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賞畫
接待南唐使節的正式宴請,在集英殿舉行。趙匡胤很滿意這一次李從善所表現出來的南唐方面的態度。李煜夾緊尾巴龜縮在金陵,不敢有絲毫不臣之心,這是趙匡胤很樂意看到的。
席間觥籌交錯,言笑晏晏。諸宋國大臣們附和趙匡胤談論著對蜀地的戰爭,不停地嘲笑屬**隊的不堪一擊。某幾位以石守信為代表的勛門將領更是侃侃而談,大發厥詞,射影今日的蜀國之亡就是明日南唐的下場。
李從善這個人,說實在的本事雖然不大,但插科打諢,忍氣吞聲的本事不小。為了讓趙匡胤放心,他對宋國諸將領的冷嘲熱諷表現出一副聽不懂的樣子,是不是還附和著恭賀趙匡胤一番,又再次開疆擴土。
而就在眾人興緻正濃時,一個小內侍匆匆忙忙跑了進來,跪下向趙匡胤稟告道:「啟奏陛下,蜀地八百里加急軍情。」
趙匡胤聞得此言,放下手中的酒樽,微微一笑,朝眾人說道:「諸位愛卿猜猜,王全斌又給朕帶來什麼好消息了?」
殿前督檢點高懷德一臉醉意,像開玩笑一般地說道:「王大人定是攻進了那芙蓉城,來向陛下討賞了。」
眾人一聽,皆大笑起來。趙匡胤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夫,也就是高懷德,然後轉而向那個報信的內侍說道:「呈上來。」
小內侍走上玉階,將奏章恭敬地呈到趙匡胤手中。趙匡胤打開奏章,仔細地看了一遍,臉上沒有發生任何變化,眾人狐疑不解,一時間整個集英殿內安靜得針落可聞。
趙匡胤看完之後,目光轉向了下首的李從善,「把奏章給金陵出訪使看看。」
王繼恩聞言,上前利索地接過奏章,然後走到不知所以的李從善面前,「李大人,請。」
這時候李從善心裡一片慌亂,他弄不明白為何趙匡胤會將一份前線的軍情奏報給自己一個外臣閱覽,是示威,還是威脅?他戰戰兢兢地接過奏章,然後抬頭朝趙匡胤投去了徵詢的目光。
趙匡胤點了點頭,淡淡說道:「金陵出訪使請過目。」
李從善不敢不看,迎著整個大殿內所有人投來的奇異目光,緩緩打開了奏章。奏章的內容很簡短,基本上就是普通的彙報軍情。可是,這一份軍情,卻讓李從善大驚失色,那奏章差點從愣神的他手中滑落了下來,幸好一旁的蕭左推了他一把,才不至於失態。
「恭賀陛下,王大將軍一舉攻入芙蓉城,蜀國國主孟昶納城投降,」李從善心裡很苦澀,趙匡胤此舉分明就是像自己所代表的南唐示威。但他也無可奈何,不僅要坦然接受,還要賠笑向趙匡胤賀喜。也只有李從善這種脾性的人,才能被人下了面子,還能裝出一副故作輕鬆的樣子來。
眾大臣一聽李從善所言,都是激動萬分,紛紛朝趙匡胤跪拜下去,異口同聲地說道:「恭賀陛下,定鼎蜀地。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石守信看了一眼強作鎮定的李從善,見縫插針地又補上一句:「蜀地一定,距離我大宋一統天下時日不遠矣,臣等都盼望著大宋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
李從善臉色很難看,張了張嘴,卻又不多言,把頭埋得低低地,怕自己的失態落入趙匡胤眼中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諸位愛卿平身。」趙匡胤很高興,舉起手中的酒樽,朗聲道:「今日得此大捷,功勞皆繫於諸卿操勞為國,以及前線大軍的奮勇作戰,朕與諸卿共飲此杯,願一同開創一個大宋的天平盛世。」
「願吾皇一統天下,大宋萬世興盛!」
宋國君臣很高興,很激動,這不是一次簡單的戰役,而是一舉滅掉了一個國家。自唐末割據以來,五代十國並立,中原王朝百年來都只能在長江以北防備契丹的同時不停地內亂。自此一役,不禁彰顯了一個新王朝強大的實力,同時也震懾了諸國。還能有比這更值得慶賀的事情嗎?
本來是一個專門宴請外賓的宴會,轉眼間便變成了趙宋君臣慶賀開疆擴土的慶功會,其間最鬱悶地莫過於李從善了。本來就一直被人都猴耍已經很難受了,現在這麼一份滅蜀的軍情奏報,更加是雪上加霜。
他憤怒於趙送君臣的戲弄,同時又深深擔憂南唐的將來。眼下局勢,宋國滅蜀之後,南漢基本上也快要消亡在歷史長河之中了。而江南一地,雖依託長江天險,可趙匡胤如果真鐵了心要一統天下,南唐滅亡估計也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南唐一滅,自己便不再是尊貴的王爺,最終的下場好一點就是個被圈禁起來的閑散人員,如果自己的皇兄固執一戰,估計自己最後也免不了一死。
趙匡胤一直滿臉笑意看著李從善,滅掉后蜀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只是沒有想到捷報會在這個時候呈報上來,剛好可以起到震懾南唐的目的。如此一來,南唐對大宋的一舉一動便會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這樣自己就不用再費多少功夫在南下之事上面了。
唯一的威脅,他借著高興勁兒,也決定一併除去!
趙匡胤緩緩從玉階上走了下來,然後踱步走到李從善面前,笑道:「朕聽聞貴國國主平素喜愛詩詞歌賦,李愛卿作為國主的胞弟,想來在詩詞上也有一番造詣吧。」
「外臣惶恐,當不得造詣二字,只是有粗懂文意而已。」李從善不知趙匡胤何意,很謙虛地回答道。
「李愛卿何必謙遜,」趙匡胤笑意不減,玩笑道:「朕軍伍出身,於文墨之道,實乃汗顏,朕近日收藏了一副字畫,卻一直不解其中真意,不如李愛卿便替朕看上一看,如何?」
「外臣不敢不從。」李從善一聽,只是看看字畫,慌亂的心遂定了下來。他雖然不如自己的皇兄李煜那般才華橫溢,但自幼受父皇李璟的熏陶,也算得上有幾分才氣。南唐在武力方面或許不如趙宋,但於這詩詞文藝之道,卻秉承了前唐風氣,出過不少儒士大家。
「把畫拿上來。」趙匡胤喊滿意李從善的回答,朝身邊的王繼恩吩咐道。
而站在一旁,一直默默無語的蕭左聽得此言,心裡暗叫不好,趙匡胤果然還是要行那反間之計,看來自己之前的一番建議全成了廢話,難道自己真的不能阻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林仁肇冤屈而死?
正在蕭左焦急萬分的時候,王繼恩已經拿著字畫走到了趙匡胤跟前。趙匡胤朝他點了點頭,王繼恩便會意地將字畫展開。
趙匡胤指著字畫向李從善說道:「你看看這畫像,還有這字如何?」
李從善依眼定睛看去,起先只是覺得那畫中的人有幾分相熟,再反覆仔細看了幾遍,心下頓時大駭,這……這居然是林仁肇!
他不知為何趙匡胤手中會有林仁肇的畫像,也不明白為何趙匡胤要將這畫像拿給自己看。心中疑惑萬分,讓他不知如何作答。
趙匡胤笑了笑,說道:「李愛卿是否覺得畫中人很是眼熟?」
李從善木然地點了點頭,在沒有摸清趙匡胤意圖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最好還是不要亂加揣測,實話實說的好。
「這畫像中人與李愛卿同殿為臣,相熟也不奇怪。不過李愛卿覺得這畫中的詩又如何?」趙匡胤目光一凜,說道。
看了畫像已經讓李從善心裡頭七上八下的,他那還有心思去看詩詞,可趙匡胤吩咐了他又不敢敷衍,於是便認真看了一遍詩詞,這一看,就差點沒把他那顆本來已經懸著的心跳了出來。詩詞之中那份一統天下的野心,讓李從善瞬間就猜到了這詩是眼前這位笑得很陰沉的宋國皇帝所做。
只是,林仁肇的畫像,配上趙匡胤的詩詞,這是何意?難道………….他不敢往下想,怕再想下去,後果自己承擔不起。
「呵呵,」趙匡胤沒有等李從善答話,便朝王繼恩揮了揮手,示意他把畫像收起來。
「李愛卿,想來你也已經猜到這副字畫出自何人之手了,想必你心中已有計較。林將軍願歸順於我朝,先寄畫像為信物。朕已打算在東京為其尋一宅院賜予林仁肇,以酬其歸宋。」
趙匡胤不假思索,直言說道。
這番話一出,李從善就更加堅信自己心中的那個猜想。他既憤怒,又擔憂。怒於林仁肇這廝居然要投降趙宋,憂的是趙匡胤竟如此放心地這事告知自己,難道他已經跟林仁肇計劃好了,準備出兵南下?
而蕭左呢,他心裡苦澀不已,趙匡胤還是出了反間計,而傻傻的李從善,看樣子也堅定不移地相信了林仁肇要叛國。難道自己費了這麼多周折,花了這麼多功夫,最終還是付諸流水?
他不甘心,可又無可奈何,事情已成定局。自己如果這個時候站出來反駁趙匡胤,估計這條小命活不過今晚。而就李從善那慫樣,即便知道是趙匡胤的陰謀,估計也會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想法,將這個消息傳到李煜耳中。
而李煜呢,作為文人,情商很高,但智商卻不咋地,估計一時憤怒,想都不想救一刀把林仁肇給殺了。
這時候,他才明白過來,無論怎樣花空心思去想什麼奇謀妙計,也沒有強大實力來得踏實。在強大的實力震懾之下,哪怕真的有陰謀,蠢貨們也會被嚇得信以為真。
權力,是在這個亂世唯一可以保證自己生命不受到威脅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