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遇到無賴又有弟萬事足的兄長,李茂生真的拿他沒轍,面對亦兄亦父的大哥,他打不得、罵不得,只能看著大哥一臉得意地把所有事情都推給他這個唯一的弟弟,一點也不擔心他圖謀家產。

「叔叔,你彈我腦門,萬一把我彈笨了,你得養我一輩子。」她是細皮嫩肉的小姑娘,用這麽大勁干什麽。

看到侄女嫩白的額頭泛起一抹紅暈,他面上一訕。「叔叔養得起你,你別瞪壞了那一雙好眼。」黑白分明,澄澈乾凈,如兩顆最純凈的琉璃珠子鑲嵌在其中,散發玉石的光澤,明亮照人。

看到侄女已有小美女的雛形,他與有榮焉,雖不是自家閨女,他也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驕傲。

李亞男一記必殺眼神。「你不是要去當和尚了,你要靠化緣養活我嗎?」

「這……」李茂生只能乾笑。

「你侄女我雖然不是用瓊漿玉液養大的,可你好意思讓我吃素嗎?你想當和尚是你的事,我一點當尼姑的意願也沒有。」她是個俗人,寧可居無竹也不可食無肉。

他整張臉都紅了,羞的。

她的這張嘴比刀劍還鋒利,正中要害。

「孫家小姑姑的死和你有什麽關係?是她自個兒想不開,你倒好,偏往身上攬事,好給別人多些嚼舌的話題。」本來無一物,他偏要惹塵埃,非把明鏡抹黑了才甘心。

一提到心頭的那個人,李茂生原本清亮的神情略顯黯淡。「怎會沒有關係?要不是我莽撞地提出退婚,她也不至於怒急攻心,懸樑自盡……她是個好姑娘。」

即使孫翠娘做了對不起他這個前未婚夫的事,李家人的心性向來有容乃大,明明是她的錯也不口出惡言,還極力為其辯白,盼能為她留下好名聲,她不愛他不是他的錯,而是他不夠好。

一個家世平平的秀才,與一位前途無限、即將參加會試的舉人老爺,眼沒瞎的人都會選擇後者,一旦中了三甲,一個進士夫人的頭銜是跑不掉,日後入閣封相大有可為。

他就是敗在不善言詞,不懂得討姑娘家歡心,加上功名不如人,才會心灰意冷的拱手相讓,盼她能得良緣。

誰知喜事變喪事,未見佳人展笑顏先聞死訊,教他情何以堪?他一開始的出發點是為了成就一對佳偶,而非將人逼入絕境。

看他那副自責樣,李亞男忍不住酸道:「你怎麽不提她那位唐表哥,情濃意切的情郎……」

「亞姊兒……」李茂生一聽大驚失色,他從未向人提起過這事,小侄女怎麽會知曉?

看出他話有未竟,她嘴一撇,糯米糰子般的小手往他肩上同情的一拍。「叔叔一喝醉就會說醉話,該說、不該說的全說了,還抱著酒罈子哭得一塌糊塗。」

「你……你都聽見了?」他臉上臊紅,這種丟人現眼的事被一個小姑娘撞見,他有何顏面做人?

李亞男咧開嘴,嘻嘻笑道:「前面聽一點點,中間聽一點點,後面再聽一點點而已,你說十幾年的感情不如表哥的一句花言巧語,我做錯了什麽,要得你如此的對待……」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隻大手捂住了嘴巴,她扳了好久才把那隻手扳開,氣呼呼的瞪著欺負小孩的叔叔。

「這件事你有沒有跟別人說過?」李茂生不想鬧得眾所皆知,畢竟亡者為大,就讓她走得體面。

李亞男很嫌棄的睨他一眼,「未過門的嬸子水性楊花這種事傳出去,我們李家臉面上很光彩嗎?」

她能向誰說?家裡這些無腦的只會息事寧人,以寬容的心原諒別人的過錯,她說了也是白說,只會突顯自身的陰險,何況家醜不可外揚,她連最好的姊妹也一字不提,要不是孫子逸逼人太甚,她連提都不想提那個水性楊花的爛人。

還好……李茂生吁了口長氣。「亞姊兒,別用惡毒的言語形容別人,她雖玉璧有瑕,但終究沒害過人。」

「沒害人?那你算什麽?你都為了她鬧出家了。」為這樣的女子賠掉一生太不值得,避世也是一種逃避。

為了不是自己的過錯自我懲罰,那是傻瓜的行徑,人死後不言生前過失是為人厚道,但不表示別人的錯就要加諸己身,他的愧疚沒有必要,人家肯定也不希罕。

姓孫的就是喜歡折騰人,人都死透了還不放過在世的生者,非得拖入深不見底的泥淖之中,一同沉淪。

看到叔叔對孫家的小姑姑一往情深,李亞男就來氣,她暗暗在心裡想著,最遲三年,一定要讓叔叔娶妻生子,徹底忘記負信背義的自私女子,他們李家不能被一名女子拖垮。

李茂生笑得有點勉強。「這是叔叔自己的決定,與她無關,她畢竟是因我而死,我必須付出代價。」

自責、內疚、捨不得,畢竟他倆定的是娃娃親,打小就相識,小時候也在一起玩過幾年,後來因漸漸大了才少有往來,遵禮而行,偶爾的會面也是匆忙。

人非草木,豈能無情?說沒感情是騙人的,只是孫翠娘要的人不是他,他能做的事是願她一生安樂。

「叔叔,你太瞧得起自己了,你怎麽敢認定她是為你而死?孫家小姑姑一死,你有打聽過唐家的反應嗎?」若真是兩情相悅,唐寶貴為何一點動靜也沒有,反而……

「什麽意思?」李茂生是聰明人,馬上就聽出侄女話中有話,全身如瞬間凝結的寒冰拱起背。

「你不曉得唐舉人已和人議親嗎?他要娶的是通政司王大人的外甥女,聽說王大人為他打通了官路,不日便將前往蘭州任縣丞一職。」

人要往上爬就要有助力,家大業大的王家有不少當官的子弟,正是唐寶貴的通天之梯,他既得利,又得如花美眷,一舉兩得。

李茂生的面色如同三月的陰雨天,陰沉沉的,他沉默了許久許久才道:「你如何得知此事?」

李亞男將鼻孔朝天一仰。「叔叔知道什麽地方的消息最流通嗎?就是酒樓飯館、煙柳之地,我有個好姊妹是『來味樓』東家的千金,那些夥計只要施以小利,就什麽都說了。」

何況她還是特地撒大錢請人打探,以她兩世為人的歷練來看,她覺得內情並不單純,必有蹊蹺。

果然事實薄如一張紙,不容推敲,孫家二姑娘才死,親舅家就傳出喜訊,毫不避諱的張燈結綵,一家喜、一家哀,十分諷刺的對照,紅衣對孝麻。

很多事真的不堪一查,一起了頭便扯瓜藤似的連成一串,內幕醜陋到不值得一提,全是骯髒污穢。

「所以叔叔你在自責個什麽勁兒?分明跟你扯不上關係,是唐家的人負了孫家小姑姑,她兩頭落空才痛不欲生,因此以死為報復,以為她一死唐家就會避諱,暫時不提與王大人家的婚事,她得不到的也不讓人稱心如意。」

「亞姊兒,不可胡亂臆測,說死人小話有失厚道。」

李茂生心裡的愧疚輕了一些,小侄女的話讓他的心有些動搖,他開始懷疑自己為什麽只念著孫翠娘的好,卻忘了看見湖岸邊她依偎在另一個男人懷中的依戀身影。

他痛過,真的痛過,差一點衝上前拉開兩人,大聲質問兩人將置他於何地。

可是看到孫翠娘粲笑如花、情深意濃,他一步也跨不出去,看著他倆卿卿我我、喁喁私語,他眼中泛著淚光,一轉身,離開了依舊美如天池的湖畔,心卻碎了一地。

她真是因為聽到情郎別娶才自盡的嗎?

「本來就是她心大想腳踩兩條船,不然她為何一邊吊著你,一邊與自家表哥私會?她肯定手裡捉著大魚,卻不肯放過你這條小魚,等到水到渠成之際再假意哭訴,求你原諒她一時的情不自禁。」戲文看多都會寫了。

不愧是穿越過來的現代靈魂,她猜的一點也沒錯,孫翠娘的確仰慕自家表哥的才華和書香門第,卻也惦念著和李茂生的兒時情誼,以及對她的情深不渝。

因此她周旋在兩人之間,一個安撫,草草敷衍,一個積極靠近,博取好感,舉人夫人和秀才娘子二選一,再笨的人也會挑前者,何況舉人再考秋闈,一朝高中便是進士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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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鋪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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