點連路邊攤都收了,倒找我二十我也不來吃。」

不怎麼餓的池西西放下筷子笑著幫腔:「這雞真的兩百一隻,雞蛋也是兩塊一枚,我老家也在大別山,湯能喝出來的。」

「是吧是吧!還是咱妹妹識貨。你這碗不收錢,哥請客,再給你加個荷包蛋。傅川侮辱我和我的面,他那碗收雙倍。」

「……謝謝。」

這老闆可真是大方。

轟走老闆后,傅川很快吃完了自己的那碗,他不喜歡披薩雞翅蛋撻之類的東西,從中午餓到現在一碗面自然吃不飽。

見他瞟自己的碗,池西西想起他錢包里只剩兩百了,便說:「我請你吃,你幫我訂酒店,還沒謝你呢。」

傅川直接拉過了她的碗:「剩一大半,你老師沒教過你浪費可恥?」

池西西的面里加了辣椒,傅川連胡椒的辣都受不了,吃了一口就皺眉,一抬頭看到她正一瞬不瞬地望著自己,怕她誤會自己嫌棄她,忍著滿嘴的不適胡亂扒完面,沒敢嘗湯,問老闆要了瓶冰水,一口氣喝掉半瓶喉嚨上火辣辣的感覺才稍稍緩解。

傅家家教優良,池西西沒見過他家的其他人這麼吃飯,簡直驚呆了。

吃她剩下的還不嚼就咽,這是有多餓多能將就。

結過賬從麵館出來,傅川晃了晃脖子,問池西西:「那個能活活摳死的老闆送你個雞蛋你就幫他說話沖他笑,對著我噘什麼嘴?我坑寧御又沒坑你。」

「你又不是沒坑過我。」池西西踢著地上的石子小聲說。

「我怎麼坑你了?你有沒有良心?」

「說了你也不會承認的。」

傅川把池西西拎到路邊的小花園,按著她坐到香樟樹下的石凳上,自己往對面的摩托後座上一坐,掏出打火機點了根煙,說:「你說不出來信不信我把你扔這兒。」

她有錢,可以打車回去,誰稀罕坐在他的摩托上喝冷風——這個威脅一點都不可怕,於是池西西嗤的笑了一下。

再說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是八歲還是九歲的時候來著。

那時候傅川也才十六七吧,反正沒成年,正是最出圈兒的時候,也不知道犯了什麼事兒,整個寒假都被鎖在書房,連吃飯睡覺都在裡頭。

傅家上下從爺爺奶奶到傅岳都不搭理他。

她小時候很愛吃,一直挺圓潤的,直到父母離婚才驟然瘦了下來。

因為臉又白又鼓,大人見了她總愛捏一把。

她是外婆帶大的,外婆活著的時候最愛打麻將,和傅奶奶是幾十年的牌搭子。

那年期末她又沒考好,外婆當著人數落她笨的時候她犟了幾句嘴,外婆嫌沒面子發了火,傅奶奶就說我正缺個孫女呢,你不要我要。

被老年人慣大的孩子都任性,外婆走的時候她還賭著氣,抱著傅奶奶不動,傅奶奶就真把她帶回家了。

剛呆了一頓飯她就後悔了,小孩子都愛和大孩子玩,可她追著大六歲的傅岳喊哥哥哥哥,傅岳連理都不理她。

她的房間在二樓,一走上去就聽到有人叫「小妹妹,你過來」。

為了關傅川,書房的門特地改造過,上頭開了扇窗戶,方便送飯,於是池西西詢聲看去只看到了他的臉。

她想到了被壓在五行山下的孫猴子。

在小孩子的眼裡,受罰的人很可恥,因此池西西沒準備搭理他。

「你吃酒心巧克力嗎?」

沒等池西西說話,傅川就扔了兩顆出來。

「謝謝。」她沒經住誘惑,走過去彎腰撿了起來。

「謝什麼,我這兒好吃的多著呢,我會用草編兔子,你要嗎?」

「要。」

「我出不去,你去拔幾根狗尾巴草,我給你編。」

池西西跑到樓下花園拔了幾根草,又很快跑了回來,踮起腳尖從窗戶遞給了傅川。

傅川給她編草兔子、編花環、變魔術、講故事、拿東西吃,池西西覺得他一點也不壞,簡直比外婆讓她學習的榜樣傅岳強太多了。

短短一個下午,她就和大自己九歲的傅川變成了好朋友。

於是第二天午飯過後,池西西又到二樓書房找傅川玩。

「你想吃柿子?讓傅岳爬後院的樹給你摘去。」

「他不理我。」

「那……你去沙發旁邊的柜子抽屜里拿鑰匙,我出去給你摘,我奶奶他們現在應該睡著了。」

「你是不是想逃走?」池西西警惕地看著他。

「哪兒啊,我給你摘了就回來,你再把鑰匙放回去,誰能知道。不吃就算。」傅川似乎有點生氣。

「你真不是想逃走?」

「咱倆是好朋友,我能騙你嗎。你跟我一塊去,我要逃走你就喊,我爺爺奶奶睡一樓,老頭老太太一點兒動靜就醒,我跑得掉嗎。」

池西西想了想覺得也對,便躡手躡腳地偷了抽屜里的鑰匙,把傅川放了出來。

傅川三下兩下爬上樹摘了一兜柿子下來,卻沒立刻給她。

「你怎麼謝我。」

池西西眼巴巴地看著柿子沖他討好地一笑:「傅川哥哥最好了。」

傅川揀了個最小的給她:「喜歡玩捉迷藏嗎?」

「喜歡。」

「你藏我捉,你贏了我就都給你。」傅川說著背過了身去,「我開始數了,數到二十去找你。一,二,三……」

還有十七秒,池西西想也沒想,撒腿就跑。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於是她一口氣跑到二樓,抱著最小的那個柿子躲到了關押他的書房桌洞里。

她得意洋洋地想,傅川哥一定想不到自己在這裡。

果然,她等到蜷縮在桌洞里睡著了,等到天黑了傅奶奶找到自己,也沒再看見她的好朋友。

托傅川的福,「人世險惡」這四個字,池西西八歲的時候就領教了。

……

傅川聽得哈哈直笑:「你說的這是我嗎?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了。」

「我小時候胖,你再看看。」池西西憋了口氣,鼓起了腮,「有沒有印象?」

「沒有。你肯定記錯了。」

池西西懶得和他爭:「早說了你不會承認的。」

「我沒做過怎麼認。」

見池西西瞪自己,他揪了下她的耳朵:「行了行了,就當是我吧,等冬天有柿子了我賠你一筐。」

「我才不要呢,你教我用狗尾巴草編兔子吧。」池西西彎腰在草叢裡拔了幾根遞到傅川手裡。

「兔子?」

傅川一臉莫名地接過草,胡亂繞了幾下,居然繞成了一隻有耳朵有四隻的兔子。

見池西西笑著翻了個白眼,傅川才發覺上了她的當。

艹,這破玩意兒他怎麼真的會編。

池西西又拔了三根草,低下頭自己試著編。

傅川隨手丟掉煙頭,把手抄進褲子口袋裡看她。

如果那時候有人對他說,你千萬別騙這個小孩,因為等她長大了,你會喜歡她。因為她記性特別好,會記好多好多年。

他一定會答,你逗誰呢。

可此時此刻,他特別特別想走過去親她的臉頰。

傅川望著池西西想,你看,這人生多奇妙。

往回趕的時候已經四點多了。

傅川把車停在路口等紅燈,一直固執地抓著後座的池西西忽而整個人靠了上來,傅川上身一僵,回頭看去,她睡著了。

他怕她抱不緊摔下來,綠燈一亮,騎得比走路還慢。

路上沒什麼人,偶爾能遇見剛剛開門的早點鋪,傅川向遠處的天際看去,一片濃黑的雲霧中微微透出一絲光亮。

太陽快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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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瓜馬車不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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