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姐,你快把濕衣服換下來,免得又著涼了,奴婢讓廚房給你備些熱水,你先喝碗薑湯祛祛寒,再用熱水逼出汗,邢大夫說你天生體質寒,要多吃點溫補的東西滋養身子……」怎麽又滴著水到處走動,一點也不愛惜自己。
「輕霧。」耳朵嗡嗡叫是耳鳴吧!
「是的,小姐,有什麽吩咐?」圓圓臉的輕霧雙眼特別明亮,好像主子有事讓她做是看得起她。
其實李亞男有兩個丫鬟,一是輕霧,一是輕寒,兩人年紀差不多,但輕霧個性活潑,笑臉迎人,和誰都處得來;輕寒則是人如其名,性情冷冰冰的,不愛說話,主子叫她做什麽就做什麽,主子沒說話便杵著發獃,半天不理人。
李亞男覺得輕寒的性子很有趣,便讓她去威揚武館學武,也就是好友朱丹丹家開的武館,輕寒學得不錯,難得贊人的朱館主說她有習武天分,練上幾年必成大器。
因此李亞男雖說有兩個丫鬟服侍,事實上只有一個,輕寒白天在武館學武,夜裡就修心法、練內功,她也是很忙的,為了日後可能會有的仇家,譬如孫子逸之類的魑魅魍魎,李亞男是全力支持自家丫鬟習得一身好武藝,身手越好對她越有保障,這叫未雨綢繆。
「輕霧,你是一生下來就話多,還是吃錯藥變成話癆?你這股嘮叨勁一點也不比我娘遜色,你是得自她真傳吧!」她娘肯定抱錯孩子了,這才是娘親的親女兒呀,一樣話一說出口就收不住,整串整串串豆子似的,放在油鍋里炸還會劈哩啪啦響。
「小姐,不帶這麽欺負人的,奴婢要是沒照顧好小姐,夫人一怪罪下來,奴婢承擔不起。」主子嬌滴滴,身邊的丫鬟也養嬌了,小腳兒一跺,不太高興小姐把人低瞧了。
丫鬟也有人品高尚的,她是話多了點,但全心全意在自家主子身上,不生二心。
「可你也別老在我耳邊念,活似我娘來了一般。」再過個幾年,她娘不用買只九官鳥就有學話丫鬟了。
「奴婢是擔心小姐才這樣,就怕你掉一根毛、擦破一點皮,奴婢的用心良苦小姐完全感受不到,小姐太讓人傷心了……」輕霧越說越激動,好似一片碧血丹心被辜負了。
「停——?我說一句你頂十句,到底誰才是小姐?」不把主子的威嚴拿出來,都要爬到她頭頂上種草了。
「小姐……」小豬似的一張圓臉帶著小小的委屈。
「我要沐浴了,你先出去。」李亞男的身材雖然還未發育,可是她還是想保有隱私。
剛穿越來這個莫名其妙的朝代時,她實在受不了這年代簡陋的洗漱方式,又讓她看出了她娘有多寵她,所以她要她娘在寢室旁多加一間浴室,弄了上等的紅檜做了個人可以躺在裡面泡澡的澡盆,大小足以讓她用到成年,就算多個人和她一起泡澡也不嫌擠。
廚房送來兩大桶熱水,兌了冷水後,李亞男以腳尖試試水溫,確定溫度剛好,便卸衣入水。
和現代生活品質一比較,這年代差得不只是十萬八千里,任何她認為便利的物品在這裡都嚴重缺稀,她必須很用力地往腦子裡翻東西,看看有什麽她能用卻不引人注目、不驚世駭俗,畢竟她才「九歲」,太過早慧便是妖。
像她手中的澡豆便是出自手工肥皂,前世做過一次還有些印象,但要做成成品也不容易,所需的材料不盡相同,她反覆地試做了幾回,失敗了七、八次才終於成功。
如今她能做到的是在皂基中加入花瓣增加香氣,已有十數種帶著茉莉、梔子花、月桂、菖蒲、海棠、月季、蘭花等香氣的成品,她沒打算販售,只留下幾種自用,其他都送人了。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她懂得藏拙的道理,除非日子過不下去,她絕不把在現代所知的事物用於這個朝代,人不怕地貧土瘠,就怕樹大招風,你有而別人沒有,患紅眼症的人只多不少,自家後院著火了不管不顧,只專註在別人家的一畝三分地。
若是不論孫子逸這個「仇人」,她現在的生活簡直是活在水裡的魚,優遊自在,有人餵食、有人呵護備至,缺衣少食的事不會在她身上發生。
下田?那更是滑天下之大稽,她爹娘再苦也苦不到女兒。
說起來李家的祖祖輩還是京里的富貴人家,先祖有個國公封號,然而一代代傳了下來已降為二等侯,他們這一支算是南陽侯旁支,兩家早已不相往來。
事實上李亞男的祖祖輩是庶出,嫡母手段厲害,容不下庶子,早早把已成年的庶子分出去,隨便打發一些銀子和一間小宅子,以及巷弄內的小鋪子,以這樣苛刻的條件根本無法在京城生存,又有嫡出的有意無意的打壓,這些先人們只好忍受著屈辱,賣掉宅子和鋪子從京中遷出,落腳在民風樸實又開銷低的桐城縣。
這一待就是近百年,老一輩的都不在了,只有供奉在祠堂的族譜記載著許多過往,欷吁曾有的榮光。
在這些年間,他們置地蓋屋,用僅有的銀兩改善窘困的生計,而後又因為老祖宗什麽也不會,只會大家做派的監寶,索性開了一間當鋪做為營生。
可是不知是時來運轉還是逆天的好運,當鋪剛開沒多久便遭逢連年的天災戰亂,很多逃難逃荒的人家便將家中貴重物品一一典當,以做為一路上躲災避禍的盤纏,因此那兩、三年,李家當鋪收到的典當品可用堆積如山來形容,差一點把他們那一點點資金給拖垮。
但是運氣一來誰也擋不住,就在山窮水盡、準備關門之際,仗打完了,逃難的百姓都回家了,面對滿目瘡痍的家園,大家著手重建災後的城鎮,添物置品填滿家宅。
當初以死當價錢收入的古董、字畫、毛皮、器皿等,一轉手的凈利竟有百倍之數,還一物難求,人人競標。
一夕之間,李家當鋪躍升桐城縣第一當鋪,所典當物品價格實在,轉手賣出也物超所值,眾所誇耀,一時風光無限,晉陞為富商行列。
只是這一家子人個個是濫好人,見不得別人受苦,窮苦人家一上門典當,一條破得不能再破的棉被也收,所以當鋪的生意一直持平,賺得不多,只求不虧本。
到了李亞男父親手裡時,她家的財產有良田百畝、兩間租給人的鋪子、一間每個月賺兩、三百兩的當鋪,李家一向子嗣稀少,一年收入數千兩夠他們稍微揮霍了。
所以李亞男不須為銀子發愁,自然也不會想到其他生財之道,她只要守著當鋪就有銀子花用,哪犯得著苦著臉找財路,當鋪千金當之無愧,只要別人不來找她麻煩。
一說麻煩,麻煩就來了!
「妹呀!快出來,發生大事了,天大地大的大事!天要塌下來了,你快去阻止呀……」啊!怎麽有水往他臉上潑?
剛穿上榴花綉邊的蓮青色衣裙,李亞男的三千青絲還濕答答的滴著水,她正要拿起擱置在一旁的長方巾拭發,誰知門外傳來急吼吼的喊叫聲,她趕緊將衣襟拉攏,拾起葫蘆瓢舀了一瓢洗澡水往外潑,好讓她光長個子不長腦子的兄長知曉男女大防,她長大了,不再是他三歲大、長著兩排小乳牙的妹妹。
只可惜她這個哥哥長了一顆榆木腦袋,一心只能一用,不能分心,心裡挂念著某件事就只記得那件事,其他枝枝節節進不了他的腦子,老實到近乎遲鈍。
「阻止什麽?你沒頭沒腦的胡亂喳呼,誰曉得你說的是人話還是鬼話。」他都十二歲了還這麽不穩重,這個家以後要靠誰?
「妹呀!你怎麽還有閒情逸緻照鏡子?咱們家要出大事了,指不定你日後的嫁妝也沒了。」
「什麽大事?」李亞男眉心一蹙,但仍專心把濕發擰乾,身後站的是用乾布巾為她擰發的輕霧。
「叔叔他……他要出家當和尚!說什麽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亡,他要在佛前贖罪,以慰亡者。」
李亞男倏地一怔。「爹娘沒阻止嗎?」
「怎麽沒有?爹苦口婆心的勸著,娘抹著淚要叔叔再想想,不能意氣用事,可是叔叔根本不聽勸,還說不能一死以謝佳人已是大過,豈能在紅塵俗世中苟活……」當了和尚就不能娶老婆,叔叔這一支的香火就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