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中
忽然,一種異樣的恐懼,從玉崗的心底抽動了一下,這種恐懼他從來未曾有過。和對時常捉弄他、抽他耳光的小廝所產生的忌憚不同,這種恐懼就是在他剛剛跨進這屋裡才產生的。
忌憚是被動的,是被小廝的打得多了而產生的擔心。恐懼是主動的,是潛在的對一種未知的事物所產生的內心感應。
他總覺得這樓里和往日有什麼不同,而他又說不清、說不出是哪裡的不同。彷彿有幾隻眼睛,在未知的暗處看著他,看著所有人。這些眼睛已經融化在空氣里無處不在,處處皆有。彷彿,那些化作空氣的眼睛,已經,被他吸入心底,又和心底的恐懼融為一體。
拿著油脂往外走去,準備點燃門燈的小廝經過他身邊時,順勢抬起右腿在他的屁股上踢了一下:「小雜種,剛才是不是罵我了。」
「誰罵你了?我只是想叫你和我一起出去吃瓜子的。」他邊說著邊從懷裡抓出一把瓜子讓小廝看,似乎想將瓜子遞給小廝,身體卻遠遠的跑了開去。
小廝諒他也是在說假話。平日里,小廝總是被客人喝三吆四的,所受的鳥氣,也因為可以撒到別人身上,而有了平衡感。他每次,都可以從這男孩身上,找到一種居高臨下的優勢感。
他喜歡這個小野種因為害怕他而討好他。
小男孩看似不經意的瞅了一眼,老鴇下身穿的那件,比剛抽出嫩芽的柳葉還要嫩綠的裙子。裙子在燈光下晃動著,閃的他眼前碧綠一片。
小男孩不由得又從心底湧出一絲的恐懼。
燈光明明是靜止的就像老鴇臉上的粉層,卻讓他產出一種眩暈的心裡異感。
他伸手抓住了通往樓梯扶手上豎著的支杆,一抬頭,在小廝還沒有點燈的樓梯連接著縱向兩邊的盡頭,彷彿有一片黑影綽動了一下。
他遲疑了一會兒,回頭看了看仍端坐在銅鏡前的老鴇,老鴇仍在對著鏡子里的自己又愛又恨,時而擺出一種令他厭煩噁心的少女狀,時而又做出連她自己都不滿意的自艾自憐狀。
忽然,他第一次覺得,老鴇的那身肉,並不象是平日里那樣令他嫌惡。他竟然有了一種,想要在那堆肥肉邊尋找安全的衝動。
他剛要回身,卻看見小廝已經點好外面的燈,正從門口走進來,見他仍然還在樓梯口處,小廝便興奮的大步走了過來。他對小廝本來就是忌憚,又從剛才的言行中知道小廝根本就不相信自己沒有罵他,見他大步走了過來的架勢,就知道他必定沒有安什麼好心。
小男孩一轉身,便象一隻小猴子似的,連爬加跑的一溜煙躥到了樓上。他知道小廝對他的母親還是忌憚的,有很多客人只要他母親說一句話,就可以給這狗叉的幾個耳光的。
他站在樓上向下望去,果然,小廝見他已經跑到了樓上,便悻悻的看了看那個小小的身影,轉而去點樓下別處的燈火了。
在上樓的時候他感覺好像踏到了什麼,一種若有若無的,從未聽過的,卻讓他更加恐懼的聲音飄進了他的心底。他看了看坐在樓下燈光旁邊,仍在照著鏡子的老鴇,猛然間覺得,老鴇被銅鏡里反射出來的亮光,映的開始佹然起來。。。。。。。
他撒丫的便跑到了他娘親的門口,伸手就去推門。門往裡一退,就和門栓咬到了一起,然後,又反彈了回來。他一回頭,見小廝正端著一盞燈,從樓梯口,往樓上走來。燈火將他的臉一半映的血紅,另一半隱入暗色中,憑添了幾分竦異。見他望了過來,小廝也一咧嘴的看向他。
男孩看見,小廝的口中,就像一片黑暗的洞口。
小男孩心裡大駭,小廝的口中竟然沒有了往日白森森的牙齒。
他驀然覺得,整棟樓里散發著一種未知的恐懼,彷彿每一盞燈,都變成了令他驚懼不已的面孔,他拚命地敲打著他娘親的門。
門,吱呀的一聲開了來,緊接著,整個樓上都傳來陸續打開門的聲音。那個身上飄發著酒氣的男人,已經赤著上身站在門口,一臉怒火的看著他。別的門裡探出來男男女女的頭,見到又是玉崗在敲門,她們見慣了這個小鬼頭耍的伎倆,已經有幾個女人在嘻嘻笑著,妖媚的勾起罵罵咧咧的男人們的肢體關上了門。
從赤著上身的男人的腿邊,朱玉崗看見他的娘親雙手被綁,斜卧在床頭,全身只穿一件白色的透明薄紗,臉上一片嬌紅。見他望了過來,她下意識的側了側身體說道:「崗兒,你去到隔壁找燕兒玩一會,過一會兒娘自會去找你。」
只有壞蛋才會將人綁起來。他曾經就被狗叉的小廝綁過。
他抄起掉在地上的掃把柄,狠狠地往散發著汗臭的男人腿上戳去。
「哎呦,你個小狗入的,竟然敢戳老子。」刀疤臉大漢一把抓住他的雙手,劈手將掃把柄奪下,正要亮起來打他的屁股,忽然想起身後床上的女人,便略帶討好的用掃把柄,在男孩的屁股上,沾到即止的虛打了幾下,像極了慈愛的父親教訓淘氣的兒子。
女人見他拿著掃把柄向她兒子打去,剛要大叫「不要」,卻見大漢只是輕輕地虛打了玉崗的屁股。雖然裝模作樣,好像父親教訓兒子一般的溫暖動作里,摻雜著太多的虛偽和做作,卻仍然讓她的心裡湧出了一縷溫柔。
刀疤臉大漢回頭沖女人笑了笑,走南跑北的,他知道女人最需要什麼。
溫暖,溫暖是每個女人都不會拒絕的精神食糧。
在女人的微笑眼神里,他輕輕地將男孩抱了起來,走向縱向梯道的最西角。以前,他來找別的窯姐兒的時候,就知道那裡有一口留著放雜物的瓷缸。事實上,那口缸從未放過任何東西,久了,就又成了一道擺設。
男孩的兩條腿不住的踢著他的大腿,他索性將男孩橫夾在腋下,任他兩條腿在身後亂踢亂蹬卻也只能和空氣為伴。
一股子酒味直撲男孩的鼻孔,差點將男孩熏得暈了過去。他右手伸出食指和中指緊緊地塞住鼻孔,左手死死地捂住了嘴巴屏住了呼吸。但是,已經飄入鼻孔的酒氣,已經足夠將他熏得昏天暗地。兩隻腳不再亂踢,只是拚命地想沾著地面。
大漢走到缸前,一側身,將男孩的腿放入缸中。男孩只覺得大漢毛膩膩的胸毛,滑過他已經捂住鼻子閉起眼睛的地臉上,他又是一陣子的噁心,開始乾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