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008

18.2008

上一次的爭執后,魏雲樓情緒低落歸低落,對女兒倒是溫柔了不少。

驚覺看上去開朗乖巧的池西西的內心居然如此敏感,魏雲樓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糟糕的婚姻對女兒產生了負面影響,難免生出了愧疚感。

魏雲樓的手術安排在後一日清晨,這一晚她睡得格外早。

媽媽睡下后,在室內呆了一天的池西西買了杯摩卡到六樓露台透氣。

調好耳機的音量,她半靠著欄杆無意識地往樓下看,目光掃過門診樓東南角的梧桐樹時,直懷疑自己眼花了。

斜倚在白色路虎側門上抽煙的那個人是……傅川?

傅川抬起手腕看錶的同時,他褲子口袋中的電話響了。

隔著六層樓,池西西都能看清他臉上飛揚的笑。

「你……」

「還有十分鐘。」傅川打斷了池西西的話,「還有十分鐘,咱們分開就滿二十四小時了,你再不打來,我就要上樓了。」

「我打了,你現在可以走了,你的車當道了。」

傅川抬頭往魏雲樓病房的方向看了眼,發覺角度不對,就漫不經心地掃了一遍四周,一本正經地說:「我看到你了,出來吧。」

池西西咯咯笑道:「你當我和小時候一樣傻嗎?詐騙犯。」

「你說誰呢?」傅川聲音一沉,「小孩兒果然不能慣,越來越沒大沒小了啊你。」

提起小時候,不等池西西應聲,他又說:「捉迷藏玩不玩?你站著別動,我找你去。十分鐘,我找不到你算我輸。我要找到你了,你得答應我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池西西本想說親你抱你之類的可不行,話到嘴邊又覺得主動提這些太尷尬,就改口道,「十分鐘太久了,我沒那麼多空,五分鐘。」

五分鐘從他那邊走到這邊都難,他不可能贏。

五分鐘雖然短,可傅川總不至於和小女孩討價還價,他笑了一聲:「行,你等著。」

他的語氣太篤定,認定自己輸不了的池西西考慮了片刻,躲到了比露台更安全的地方。

四分十二秒,傅川站到病房樓六樓女廁所門口,笑著喊:「池西西,出來。」

沒人回答。

傅川等了五秒,沒聽到動靜,就掏出手機,給池西西打了通電話。

電話鈴一響,池西西就沒法裝死了,她走出洗手間,一臉難以置信地問傅川:「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傅川用食指戳了下她的額頭:「你這麼愛耍賴,怎麼好意思說我的?我使詐的時候你才多大點兒。」

「……舅舅您老人家最厲害了。」

傅川伸出手想捏她鼻子,池西西躲開了。

傅川無意和她鬥嘴,只說:「你輸了。」

「嗯,輸了。」

「讓你干點什麼好呢……我想想啊。」

傅川舔了下乾燥的嘴唇。

池西西見狀一臉戒備地往後退了一步。

傅川眉心一蹙,隔了兩秒才說:「陪我吃冰激淋去。」

醫院附近就有間冰淇淋店,瞥見傅川的目光往草莓甜筒那邊掃,池西西故意要了個抹茶味大杯。

傅川不吃這些,只要了一杯加了鮮檸檬片和薄荷葉的冰凍雪碧。

池西西發現他特別愛喝汽水,挺大的人了,還和小孩子一樣。

醫院的空調開得涼,池西西在病房呆了一整天,五臟六腑都凍透了,就小口小口地舔勺子上的冰淇淋。

就著池西西,傅川一口氣喝光了加了半杯冰的雪碧,卻還覺得燥熱,就又要了一杯。

這樣下去可不行,傅川想,得想想辦法了,他忍不了太久。

「周六你有空嗎?他們要給我補過生日。」不等池西西回答,他又說,「那時候你媽媽都做完手術五天了,就晚上出來一會兒。」

池西西握著紙杯的手緊了緊:「好啊。」

就五天了……池西西覺得自己現在的表情一定很僵,她不想讓傅川看出端倪,就說:「我不想吃了,想回去。」

傅川看了眼時間,快十點了,確實有點晚,早知道她晚上有空,他天一黑就來多好。

「那走吧。」

傅川把池西西送出電梯。

池西西先開口道別:「我回去了,晚安。」

「嗯。」

池西西一轉身,傅川下意識拉起了她的手。

那個成語怎麼說的來著,形容又軟又滑和沒有骨頭一樣,哦,柔若無骨。

想完成語的傅川回過神兒,發現池西西居然還沒強行往回抽手,有點驚奇。

還有五天,想到這個,池西西又停了片刻才甩開傅川的手。

他的手心很熱,卻是乾燥無汗的。

不像她,大夏天手還濕濕涼涼的。

「走了。」

「哦。」

這一次,池西西站在電梯邊,等著傅川先離開。

他兩手照例抄在牛仔褲口袋裡,歪著頭沖她笑:「行了,你回去吧。」

電梯合上的瞬間,池西西想,怪不得她從沒對哪個男同學動過心。

因為從小到大,學校里的男同學里,找不出一個傅川這樣的。

梁沅姐的眼光還是比梁星好一點的,傅川和季泊川並不像。

……

傅川一坐進車,就點了根煙給寧御打電話:「你幹什麼呢,出來。」

半小時后,兩人坐進了常去的酒吧。

「你有好辦法嗎,周六晚上直接搞定。」

「我只有甩人的好辦法,不過這經驗你比我足。」

「……」

「說到追人,你該去問季泊川。」

「就他?」

「你別小看季老三。你發現沒,他從來不要主動貼上來的,每次都追一開始連看都不願意看他一眼的,但哪回都能成功。」

傅川近來最煩他,不屑道:「除了會不要臉,他還會別的嗎?」

「他是不怎麼樣,可你的池西西就喜歡他,還給他做餅乾呢。」

「……你怎麼知道的?」

「聽他說的。他上次喝多了,說你從小就是他偶像,沒想到會有池西西這一出,覺得特別過意不去。」

「給他打電話,把他叫出來。」傅川把只抽了一半的煙使勁兒往煙灰缸里一摁。

季泊川很快就到了,一到就給兩個哥哥遞煙。

傅川沒接。

季泊川故作惶恐地看向寧御:「我哥這是跟誰生氣呢?誰惹他了,我第一個不答應。」

寧御笑著招呼季泊川坐下:「沒誰惹他,他就是不太會追女孩,想跟你請教。」

剛坐下的季泊川一聽到「請教」立馬就又站起來了,邊給傅川倒酒邊說:「不敢當不敢當,哥哥們有什麼吩咐只管說。」

傅川知道他是裝的,冷笑了一下,沒吭聲。

季泊川再次用目光向寧御求助,得到寧御的肯定后,他試探著問傅川:「您看上誰了?什麼樣的,不同的類型技巧不同。」

傅川依舊不說話。

寧御替他說:「不是別人,池西西。」

季泊川握著酒瓶的手一頓,怎麼個意思,這麼久還沒追到呢?

季泊川尷尬地咳嗽了一聲:「池西西這種我還真沒經驗……」

我什麼也沒幹,她就自己愛上我了,這靠的應該是獨特的氣質,而氣質這事兒是學不來的。

從小就崇拜傅川的季泊川有點激動——他才十八,在某個方面,就已經超越了心中的偶像,想不膨脹都不行。

季泊川臉上的沾沾自喜沒及時收好,被傅川看到,立馬挨了一腳踹。

傅川終於開口:「寧御開玩笑的,我叫你出來,就是想通知你一聲,喜歡你的是梁星,餅乾是池西西替她送的,少自作多情。聽明白了沒?你要再跟人亂說……」

「明白了,明白了!我說呢,西西妹妹怎麼會看上我,原來是梁星。」

季泊川想,原來偶像也會死要面子,這可有點沒勁。

「什麼妹妹,池西西。」

「哥,追池西西這樣的,你就不能要面子,越壞越混效果越好,她那種好孩子,表面正經,其實內心特別渴望離經叛道。別來文的,直接動手,特別管用。」

「……」

動完手就被拉黑了。

啊呸。

……

周五晚上,池西西給羅敷發了條簡訊——【明天晚上我補過生日,你來嗎?】

【我有空的。池西西去嗎?】

【嗯。一大堆人呢,她昨天也問你去不去。】

【我有事想跟你說,結束后你有空嗎?一個人。】

池西西想了好一會兒才回復——【不太行,我得先送池西西,她這幾天住我奶奶家。要不,你早點來。】

約定好時間,池西西關上了手機。

一直到第二天傍晚,她都沒開機。

傅川說六點半到醫院接她,她六點就出發了。

傅川的公寓小,盛不了那麼多人,就借用了寧御的別墅。

池西西到寧御家的時候,人幾乎齊了。

她算了算時間,給傅川打了通電話。

「我沒等到你,怕遲到,就先走了。」

撲了個空的傅川在電話里訓了她幾句。

說好了七點,但從醫院到寧御家又遠又堵,到了快八點,傅川還沒回來。

眾人商量著怎麼罰他。

一直沉默的池西西說:「要不我們把燈關上躲起來吧,他來的時候以為沒人在這兒,一定懵。」

寧御覺得這是中學生愛玩的,但誰讓傅川喜歡中學生呢,誰讓今天給傅川補過生日呢,把池西西哄高興了,就當助他一臂之力。

於是,傅川到的時候,半天都沒人應門,他只有自己開——關係好,寧御家和他家沒什麼區別。

客廳黑著,沒人。傅川疑惑了一下,打開燈,開始打電話。

關機,沒人接,關機。

正愣著,門鈴又響了,是羅敷。

「你來啦?他們呢?」

羅敷進門,看了眼空無一人的客廳,說:「時間還早,都沒來呢?」

「誰知道啊。」

羅敷怕再不說,池西西又要跳出來攪局。

她咬了下嘴唇,攥了會兒衣角,練習了許久的話就在嘴邊,可還是說不出口。

她不是個羞澀的人,為了給將來打基礎,在學校的時候她不斷給自己創造表現的機會,可在感情上,面對傅川,她始終感到自卑。

羅馥深呼了一口氣,誘導正低頭撥號的傅川:「傅川,你沒話要和我說嗎?」

「什麼話?」傅川的眼睛還是沒離開手機。

羅馥有點疑惑,可還是說了:「那……我來說吧。我一直都挺……挺喜歡你的,從一開始就是,可是卻……你明白嗎?」

傅川抬起頭,看向她,表情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羅馥心中一涼,但說都說了,只能繼續:「你,你是怎麼想的,關於我和你的關係。」

幾秒鐘后,兩人就一起聽到「嘭」得一聲,是寧御手裡的氣球爆了。

「呦,露餡兒了,還想多藏一會兒的。」習慣了替傅川擋槍的寧御打開小客廳的燈,對客房裡的眾人說,「出來吧出來吧。」

看著從屋內湧出來的人,羅敷腦中一片空白。

傅川看向站的最遠的池西西,下意識地想立刻和她解釋,正要往她那邊走,羅馥拉住了他的衣角。

羅馥的臉紅透了,用目光向他求救,傅川頓了一下,對身側的羅敷安慰地一笑,然後罵寧御:「你想耍我也換個人,就她這演技,當我傻呀?」

寧御還沒救場,池西西就先開了口:「不是寧御,是我和羅姐姐說好的,跟你開個玩笑。我昨天跟她發簡訊叫她來玩時和她說的……對了,你手機沒電了,我得給我媽媽打個電話,你把我手機還我。」

羅敷盯著看向池西西的傅川想了好一會兒,又和池西西對視了片刻。

一下子就全都明白了。

她臉色蒼白的沖池西西笑了一下,池西西坦然而輕蔑地望了回去。

在場的人誰都知道這不是玩笑,替羅敷尷尬,刻意不去看她。

羅敷原地站了一會兒,傅川好像同自己說了句寬慰的話,具體是什麼,她卻沒有聽見。

她只看見傅川快步走向坐到角落沙發上的池西西,他沒坐,半蹲下,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她的神色和她講話。

原來他這樣的人也會低頭。

最後她連借口都沒勁兒找,直接走了。

整個晚上池西西都很沉默。

一開始她只想讓羅敷自食惡果,期望再失望,後來又想誘惑她跟傅川表白,再讓傅川拒絕她。

今天晚上的這一幕是她昨天臨時想的。

意外的順利,效果比她想象中還好。

而羅敷被她耍了也不敢跟任何人說。

因為別人會問,池西西為什麼那麼恨你呀。

所以人真的不能做壞事,不然有苦只能往肚子里吞。

羅敷期待了一整個夏天,忐忑了一整個夏天,備受折磨后,終於鼓起勇氣表白,結果卻在一大堆人的見證下尷尬收場。

她那樣的人,發現自己被一個她看不上的小孩耍了,加上失戀,一定接受不了吧。

池西西小的時候,羅敷就一直看不起她,覺得她除了命好,又蠢又笨一無是處。

背著池智和魏雲樓的時候,羅敷一直這麼又嫉妒又藐視地對待她。

所以池西西從一開始就不喜歡她,不是因為她笑話她笨,她本來就笨,被家人說慣了。

她討厭的是羅敷的心機。

可多年後,她也變成了表裡不一的人。

那件事情東窗事發的時候,在老家,站在一堆人中,撒了謊的羅敷低著頭,目光卻仍舊傲慢。

今天,她終於落荒而逃了,池西西卻絲毫沒有預想中那麼高興。

她覺得這是她這輩子乾的第二蠢的事。

第一蠢是和她媽媽告狀。

她後悔了,因為羅敷不值得她變壞。

傅川走過來揉了揉她的頭髮,溫柔地一笑:「你想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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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瓜馬車不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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