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038 再起波瀾

38.038 再起波瀾

馬文才三十齣頭的年紀,在朝堂,正是平步青雲的好時候,如果沒有這件事的話。

此刻的馬文才,比喪家之犬還不如,散亂的黑髮遮住了他臉上的情緒,但那雙眼迸射出的恐懼和恨意卻清晰可見,黑衣蹲下身,居高臨下的望著馬文才許久,如墨黑的眼眸一動不動。

他忽然想起回來那日謝池墨看到他臉上的傷后陰測測問他是誰做,又說過幾日送自己份大禮,難道,謝池墨把馬文才抓來,私設刑堂就是為給他報仇?

腦子裡剛冒出這個想法,思緒便被馬文才戰戰兢兢的話打斷了,「您大人有大量放過小人吧,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求您放過小人。」

馬文才聲音顫抖,說話的時候低著頭,蜷縮在角落裡,雙手環著膝蓋,身子不停哆嗦著,「小人也是奉上邊人的命令行事,別找我了,別找我了。」

馬文才不斷重複著這番話,到後邊,像是魔怔了似的,黑衣皺了下眉頭,堂堂朝廷命官在他面前自稱小人,馬文才昨晚經歷了什麼,他縱然沒親眼所見,也大致能猜到些。

外邊人不敢招惹謝池墨,只認為謝池墨殺人不眨眼,兇狠成性,追隨謝池墨久了才知道謝池墨最是護短,身邊的人,誰若動他們一根毫毛,謝池墨絕對會加倍報復回去,三年前那場殺戮,邊溪城知府亦不能倖免,可見謝池墨護犢子性子。

謝池墨能讓整軍將士死心塌地效忠,不是沒有原因的。

「昨日要救你出去的人死了,不想步他的後塵,你最好老實供出幕後之人。」黑衣緊繃著臉,目光落在馬文才傷口阡陌縱橫的身上,不自主心口一暖。

平日謝池墨對他們冷言冷語,其實,還是在意他們的吧。

遐思間,外邊有士兵稟報,「彥侍衛,楚大人來了,他說要把馬文才帶走。」

士兵站在不遠處,撲面而來的血腥味讓他擰了擰眉,昨日起,軍營人心惶惶,生怕不小心「入」了世子爺的眼落得死無全屍的下場,因此,他的態度格外恭敬,黑衣是世子爺最看重的侍衛,他萬萬不敢得罪。

角落裡的馬文才動作微僵,眼神一亮,雖然短暫,但逃不過黑衣雙眼,黑衣面色微沉,馬文才的反應明顯是知道楚闐的,可能不限於知道,難道楚家也和被劫的官銀有關?

他面容沉鬱,緩緩站起身,斂了目光,「馬大人是韋將軍抓回來的,犯了什麼事暫時不明,楚大人來邊溪為了查官銀,其他之事皆有世子爺說了算……」

他的話沒說完,官兵已明白了他的意思,馬文才是韋將軍的犯人,楚闐沒資格過問,他快速低下頭,回道,「小的知道了。」

腳步聲遠去,囚牢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黑衣瞥了眼角落裡裝瘋賣傻的馬文才,若不是方才聽到楚闐他眼神有異,自己就被馬文才騙過去了,只以為他經歷了非人的折磨,身心俱創,瘋了。

「你不說,便沒機會開口了。」他輕飄飄丟下這句話,負手走了出去,門口的官兵看他出來,俱都小心翼翼行禮,黑衣擺了擺手,士兵見狀,立即彎腰走了進去,黑衣站在門口,聽到裡邊傳來壓抑的吶喊,慢慢,聲音漸低,到最後,只剩下匆匆的步伐聲了他才抬起頭,繼續往外邊走。

他來看馬文才,不過送他最後一程罷了,眾人不明白謝池墨作風,在謝池墨手裡,任你再會裝瘋賣傻,最後都熬不住吐露真言,馬文才或許心性堅韌有兩分手段,但如何是謝池墨的對手。

「彥侍衛,斷氣了,可要找個地方扔了?」士兵衣袖上沾了血,站在黑衣身後,小聲道。

「不用,留幾日,如果楚大人刁難你們,你們便把他送到楚大人住處,免得被治以下犯上的罪責。」楚闐含著金鑰匙長大,從小養尊處優慣了,受不得人丁點忤逆,他不見到馬文才不會罷休。

士兵想象著楚闐收到屍體的反應,不由得哆嗦了下,正聲道,「是。」

黑衣撣了撣胸襟,輕輕嗯了聲,又過了會,出去和楚闐周旋迴來的士兵說楚闐氣急敗壞的走了,他才走了出去,楚闐有皇上旨意如何,在邊溪,根本撼不動謝池墨的地位。

他先去了謝池墨書房,一五一十將囚牢的事說了,謝池墨為他報仇,他心下動容,目光炯炯的望著謝池墨。

「馬文才聽說楚大人來了,眼神明顯有喜色,世子爺,您說楚家會不會和官銀之事有關……」楚家出了位皇后地位才水漲船高,楚國舅如果利欲熏心做出這等下作事,便是賣國求榮,誅九族的事情。

謝池墨翻閱著昨日被處死的死者名單,聞言,抬眸瞥了黑衣一眼,看他眼神充斥著感動,謝池墨面無表情道,「打狗看主人,他把心思動到我身上,我若睜隻眼閉隻眼,往後誰都能騎在我頭上撒野……」

話完,視線重新落在死者的名單上,黑衣怔了怔,沒有說破,謝池墨護短,但絕對不會承認的,謝池墨身為一軍主帥,最不容許自己有軟肋,軍營眼線眾多,稍有不慎,他們都會成為謝池墨的拖累,很早的時候,謝池墨就開門見山說過,如果有朝一日謝家人落入敵軍之手,敵人趁機要挾他,他絕對不會妥協。

這話傳到老夫人耳朵里,非但沒和謝池墨離心,反而愈發對其疼愛有加,說他繼承了已故老國公的浩然正氣。

「屬下知道。」黑衣面色緩和,不管怎樣,他心裡暖融融的就是了。

謝池墨聽他語氣不似尋常冷,手微微一頓,復又道,「楚國舅那個人的本事我多少清楚些,皇后地位穩固,楚家正是風頭正盛的時候,他萬不會做出這等事來,江山易主,楚家能得到什麼好處?」

黑衣想想還真是這樣,但馬文才的神色不像作假,他真的看錯了不成?思慮間,便聽謝池墨話鋒一轉,「搶劫官銀,賣國求榮之事楚國舅做不出來,可如果有人利用他的話就不好說了。」

楚國舅那人學富五車,年輕時便文采斐然,讀書人自命清高,可一旦入了官場沾染了權勢名利,讀書人骨子裡的清高便被功名利祿蓋過去了,若有人知道楚闐會來邊溪,允了楚國舅些好處讓楚闐放馬文才一馬,只要好處夠多,楚國舅一定會答應。

楚家不缺銀錢,幾個兒子也算出息,幕後之人能開出打動楚國舅的條件,估計和楚家名聲有關,說起名聲,他沉默了會,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旁邊硯台里的墨錠上,李家墨錠聞名天下,極為受讀書人推崇,每年的前三甲,用的必然是李家的墨,如果李家的墨貼上楚國舅的名字,楚家的威望怕要一躍飛升為京城大家之首了。

「想法子讓秦源把李家的賬本拿過來,搶官銀的人有了眉目,可怎麼把官銀藏於墨錠的,還要抓李家人回來問問。」謝池墨瀏覽完名單,眉頭緊鎖。

黑衣只當他是為李家之事發愁,沒有深想,拱手作揖道,「屬下這就去,官銀之事牽扯甚大,世子爺可要給國公爺說一聲?」

「京中之事我不便插手,待會你將馬文才供詞一併交給秦源,官銀之事牽扯甚多,你記得讓秦源提醒國公爺,別輸給一群滿嘴之乎者也的文人了。」說完,他揮了揮手,示意黑衣退下。

窗外飄起了雪花,冷風刮過,簾帳呼呼作響。

謝池墨走出書房,迎面灌來的風拂過他堅硬的面龐,他巋然不動,神色冷峻,巡邏的士兵們提心弔膽,走路不自覺放輕了步子,鄭濤死了,牽出幾十號人,他們已經知道鄭濤居心叵測,心懷不軌,是軍營里的細作,死不足惜,但不代表他們不怕謝池墨,不止怕謝池墨把他們當做細作,更怕謝池墨找到他們私底下看過關於霧寧的圖冊,那才是要命的。

謝池墨對眾人的反應渾然不覺,他走向溫光中營帳,半個時辰后才出來,接下來,又好些人被抓,溫光中將大家召集在一起,說軍營里的姦細是越西國派來的,越西國侵佔了他們城池,貪得無厭,還想吞掉邊溪,溫光中聲音慷慨激憤,將越西國上位者的殘暴描繪得淋漓盡致,引得全軍上下憤慨不已,對那些被抓的人也不再抱有同情了,喊著殺了他們。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他們背井離鄉,日夜操練,不就為了守護家人不受戰火侵略之苦嗎,越西國如果又挑起戰事,那些姦細會要了自己的命,孰輕孰重,他們怎會分不清楚?

有溫光中鼓舞士氣,眾人不覺得謝池墨濫殺無辜,反而覺得殺得好,一時之間,那些曾嘀咕謝池墨暴虐無道的士兵們紛紛稱讚起他來。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誰說只有文人才懂算計鑽營利用人心,他武將也會。

連著幾日的大雪,天氣愈發冷了,說話時,呼吸出來的氣迅速凝結成霧,街道上,厚厚的積雪覆蓋,馬車都難行駛,楚闐坐在車上,能明顯感覺到車輪被馬硬生生拖著滑行,很快,馬車停了下來,他略有不悅的撩起車簾,問車夫道,「又怎麼了?」

「回稟主子,車輪前雪堆積多了,馬拖不動了,待奴才將車輪前的雪推開就成了。」

一路上走走停停,再好的脾氣都被磨沒了,何況這幾日楚闐在謝池墨手裡受了冷待,心情更是不好,聽聞又得停下來等等,他面色不太好的轉向一側閉目養神的知府,「每年入冬,朝廷都會下撥相應的錢財物資防大雪封路,這還在城內馬車都行駛不動,出城后豈不是更艱難?知府大人身為一方父母官,領了俸祿卻不為百姓做點事,對得起皇上的器重嗎?」

說到最後,語氣尖銳,帶著明顯的質問。

知府大人晃著腦袋,聽了楚闐的話迷迷糊糊睜開了眼,不過眼神迷離,明顯一副困意濃濃的模樣,不過出自為官之人阿諛奉承的本能,他笑眯眯的,溫吞道,「楚大人,邊溪什麼情況你估計也聽說了,我雖是一方知府,可邊溪的事我說了不算。」語畢,他意有所指的指了指城門方向,小心翼翼道,「能說話的,在城外住著呢。」

「你……真是無用……」楚闐沒料到他能心平氣和的說出這個事實,手裡權勢被架空無疑是對為官之人最大的諷刺,知府不覺是恥辱就罷了,反而引以為傲,好似權勢是燙手山芋扔給了謝池墨似的。

難怪這麼多年他在邊溪無功無過,這種人,只配做個傀儡。

因而,楚闐看向知府的眼神充滿了鄙夷之色。

知府靠在車壁上,訕訕按著自己眉頭,低頭掩飾了眼底的暗芒,楚闐家世顯赫,有家中長輩為其謀划,平步青雲乃輕而易舉的事情,可比起征戰沙場的謝池墨,終究年輕了些,沉不住氣,和謝池墨打交道,衝動只會壞事,他舔了舔乾裂的唇,一臉真摯道,「謝世子雷厲風行,一心為百姓謀福祉,下官哪有插得上手的地方。」

他話說得圓滑,既稱讚了謝池墨,又說出自己的無奈,誰都不得罪。

楚闐不屑的輕哼了聲,「邊溪城離京城遠,他謝世子仗著謝家威名隻手遮天,連朝廷撥下來的物資都敢貪,回到京城,我定要將此事如實稟報皇上。」

知府大人不動聲色挑了挑眉,稟報皇上又能如何,謝池墨在邊溪城的所作所為皇上怎會不知?既然知道了還睜隻眼閉隻眼,分明有意縱容,楚闐年紀小看不明白,楚國舅可不是愚笨之人,楚闐真要告到皇上跟前,謝池墨沒事不說,楚闐還會遭皇上責備,吃力不討好,何必呢?

而且,朝廷每年下撥的物資謝池墨沒往自己腰包里塞,都送給百姓了,城內道路積雪深厚對他們來說不過行走緩慢了些,若百姓沒有那些物資,能不能熬得過冬季都不好說,各州府每年都有凍死餓死的人,邊溪局勢不穩,但卻沒有這種現象,楚闐來邊溪沒有先調查這種事情么?

楚闐不知,他不會提醒,由著楚闐和謝池墨對付算了,他眯著眼,極為奉迎道,「楚大人心繫邊溪城百姓,是百姓之福,下官替他們先謝謝楚大人了。」

說話的時候,車輪前的雪被推開了,車夫坐上馬車,揮舞著鞭子,繼續往前行駛,楚闐見不慣知府諂媚的嘴臉,便轉過身,懶得再看他一眼,而是思索著如何把馬文才從囚牢帶出來,謝池墨私設刑堂,關押朝廷命官的消息怕是傳到京城了,不知皇上如何定奪。

馬文才的死活他管不著,謝池墨千不該萬不該在他眼皮子底下抓人,抓的還是文人,開朝以來,文武百官便以文官武將區分,文官看不起武將,武將看不起文官,謝池墨平白無故捉拿馬文才,分明是想給他個下馬威,他怎會讓他如願,無論如何,今日一定要把馬文才帶出來。

馬車走出城門,緩緩沿著道路行駛,白茫茫的雪色中,行人稀稀疏疏,看上去分外蕭瑟,比不得京城繁華,同樣的天,在京城可謂人聲鼎沸,哪會有蕭瑟之意,楚闐微微側身,看向昏昏欲睡的知府,心裡不快,「知府大人可有應對之策了?馬大人乃進士出身,是皇上欽點的朝廷命官,他謝世子不分青紅皂白就把人抓了,顯而易見是看不起皇上,看不起讀書人。」

知府大人半夢半醒,前幾日納了房小妾,他正是稀罕的時候,昨晚折騰得久,天明才睡下,不成想楚闐派人將他從床上抓了出來,說是去找謝世子那個活閻王,他心裡不太樂意,礙著楚闐的身份隱忍不發,楚闐看不起謝池墨,他心裡還看不起楚闐呢,任謝池墨是好是壞,只要自己不給他添麻煩,謝池墨從不過問他的私事,隨便他怎麼荒唐,睡也好,不睡也罷,憑自己的心情過日子,邊溪城山高皇帝遠,他當知府的日子清閑自在,每年吏部考核,有謝池墨在,誰都不敢找他的麻煩。

他和謝池墨,看似井水不犯河水,實則他能坐穩這個位子,多虧了謝池墨從中周旋,楚闐來邊溪城多久?芝麻大點事就愛找他,連他睡覺的時間都不放過,此刻聽楚闐問他的看法,他悻悻然笑了笑,無奈道,「人是謝世子身邊的副將抓的,大人也明白朝廷的規矩,軍營里的事情,可不是下官能過問的,不若大人和謝世子商量商量?」

見知府這般沒出息,楚闐嘴角的嘲諷更甚,想起謝池墨生人勿近的清冷勁兒,他便皺起了眉頭,「你覺得能和他商量?」

楚闐聽說過不少謝池墨的事情,對謝池墨的印象不太好,獨斷專行,油鹽不進,他來邊溪城的這些日子,見過謝池墨兩回,一回是在他的府邸,是他主動找上門去的,說了兩句話謝池墨就命人將他攆了出來,第二回是在軍營,謝池墨連話都沒和他說,他欲質問謝池墨馬文才的事情,誰知謝池墨充耳不聞,連看都不看他,生平以來第一回被人漠視,他難咽心頭之恨。

不由自主的,眼裡流露出陰鬱之色,知府看得心驚膽戰,想要從謝池墨手裡把人帶出來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楚國舅估計都沒這個本事,更別說是楚闐了,他斟酌道,「謝世子公務繁忙,估計沒空見我們,大人想要和他商量,該派人去軍營問問,挑個日子......」

「哼。」楚闐一想到謝池墨,面色就不太好看,冷冷看了知府一眼,謝池墨不把他放在眼裡,他總會讓謝池墨悔不當初的。

知府識趣的閉上嘴,低頭盯著自己寶藍色的綢緞發獃,楚闐年輕氣盛,哪會是謝池墨的對手,遲早要吃虧的,不過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不波及到他就好。

這時候,簾外傳來車夫的聲音,「大人,遠處有人來了。」

唰的聲,楚闐掀開車簾,視野里,三五人騎馬由遠及近,身後跟著輛馬車,方向正是軍營的方向,他蹙了蹙眉,吩咐車夫停下馬車,等著來人。

為首的男子高大魁梧,眉間有顆黑痣,隱隱透著煞氣,到了車前,他縱身下馬,中規中矩給楚闐行禮,楚闐打量他幾眼,別開臉道,「誰派你們來的?」

「韋將軍聽說楚大人在追查通州馬大人之事,冰天雪地的,韋將軍擔心楚大人不適應邊溪的氣候,差下官將馬大人送到您的住處,沒料到會在這遇著您......」男子聲音粗獷,一聽就是行軍打仗的,楚闐擰了擰眉,徐徐看向後邊的平頂馬車,他正思索著如何讓謝池墨鬆口,連吃了幾日的閉門羹,他有些無計可施,今日想方設法將知府帶上也是有讓知府出頭的意思,本以為不折手段才能做到的事情,韋安忽然把人送了過來,他反而猜不透謝池墨的想法了。

「是韋將軍的意思?」韋安以謝池墨馬首是瞻,沒有謝池墨點頭,韋安敢擅作主張把人送給他?

男子點頭,見楚闐面露疑色,他轉身朝趕車的士兵揚了揚手,士兵跳下馬車,再翻身上馬,和一人同騎一匹,見此,男子再次彎腰給楚闐施禮,隨即上馬領頭離去,行事作風乾凈利落,沒有多餘的一個字,這點像極了謝池墨,楚闐總覺得哪兒不對勁,一時又說不上來,只得吩咐人先將馬車趕回城,他此行的目的是馬文才,如今馬文才到他手裡,再去軍營便是多此一舉,想了想,他道,「回城吧。」

期間,知府大人一直坐在自己位子上,面色沉靜如水,在楚闐放下車簾的瞬間他才微微睜眼瞅了眼對面的馬車,馬車簡陋,四周封得嚴嚴實實,看不清內里的情形,謝池墨性情如何他有所體會,這件事,估計沒表面看得簡單。

楚闐也想不清內里的緣由,問道,「你覺得謝世子這麼做的意思是什麼?」

知府回過神,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笑,疑惑道,「謝世子行事怪異,下官也看不透,難道是他今日心情好的緣故?」

說完,得來楚闐一個冷眼,知府一點都不覺得生氣,笑了笑,不再說話了,謝池墨的心思,誰看得懂?

「他把人送不送來,這件事我都會如實稟明皇上,請皇上定奪。」謝家有今日的地位多虧太后提攜,太後父母早逝,和謝老夫人感情好,謝家在太後年輕的時候出了不少力,太后仁慈一直記著謝老夫人的好,皇上剛登基,太后就提了謝家的名字,此後,謝家恩寵不斷,這才有了今日的輝煌。

而楚家呢,雖然有皇后,可帝后感情哪比得上太后和皇上的母子之情,縱使皇后不遺餘力提攜楚家,然而有太后壓著,楚家就越不過謝家去,楚家也有國公的爵位,可在外人眼中,謝家的地位更高,楚謝兩家,面上一團和睦,私底下卻不太合得來,既生瑜何生亮,對楚闐來說就是這種感受。

他認為謝池墨把馬文才送過來是服軟的意思,心底便有些瞧不起謝池墨了。

知府將他的神色看在眼裡,心裡愈發嘆息,楚國舅老謀深算,怎會派年輕一輩的人來邊溪,輕敵大意,他日怎麼死在謝池墨手裡都不知道。他始終覺得,事情沒有表面的簡單,一定有什麼他想不出來的。

直到看到馬車裡平躺著的屍體他才恍然,難怪謝池墨肯把人送來,任誰見著這副血肉模糊的屍體,都忍不住噁心作嘔。

楚闐沒料到人已經死了,看著馬文才身上血漬斑斑的傷口,以及發黑的臉,凹陷的雙眼瞪得大大的,死前一定遭遇了恐怖的折磨,他臉色一白,胸口一陣噁心,搖頭想將腦子裡的畫面揮散,然而那張烏黑的臉始終揮之不去,他彎下腰,唔的聲吐了出來。

知府大人站在楚闐身後,適時掏出懷裡的絹子遞給楚闐,不過被楚闐嫌棄的推開了,知府不覺得惱怒,捂著自己口鼻道,「人死了,大人決定怎麼辦?」

謝池墨是不滿楚闐三天兩頭去軍營,故意把屍體送過來噁心楚闐的?順便讓楚闐為馬文才收屍?看楚闐吐得天昏地暗,他不得不佩服謝池墨心思夠狠,照楚闐的反應來看,馬文才的死相能讓楚闐噁心三五個月了。

一盞茶的功夫,楚闐才撐著知府的手直起身來,馬車被人牽走了,不知為何,楚闐總覺得馬文才的面容在眼前晃悠,他臉色慘白如紙,恨恨道,「殺害朝廷命官,他做得好,好......」

知府連連搖頭,眼下說這些有何用,謝池墨敢做就不怕人說,楚闐彈劾到皇上跟前也沒用,太后還在呢,誰敢動謝家唯一的嫡苗?

「來人,備馬,去將軍府。」謝池墨住在將軍府,牌匾舊了,但也是謝池墨的居處,謝池墨存心給他難堪,他也不會讓他好過。

知府攙扶著他,小聲道,「這個時辰謝世子在軍營,大人去將軍府有何事?」

就他所知,世子夫人住在宅子里,難不成楚闐要動世子夫人?若是那樣,楚家估計都不會太平了,謝池墨多珍視霧寧他略有耳聞,要知道,謝池墨來邊溪城這麼多年,身邊從沒個丫鬟服侍左右,霧寧搬進宅子后,裡邊進去兩撥丫鬟了,若不是重視又是什麼?

而且,他聽說了,那位世子夫人,美若天仙,可不是楚闐能招惹的。

楚闐聽他口氣含著勸阻,不由得大怒,「我做事需要和你稟報?」

「不敢。」知府垂首,低眉順目的看著地面,明哲保身是他為官的原則,他寧肯回去睡覺也不想去什麼將軍府,遠離謝池墨身邊的人和事才是明智之舉,他不想參合進去。

楚闐甩開他的手,臉上還有些白,深吸兩口氣后,他漸漸安靜下來,強龍壓不過地頭蛇,謝池墨擺明了有恃無恐,他如果按耐不住,輸的人就是他,他得穩住,謝池墨噁心他這件事,他不會善罷甘休,英雄報仇十年不晚,眼下不是硬碰硬的時候。

想清楚這點,他容色恢復如常,「罷了,去縣衙吧,馬大人死了,總要上報朝廷,你寫,我在邊上看著。」

知府頓時苦了臉,要知道,縣衙的一切事情都是謝池墨身邊的劉賢安排的,他當個甩手知府就夠了,楚闐讓他寫摺子,不是為難他嗎,最重要的是得罪謝池墨丟了官職,得不償失,白領俸祿不幹活,年底還有孝敬錢,他樂得輕鬆悠閑,可不想參與朝堂爭鬥里去。

想清楚了,他身子一歪,重重摔倒在地,同時響起聲哎喲聲,「哎喲,疼死我了,不行不行,楚大人,下官右手約莫傷著了,得去找大夫瞧瞧,摺子的事,只有勞煩您了。」

周圍地勢平坦,加之他動作誇張,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他在作假,楚闐毫不留情踢了他一腳,「沒出息。」

說完,氣急敗壞的走了。

知府慢條斯理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雪,朝著楚闐離去的方向碎了口痰,身後小廝過來扶他,「大人,可要追上去?」

「要追你去追,我要回去睡覺了。」楚闐年輕衝動,做事不計後果,他可不會瞎跟著折騰,朝堂水深,謝池墨或許不夠老練,但自保是綽綽有餘的,以謝池墨的性子,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真被他惦記了,魚死網破的事情他都做得出來,楚闐沒見過,才敢在老虎身上拔毛,他可不敢。

小廝賠著笑,他要在邊溪城活下去,要看謝池墨臉色,哪敢背著謝池墨給楚闐透露消息,他咧著嘴笑了笑,忽的想起一件事來,「近日城內新開了家字畫的鋪子,掌柜收藏了些大人喜歡的圖冊,您可要去瞧瞧?」

知府大人來了興緻,眉眼一彎,興緻勃勃道,「我喜歡的圖冊?」

小廝心領神會的點了點頭,那家掌柜的是個妙人,明面上做讀書人的生意,暗地卻是賣避火圖,圖冊栩栩如生,看了后讓人魂牽夢繞,他都有些心癢難耐了,小聲道,「可不就是,大人肯定喜歡上邊的美人。」

「喜歡又何用,世上哪有那麼好看的人,走走走,去瞧瞧。」知府大人好色成性,府里通房姨娘一大推,沒人能留住他,只有那些圖冊能讓知府大人翻了又翻,愛不釋手。

兩人興沖沖朝字畫鋪子走,小廝叮囑掌柜的將圖冊拿出來,知府接過手,精神一振,翻了兩頁,然後哈哈大笑起來,「他劉賢藏著捂著不肯讓我得到的圖冊,不成想讓我尋到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小廝見他喜歡,朝掌柜的使了個眼色,後者湊上前,左右瞅兩眼,壓低聲音道,「一看大人就是識貨之人,不瞞大人說,此圖冊上的美人,有人在城內見過呢。」

知府喜不自勝,捋了捋下巴一撮鬍鬚,驚喜道,「真的?」他手裡收藏的圖冊是劉賢送的,回回劉賢得了圖冊都會給他一本,誰知忽然不肯了,為此他還念叨了許多回,想知道避火圖是不是換新了,新的美人長什麼模樣,沒料到美人生得如此好看,難怪劉賢捨不得,原來是自己起了貪心。他的眼神流連忘返的盯著圖冊上雙眸含春的女子,光是瞧著,身子便起了反應,換作他,他也不捨不得給別人。

掌柜斬釘截鐵道,「是真的,老身四處做生意,平日也有些愛好,這是第四代避火圖,比較前面的,此人算是最美的了,第五代避火圖上的美人不及她一半呢。」

知府一頁一頁翻著,口乾舌燥道,「第五代都出來了?劉賢竟只給了我前邊三代避火圖......」

「第五代出來了,不過人不夠美,賣得比不過第四代。」

知府大人點頭,這是必須的,男人都喜歡漂亮的女人,哪怕只是畫出來的人也是一樣,知府放下圖冊,端起旁邊的茶杯抿了口,好似忽然反應過來,目光炯炯的盯著掌柜,「你說有人在城內見過圖冊上的美人?」

掌柜看杯里的茶見了底,及時斟滿,篤定道,「可不就是,聽說真人比圖冊上的人還要好看些呢。」

他身為知府,哪怕不管事,也聽說過城內的一些事,若邊溪城真來了美人,沒理由逃得過他的法眼,「什麼時候的事兒。」

「就前不久,聽說那人穿著華麗,不想普通人家的媳婦。」掌柜彎著腰,如實道。

知府皺起了眉頭,「媳婦?她成親了?」

掌柜笑著搖頭,看一杯茶又快速見了底,他邊斟茶邊道,「這就不知了,要我說,那等姿色,尋常百姓估計也護不住......」

這話知府認可,那等女子,怎麼可能看得上老百姓,不知為何,他腦子裡突然閃過謝池墨的臉,據說,世子夫人貌美如花,在軍營鬧得軍心不穩,謝池墨這才把她送進城的,剛好,城內就有人見過圖冊上的美人......

掌柜的看知府面色獃滯,端著茶杯不喝了,不由得納悶,小聲道,「大人,怎麼了?」

知府回過神,凝視著掌柜儒雅的面龐,只覺得遍體生寒,放下茶杯,慌亂的走了出去,「今日當本官沒來過,你若說出去,別怪本官無情,哼......」

軍營里的傳言他隱隱聽說了些,說世子夫人出身不太好,迷得謝池墨神魂顛倒,他只當是一群男人眼饞謝池墨嬌妻在懷,此刻細細想來,內里爬還有其他緣故,他倉皇的奪門而出,走出去幾步遠了,想起什麼又調轉回頭,跑到桌前,急急拿起圖冊放入懷中,「我懷疑這圖冊和被劫的官銀有關,我得拿給楚大人瞧瞧。」

掌柜的雲里霧裡好似沒回過神,張了張嘴,欲言又止,知府揣著圖冊,火急火燎走向縣衙,期間,手使勁壓著胸口,好似胸口痛似的,但面色分明帶著激動,毫不掩飾的喜色,另小廝困惑不已。

楚闐不在縣衙,他回屋后又吐了一回,想到那張發黑的臉,他便渾身發麻,招來身邊的小廝,讓他把謝池墨草菅人命的消息放出去,謝池墨捉弄他,他該回點什麼才好,小廝領命去了,不到一個時辰,謀害朝廷命官的事情在邊溪城傳開了,軍營里上下一心,對此事,大家鏗然認定殺得對,謝池墨不會濫殺無辜,但凡他要殺人,那些人一定有必須死的理由,至於老百姓,對此事不甚感興趣,快過年了,家家戶戶忙著置辦年貨,哪有空閑閑聊。

春香常常出府,聽說這事後,滿心不安,回到府里,找機會和霧寧說了此事,「夫人,您得勸著世子爺,樹敵多了不太好,邊溪不比京城有國公爺和老夫人,該小心謹慎行事,馬大人乃朝廷命官,無辜慘死在邊溪,京城估計又要掀風浪了。」

霧寧歪著頭,停了手裡的針線,看春香愁眉不展,忍不住笑道,「相公做事有分寸,你擔心什麼?」

春香一頓,見霧寧望著自己,到嘴的話說不出口了,秦嵐雲讓她留意謝池墨的一舉一動,過年期間別惹什麼麻煩,年後會想法子將謝池墨調回京城,官銀之事,怕是殃及到謝池墨了,不然的話,秦嵐雲不會這麼做。

當然,春香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秦嵐雲讓謝池墨回京是和霧寧的事情有關,見霧寧絲毫不把此事放在心上,她不由得無奈,她讓霧寧勸謝池墨簡直找錯了人,霧寧凡事隨著謝池墨,謝池墨說一就是一,她哪會反駁。

「奴婢是怕世子爺得罪的人多了,被人算計。」春香不敢將秦嵐雲搬出來,只得裝作關心謝池墨的模樣。

霧寧想了想,「不會吧。」

聽她的口氣不信,春香柳眉一豎,嚴肅道,「如何不會,夫人不知那些奸詐小人的厲害之處,他們最愛暗中使壞讓人防不勝防了......」春香故意將事情說得很嚴重,聽得霧寧緊緊擰著眉,一副擔憂不已的模樣,春香心裡過意不去,秦嵐雲不想謝池墨參與官銀之事,她攔不住,只盼著霧寧的話謝池墨聽得進去。

謝池墨最近不出事就夠了,她在秦嵐雲跟前也能交差。

「我和相公說說吧,外邊的事情我不懂。」霧寧實話實說,妻為夫綱,謝池墨的事情她不好過問。

春香點了點頭,她是為了謝池墨好,謝池墨在外,秦嵐雲提心弔膽多年,年後謝池墨回京一家人團聚就好了。

她的任務也算完成了。

馬文才死了,楚闐有心為難謝池墨,奈何謝池墨閉門不見,楚闐拿出皇上的旨意壓謝池墨,謝池墨也只是讓韋安來幫他,他指使韋安做事,韋安應得爽快,手底下的人辦事效率不高,別說找著官銀了,他丁點線索都沒有,要不是他還有其他門道,知道如何將自己摘清出去,這門差事撈不著功勞不說,回京后還會落下話柄,遭有心人彈劾。

本以為輕而易舉就能找到官銀,到頭來,連官銀的影子都沒見到,天兒越來越冷,整個邊溪城安寧下來,街上的行人少了許多,楚闐帶人找了好幾日都沒找到可疑之人,被燒毀的宅子也沒有任何蛛絲馬跡,奔波幾日,他累得不輕,反而將馬文才的死相忘記了。

饒是如此,他仍每日帶著人在邊溪城內轉悠,就他所知,當日負責運送官銀出城的人中有一絡腮男,官銀被發現,絡腮男沒了蹤跡,找到絡腮男,一切迎刃而解,他也能風光回京了,他一邊找人,一邊派人留意軍營的動靜,他怕謝池墨暗中打探絡腮男,抓了人不吭聲,讓他回京復不了命。

可是,軍營一切如常,謝池墨清晨離府,傍晚歸家,沒有一絲一毫可疑之處。

天兒難得放晴,厚厚雲層上,太陽露出腦袋,屋檐的雪滴落成雨,邊溪城內的西邊,一輛馬車緩緩向城門駛去,年關將近,做生意的商人都要回家過年,其中有邊城和溪城的商人,早先謝池墨下了命令,邊溪城只需進不許出,可嚷著回家的人多了,謝池墨改了主意,出城容易,除了隨身衣物銀票,不得捎其他東西,士兵們對馬車搜查得更是嚴格。

於是,今日城門一開,出城的商人就排起了長龍。

鄭濤被處死後,洗脫了韋安的嫌疑,於是,守城門之事仍然他在管,離楚闐約定的時辰還有一刻鐘,他站在邊上,目光如炬的盯著過往的車輛,生怕不留神出了岔子,待一輛馬車駛入眼前,他眼底劃過異樣,馬車上繞了圈白布,車簾右側掛著一簇白花,是家裡死人的標記,近日他和楚闐忙得團團轉,走遍了城內每一條大街小巷,沒聽說過誰家死人了,他給身側的士兵使眼色,讓他上前盤查。

士兵會意,點了點頭,慢慢走上前,肅然著臉道,「車裡的人下來接受盤查。」

帘子拉開,裡邊竟是一五六十歲的老婦,懷裡抱著個兩三歲的孩童,婦人頭上戴著花,是婦人守寡的標誌,只看老婦人滿臉憔悴,孩子在她懷裡不哭不鬧,木訥著臉,聽著他的聲兒也沒動靜,像痴傻了似的,他心不由得軟了些,從婦人的神情不難看出,她怕是剛死了丈夫,又或者,兒子兒媳皆喪了命,否則,身邊怎會沒有兒子兒媳跟著。

「你們先下來吧。」士兵語氣稍緩。

婦人怔忡半晌才回過神,忐忑不安的抱著孩子下了馬車,士兵以為她被自己凶神惡煞的模樣嚇著了,沒往心裡去,他跳上馬車,仔細檢查墊子下的抽屜,木箱,手叩了叩馬車內的矮几,以防有機關,矮几沒有不妥,抽屜下堆著的也只是孩童的衣衫和幾樣小玩意,沒有異樣,他跳下馬車,讓老婦人上去,和韋安說了搜查的結果。

韋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平日進入的車輛他都會仔細過問,何況是出城的了,他也見著老婦人戰戰巍巍的樣子了,可他不能小心大意,道,「你上前問問她們家住何處,家裡發生何事,派人證實后才能放她們離去。」

老弱婦孺最惹人同情,但他一想到自己辛苦栽培的鄭濤結果是敵國的姦細,心底對婦人和孩子的同情便少了許多。人心複雜,知人知面不知心,多個心眼總是好的。

士兵於心不忍,若真是白髮人送黑髮人,他上前盤問不是戳老婦人痛處嗎,他遲疑道,「會不會太殘忍了?」

殘忍?韋安像聽到天大的笑話,嗤笑出了聲,「老子差點被鄭濤害死,要不是有世子爺作證,老子下場會如何?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真要放虎歸山,你自己找世子爺領罪?」

士兵訕訕的低下頭,默不吱聲。

真放走個敵人,他難辭其咎,謝池墨不會放過他,猶豫了會兒,他再次走上前,冷著臉道,「你們從哪兒來,準備到哪兒去?」

婦人抱著孩子,縮在角落裡,單薄的身子瑟瑟發抖。

士兵無可奈何的看向韋安,問韋安怎麼辦。

韋安走上前,打量了眼馬車內的擺設,從外邊看,馬車外觀毫不起眼,但內里卻極為乾淨整潔,軟墊上的靠枕是拿上好的料子縫製的,不是普通百姓家有的物件,矮几上的青鼎炭爐更是貴重之物,當即,他臉色沉了下來,不像士兵故意冷著臉,他看上去十分陰沉,「你們是誰?」

老婦人縮了縮身子,抬起袖子擦了擦渾濁的眼,哽咽道,「老奴是梅家的下人,老爺出事後,府里鬧翻了天,夫人也走了,留下小少爺受人欺負,夫人死前將小少爺託付給老奴,老奴想帶小少爺回老奴家過年,年後再送回來。」

梅家韋安可不陌生,最早做避火圖生意的就是梅家,梅老闆沒少孝敬他,他出事後,李長福才露出了水面,他的眼神盯著老夫人懷裡的小孩,半晌后,唇角一揚,「來人,把人扣下。」

梅家可沒這麼小的少爺。

老婦人渾身顫抖得更厲害,抱著懷裡的孩子,噗通聲跪了下去,「求官老爺放過老奴,老奴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韋安眉頭緊皺,士兵們重新搜尋馬車,里裡外外翻了個底朝天,然而什麼都沒有,韋安擔心內藏玄機,吩咐人將馬車趕去軍營,找人卸下來仔細搜尋,隨後,他才將目光落在老婦人身上,「怎麼回事?」

老婦人忙不迭搖頭,布滿皺紋的臉滿是恐懼的淚,「老奴真是梅家的奴婢,在梅家許多年了,老夫人念老奴伺候她多年,給老奴置辦了處宅子,老奴全家都住在裡邊,一個月前,老奴家裡忽然來了批人,不由分說提刀砍人,老奴......老奴的丈夫,兒子,兒媳,全死了,就剩下唯一的孫子,老奴被他們關了一個月,昨日他們忽然說讓老奴離開邊溪城,還特意準備了馬車,老奴真不知發生了何事。」

她擔心韋安不信她的話,慢慢將懷裡的孩子推到韋安跟前,聲淚俱下道,「老奴的孫子兩歲多了,之前會說話的,被他們一嚇,痴傻了,痴傻了。」

孩子神色獃滯,雙眼無神,的確不像正常的孩子,「你住在何處?」

「西邊柳樹衚衕,第五扇硃紅色大門就是老奴家了。」想到那些人害得自己家破人亡,唯一的孫子成了傻子,老婦人悲痛不已,哭得愈發傷心了,周圍聚集了不少人,聞言,都難掩憤慨,邊溪城動蕩,時常有爭鬥戰事發生,然而像這種關起門殘害無辜的事情卻極為少見,人群中不知誰說了句『一定是越西國的人,報仇,報仇。』這話引來其他人附和,求韋安給老婦人討回公道。

韋安不為所動,看一群士兵義憤填膺蠢蠢欲動,恨不得馬上追去柳樹衚衕為老婦人報仇,他斂下眼瞼,沉吟道,「去兩個人探個究竟,其他人各司其職,誰敢擅離職守,按軍法處置。」

對方殺了那麼多人,偏偏留下婦孺,韋安不認為是他們故意手下留情,更可能是聲東擊西,今日出城的人多,城門的士兵忙著搜查過往的車輛,若大家都去柳樹衚衕了,城門出事怎麼辦?若他接二連三出岔子,謝池墨不說,他自己都沒臉待下去了。

聽說韋安會派人去,看熱鬧的百姓心下安定不少,老婦人卻一臉擔憂,上前阻攔道,「使不得使不得,他們人多,你們不是他們的對手的,別白白去送死。」

老婦人哭得梨花帶雨,讓人動容,人群里又有人小聲說了句,「婆婆,您別擔心,將軍有主意,多派些人去不就好了?」

韋安方才就留意著人群的動靜,見說話的是個尖嘴猴腮的男子,滿臉鑽營算計,他朝身側的人示意,後者快步上前將人控制下來。

「幹什麼幹什麼。」

「老實點。」士兵反手擒住他雙手,用力按著他,疼得男子嗷嗷大叫。

大家不知發生了何事,好端端的,不派人去衚衕抓人,怎和老百姓計較起來了,不過自古民怕官,眾人心底疑惑,但不敢亂說話,紛紛後退兩步,生怕不小心將自己牽扯了進去。

韋安凝視著男子,聽他的口音是邊溪本地人,髮髻凌亂,大冷的天,身上的襖子破了許多洞,腳上的鞋更是又臟又破,這類人他見多了,整日無所事事,蹲在角落裡乞討混吃等死,收回視線,他如鷹阜的眼神看向人群,這人挑事是被人買通了,買通他的人才是他要找的人。

「誰給你好處這麼說的。」

男子神色滯了滯,佯裝聽不懂韋安的話,仰著脖子道,「大將軍說什麼呢。」

「你最好老實交代,不然,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你。」人群里沒有異動,今日開城門,那些人真要是越西國的人,一定會不折手段回去復命,城門把守嚴,他們出城只得另想法子,他記得謝池墨說過,絡腮男一行人武藝高強,嚇得劉詢都逃了,那些人真要硬闖出城,他沒法向謝池墨交差。

男子死鴨子嘴硬不肯多說,韋安上前一步捏住他的下巴,疼得男子再次大叫出聲,韋安又用力了兩分,看男子皮膚泛紅他仍沒有鬆手的趨勢,男子被韋安嚇著了,他平日常常見到韋安,韋安溫順儒雅,比起其他幾位將軍他最好說話了,此刻卻跟鬼附身似的,陰森的望著他,男子心頭害怕,吞吞吐吐道,「我說,我說,將軍快鬆手。」

韋安冷哼聲,重重甩開手,甩了甩手,「說吧。」

「是個穿著玄色錦服的中年人,他給我一兩銀子,讓我將你們支開,不關我的事兒。」男子掙扎著要掏懷裡的銀子,被士兵壓制住了,「將軍,我沒有胡說,他給的銀子在我懷裡,真的。」

韋安示意鬆開他,看男子迫不及待的從懷裡掏出銀子給他看,他嫌棄的別開臉,吩咐下去,「帶他回去仔細審問。」餘光掃過邊上的老婦人,他頓了頓,「將她們一併帶回去。」

那些人還在邊溪城,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來。

城門口恢復了秩序,楚闐不知從哪兒聽到風聲,不等韋安去找他,他自己來了,一來就是問老婦人的去處,「那些人該是搶劫官銀的幕後主使,韋副將還是把人交給我為好。」

韋安皮笑肉不笑,楚闐比他年輕,在他面前總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多少讓他心裡不痛快,此刻聽楚闐陰陽怪氣,他忍著情緒道,「人送去軍營了,問過了,都是被人利用了,沒有其他消息,楚大人放心吧,世子爺吩咐下官好好配合楚大人,下官一定竭盡全力。」

楚闐見識過他們陽奉陰違的嘴臉,真想找出官銀,靠謝池墨是百姓的,索性他已經派人去常州叫人了,再過兩日,他便自己找官銀,用不著看謝池墨臉色,「你不用開口閉口就是配合我,任由我差遣,現在跟我去柳樹衚衕看看。」

「是。」韋安畢恭畢敬,叮囑了幾句身後的人,和楚闐一道去了柳樹衚衕。

宅子人去樓空,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楚闐去了也找不到什麼,韋安跟在楚闐身後,穿過南安街時,他的腳步微微一頓。

首飾鋪子前停靠了輛馬車,馬車裡走出一側顏姣好的婦人,她小心翼翼踩著小凳子下地,而邊上,春香伸手扶著她,韋安額頭突突跳了兩下,下意識的看向快他一步的楚闐,楚闐背對著他,他看不見楚闐的神情,不過以楚闐駐足的情形來看,他該看到前邊的霧寧了。

霧寧長得好看就算了,偏偏那張臉容易壞事,謝池墨借著霧寧的事情將軍營里的姦細全部揪出來了,溫光中告訴他,越西國派來的姦細名字里有一定的聯繫,估計是便於他們暗中聯絡用的,名字是依著越西國流傳的書籍來的,只有到過越西國,了解越西國歷史的人才知道那本書,謝池墨盯著名單看了許久才發現內里蹊蹺,按蹤索驥牽出了許多人,軍營里的人起初以為謝池墨被美色迷惑才大開殺戒,若不是溫光中解釋,謝池墨名聲就壞了。

在這遇著霧寧,韋安不知是好是壞,他不動聲色上前一步,側目打量著楚闐神情,看他目不轉睛盯著霧寧瞧,故意掩嘴咳嗽了兩聲,催促道,「楚大人,快走吧。」

楚闐自知失態,想到自己和霧寧第一回見面她避之不及的模樣,心頭湧上陣失落,都說謝池墨成親晚,可卻挑了個萬里無一的,容貌無可挑剔,品性溫順,羨煞不少人,看霧寧沒發現他,和丫鬟說說笑笑進了鋪子,他狀死不經意的看向韋安,「聽說世子夫人本來住在軍營的,怎麼搬出來了?」

韋安笑了笑,指了指前邊,示意楚闐往前走,緩緩道,「世子夫人乃女流之輩,住在軍營不太方便,何況軍營日子清苦,世子夫人哪兒受得住,早先住在軍營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既然是權宜之計,有了更好的住處,肯定是要搬的。

韋安聽楚闐的口氣貌似楚闐不認識霧寧,不由得鬆了口氣,但他不敢往深處試探楚闐,如果因為他楚闐起了懷疑查霧寧可就壞事了。

二人沉默不言的往前走,經過鋪子門前,楚闐忍不住轉身看向鋪子,厚厚的襖子蓋住了霧寧身姿,只是但看背影,便知道是個傾城絕色,「可曾聽說世子夫人家中有姐妹?」

英雄難過美人關,霧寧家中若有姐妹,他倒是能納進府。

韋安不懂楚闐的意思,以為楚闐認出霧寧了,一顆心懸了起來,一眨不眨盯著楚闐道,「大人怎麼想起問這個了?」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可要找個無論臉蛋還是身材與霧寧一樣的人,幾乎不可能,韋安以為楚闐正人君子的緣故,不願意將霧寧和那種人聯繫起來,他心慌得厲害,心思一轉,道,「約莫有的吧,我也不太清楚。」

楚闐情不自禁露出抹笑來,意味深長道,「是嗎?」

韋安心裡沒底,不知楚闐這話到底什麼意思,笑了笑,忙岔開了話,「城門鬧事後,那些人突然消失了,原來是躲進百姓家裡,楚大人,要不要挨家挨戶的搜?他們一定還在城內。」

談起正事,楚闐立即變了臉色,凝重道,「挨家挨戶是少不了的,我的人過兩日就到了,不勞煩韋副將操心。」

宅子被士兵圍起來了,裡邊空無一人,只留下幾具屍體,應該是老夫人的丈夫,兒子兒媳等人,巡視一圈毫無所獲,楚闐便回了,韋安還有事情,和楚闐別過後準備回軍營,這兩日天好,城內的人多了些,經過鬧市,聽大家像是在議論什麼事,你一言我一語,格外熱絡。

「圖冊上的美人我真見過,你們還別不信,就在南安街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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