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回家
京都很大,從皇宮到侯府的距離卻是不近。
「二娘,咱們可以讓外頭加快點車程?」
行過半路,華麗的馬車上,陳芸身邊的大丫鬟容和撩起一絲車窗的帘子,看著天色有些擔心起來。
「不用了,再趕也快不到哪去,慢慢走得了。」
舒服的陷進一堆柔軟的抱枕中,陳芸懶懶的沖容和揮手。她心裡有數,之前在宮裡拖延的時間太久了,回府時肯定要挺晚了。
不過陳芸這一世作為父母的老來女,在家裡被侯爺夫妻倆寵的和眼珠子一樣,要星星不給月亮,而且與兄姐年紀都差的大,自是處處疼愛容讓,連幾個侄子都年紀比她大,且要處處容讓她。
可以說在侯府里,基本上陳芸就是說一不二的主兒,任性的事從小到大幹的多了,過得比本土那些養在深閨,一行一動都要卡著閨訓來的貴女們恣意至極。
此時不過是捨不得姐姐出宮晚了,讓家裡人多等一陣兒,自然不太放在心上。
有時候陳芸不免要想,要不是她是活過一世的,這輩子按照應平侯老夫妻倆這個寵愛孩子的勁頭,估計不知道要驕橫到什麼地步呢。
「早上已經使人回侯府傳話了,這樣讓長輩們等可不好。二娘回去沒兩天就要出嫁了,您往後可不能再這樣放縱了,該好好收心了。以後的日子怎麼過,姑娘心裡要清楚才好。」
周嬤嬤坐在陳芸的一側,撫著陳芸的鬢髮,小聲的絮叨著。
因著陳芸嫁給謝家二爺,算是出人意料的低嫁了,雖然有情勢的原因,但是闔家都覺得陳芸這親事定的委屈,不免愧疚之下,對於她更加的寵溺縱容,所以才能讓她在宮裡住那麼久。
謝二爺是首輔的兒子,可既是次子,又不過是個六品的文職,雖然清貴,但是在京都王孫貴族裡是相當的不夠看,要不是謝二爺是乾德二十年的探花郎,人又長的極為出色,是譽滿京都的「玉郎」,絕對是娶不到當今太后的嫡親妹妹的。
說起來,如今謝首輔位高權重,是四位輔政大臣之首,文官中的第一人,今上年紀又小,在親政前都要有所依仗,所以站在兩方家族的立場,謝家與今上的外家結為姻親是最好的選擇。
周嬤嬤大概知道陳芸雖然主動接受了親事,但是定是對低嫁心裡不太痛快的,定親后對於備嫁也不熱衷,所以在宮裡時也沒有多約束她,一直忍到出宮的路上,才要規勸一二。
「我知道的,以後一定會好好過日子的,嬤嬤就別操心啦。」
既然是和周定光沒有緣分,其實嫁給誰陳芸都不是很在意。她心裡很明白,陳家疼她愛她庇護她,讓她享受了十六年的錦衣玉食,那麼她就總要為這個家族出一份力的。
而且她可不管什麼玉郎還是什麼才子的,以後成親了日子怎麼過,當然要她說了算。作為侯府嫡女,還有做太后的姐姐撐腰,她就不信以後的日子還能過得差了。
能欺負得了她的人,還沒出生呢。
「二娘能想明白就好。」
周嬤嬤老懷欣慰的點頭,陳芸是她從小帶大的,她的性格什麼樣周嬤嬤最是清楚。絕對不是無理取鬧,看不清形式的人,唯一的問題,大概就是驕縱些,性格不讓人了。
但是這也不是太大的毛病,畢竟作為侯門嫡女,太后嫡妹,該有的驕傲也是要有的,若是自己性子懦弱,反倒處處給自己塌台了,才是大問題。
「雖說這過日子,心氣高些准沒錯,但是作為女子,溫婉嫻靜總是沒錯的。這成親,就是門當戶對結兩姓之好,想來以後就是看著您的身份,謝夫人也不會難為您。老奴擔心的,就是您和姑爺相處的時候,可不能再和往日里在家裡那樣……」
周嬤嬤繼續嘮叨著這些家常經,比起陳芸被欺負,周嬤嬤反而擔心起將來的姑爺了。
對於這些話,陳芸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只是在該出聲的時候懶洋洋的「嗯」一聲,指使著旁邊的容和給自己剝果子吃。
從宮裡收拾東西出來后,鄭嬤嬤也是和陳芸坐在了同一輛車裡,此時只管看著周嬤嬤和陳芸的互動,也不插話,不出聲的悶在角落裡。
日後,二姑娘用著她的日子還長著呢,現在最重要的是摸清主子的脾性,怎麼發揮自己的作用,鄭嬤嬤心中早有成算。
一路馬車不急不緩的走著,到了侯府時已經將將傍晚了。
早在馬車到達之前,就有打前哨的去門房通知,所以陳芸等人的馬車一從街角轉過來,正中的大門已經打開,幾個門房並府里的管家和管事婆子,早早就備好軟轎在門前迎接,顯然對二姑娘回來相當重視。
而侯府里東院里,這一廂魯氏正端著一盞搪瓷白玉的茶碗,一邊輕啜,一邊凝神聽著堂下站著的管事婆子回報府中各項日常採買的事務。
「太太,二姑娘他們回來了,已經到了垂花角門了。」
隨著門帘被兩個年方總角的小丫頭攏起,一個三十有餘的清秀婦人腳步匆忙的進來回話。
將手中的瓷碗重重往桌上一磕,魯氏不耐煩的揮退了捶腳的小丫頭,向來帶笑的臉上也透出一股鬱氣來。
「好歹是回來了!攤上這麼個祖宗似的小姑子,我這個做嫂子的,兒子都娶了媳婦還享不得一天福,在屋裡巴巴坐一天,就等著給她添排場去!」
怏怏的走到屏風后,魯氏讓丫頭重新更衣梳頭,平日里再好性兒的人也是越想越氣,便抑制不住的對著身邊的那清秀婦人抱怨。
宮裡大早上就派人回話,說侯府里的二姑娘要從宮裡回來了,於是魯氏從晌午就沒敢歇息的開始等著,可是直到快傍晚才見人回來。
余姨娘知道魯氏是氣的狠了,蹲身為魯氏抹平裙角,只能在一邊好生勸解道,「您可不能這樣想,咱府里除了老夫人,還能有誰比您還有福分呢。二姑娘再受寵,等不過幾日便要出門子了,還能在府里呆幾天呢。」
「哼,她要出門子,還不是又得累著我來給她上上下下的打理。」
魯氏想想就覺得心裡慪的慌。
娘家親戚都眼熱她嫁了侯府長子,府里大姑娘進宮先是寵妃,後來直接母憑子貴做了太后。當今天子就是他們平應侯府出身的,這是多大的榮耀啊,以為她這個侯府大太太會有多麼威風八面呢。
雖然不管到哪家做客,她這個長媳也是得腰杆子挺得筆直。可是誰能知道她的苦呢?換誰也沒有做媳婦生生熬了二十年,伺候走了大姑子,又換上小姑子的。
當初她兒子都生了兩個,以為在府里能站穩腳跟了,還沒喘口氣,轉眼婆婆就老蚌生珠,又得了二姑娘。
老侯爺夫妻倆自是把這個幺女當做寶貝一樣捧在手裡,她這個做嫂子的也只能跟著寵,哪怕後來她又得了嫡女,也是沒有二姑娘在府里受重視。
太后當年還在府里時,就是個挑剔的性子,又在家得寵,魯氏還是新媳婦,得小心伺候著看她臉色。好不容易她進宮了,又得在府里看更得寵的,性子更霸道的小姑子的臉色。
前後兩個小姑子,具是通身的氣派,尤其是二姑娘,更是被寵的在府里無人敢觸其鋒芒。
最可氣的是太后這些年就只有過年過節時才能看兩眼她生的嫡女,賞賜也是隨隨便便的,卻三不五時的讓人接自己親妹妹入宮,賞賜更是流水一樣的從宮裡往二姑娘屋裡抬,對自己嫡親的侄女卻是尋常。
明晃晃的這麼厚此薄彼,可是老侯爺夫妻倆硬是一句話也沒說,讓她只能把這口氣憋在心裡。
「您不是管家太太嘛,老太太最信重您了,如今府里大小事情哪有不讓您操心的。」
伴著魯氏從屏風裡走出來,余姨娘看著魯氏依然氣色不渝,便沖著堂下的管事婆子使了個眼色,讓她們先退下,晚些時候再過來回話,又繼續跟在魯氏身後柔聲的勸解。
「都快要出門子的姑娘哪能這麼沒分寸,過兩天謝家就要來納徵了,誰家姑娘不是老實呆在綉樓綉嫁妝的,就咱們家這位祖宗是這樣的做派。」
「宮裡頭的慣著不說,府里老太太又天天當個寶貝捧著。就這樣說一不二的性子,去了婆家能好得了?」
魯氏繼續邊走邊嘀咕著,對於二姑娘陳芸可是在心裡積攢了不少的怨念。
不過這話要照余姨娘看,那可說不準了。
二姑娘那性子雖然霸道,可是並不傻,行事也有章法。而且宮裡還有太後娘娘撐腰,自己嫁的雖然是首輔謝家,可是不是傳承家業的長子,而是謝家二爺,也算是低嫁了。
本是低嫁,又加上那樣的兒心性,壓著謝二爺把日子過好並不難的。
但是評論主子這話肯定輪不到她一個姨娘開口說,余姨娘只能在一邊打著帘子垂首不語。
「瞧我氣糊塗了,琪姐兒和璇姐兒幾個去老太太那裡沒有啊?」
剛走出小院的游廊,魯氏想起了女兒,又開口問道。
「已經知會過幾位姑娘了,現在估摸著就快到榮喜堂了。」
余姨娘趕緊回話。
魯氏點了點頭,對余姨娘是滿意的。
這些年余姨娘作為她的左膀右臂,處處幫她照應著,行事也有分寸,魯氏也並不是個刻薄人,於是決定給她個定心丸吃。
「等過些時日二姑娘出門了,就該好好給幾個姐兒相看人了。」
府里的下一代中,三姑娘陳玉璇就是余姨娘親生的,和大太太魯氏嫡出的二姑娘陳玉琪差了不到一歲,是以兩人都是十三歲,余姨娘也早就暗自操心起女兒的婚事了。
「璇姐兒的事,全憑太太做主!」
余姨娘聲音有些哽咽,矮身鄭重的行了禮,眼睛里卻帶著掩不住的光。
及至走出自家住的榮貴院,魯氏便是再大的怨氣也咽了回去,重新變成了笑容和煦的侯府大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