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資本自古如此賤

在外行人眼裡，資本市場上的那些創業者和投資人之間的信任關係，往往是相互戒備、相互刺探的：

創業者希望自己的數據造假、流量虛高可以騙過投資人，從而讓投資人認下高額的估值，再給創業企業注入大筆的現金流。

投資人則希望從TC答辯裡面反覆推敲榨乾水分，知道企業創始人究竟有幾分乾貨、壓價做低估值、用同樣的錢拿到更多股份。

於是乎，投資人會派出TC風險評估師壓價，而創始人則會按照行業慣例，給TC風控評估師相當於最終實現注資額1%~2%的回扣。

說人話，就是創始人對風投派來的評估師說：「忘記你在這裡看到的一切造假和風險吧，告訴你的老闆，這個企業很健康，放心砸錢！不管他砸多少，我都返點2%回扣給你個人當好處費。他投一個億，你秒到賬200萬黑錢。」

然而，如果吃瓜群眾以為這種對抗是永恆的，那就太幼稚了。

事實上，天使輪投資人投完錢、拿到股份之後，第一件事情就是坐下來，請創始人吃個飯，一定要喝酒喝大了，然後扣肩搭背稱兄道弟地說：「來，哥們兒，我知道你在流量評估的時候造假了，但是現在我們已經是一條船上的了。你跟老哥直說，到底騙了我多少？兩倍還是三倍？應該沒超過五倍吧？放心，儘管說出來，你說得越清楚，我才好配合你，一起去騙將來的A輪投資人。」

畢竟，創業公司不是只拿天使輪的錢就能活下來的。將來總有A輪的肥羊進場，而A輪投資人是不可能徹底只聽創始人一面之詞的，也會看看其他早期投資人對公司的看法。

這時候，天使輪投資人表達一些「這家公司實在是太值了！是我這輩子投得最值的公司！如果不是創始人怕A輪依然是我跟投、導致我占股比例會太高影響他對公司的控制權，我才不把A輪的機會讓給你呢！」的觀點，顯然對於促成A輪以盡量高價進場是有幫助的。

然後，這個鏈條就會滾滾向前：

創始+天使聯合騙A。

創始+天使+A聯合騙B。

創始+天使+A+B聯合騙C。

創始+天使+A+B+C聯合騙IPO審核機構。

創始+天使+A+B+C+IPO審核機構，聯合騙承銷的一級券商。

創始+天使+A+B+C+一級券商，聯合騙二級市場莊家。

創始+天使+A+B+C+一級券商+二級莊家，聯合騙散戶。

創始+天使+A+B+C+一級券商+二級莊家+有先見之明的大散戶，聯合騙最終的接盤俠弱智散戶。

OK，股權出貨完成，前面各級套現上岸。

沒走到這一步就泡沫崩掉，那就學賈老闆上岸多少算多少，然後跑路吧。

如果想多水點字，還可以加入DEFGH……等等排比句。

反正在矽谷有的是Jet-Bone這樣風投投到M輪，連那些「海珊XXX」的中東王子狗大戶都進場了，還上不了市的撲街公司。

資本市場最下賤的玩法，就是這樣的。

生意做成這鳥樣，沒有人指望從消費者手上賺錢了，也沒人在乎付費消費者的細微體驗優化了。

做PPT講故事畫就餅就好。

所以，潘潔穎描述的「網站防著寫手騙，但轉手立刻聯合寫手對外騙」的臟事兒，顧誠稍微代入一下這個他再熟悉不過的連環騙模型，立刻就懂了。

這更加堅定了他對「YY文學不該上市，不該考慮以資本市場增值為公司奮鬥導向」的信念。

顧誠的服務對象，永遠是消費者。

……

「看來，那些願意和公司聯合對外騙的人，都是躲不過李老闆的挖角了？」

顧誠知微見著，僅僅看了幾個炒IP或者工作室大神的名字，就知道這背後將來肯定還要發展出一大串利益鏈條。

凡是有資格因為「公司都不配合咱一起聯手對外騙、炒高IP價值」這一經營策略而利益受損的大神，理論上都有跳槽的可能性。

而在「用數據造假及支持盜版等方式把IP炒高價」這方面，顯然是投奔百度更有前途——因為百度手上有個「百度熱度指數」或者說「百度搜索指數」。如果百度控制的ZH到時候想把IP賣高價，不僅可以把本網站內的點擊推薦數據做高，還能把百度搜索的數據一併造假，那「公信力」可要高得多。

這很好理解：17J網站本站顯示某本有100萬點擊，影視公司投資人不一定會相信這個數據。

但是如果「百度指數」有100萬，影視公司投資人多半會相信。

「差不多就是這樣——這裡面的彎彎繞你自己都能想明白，我就不給你解釋了。」潘潔穎也不待見這些臟事兒，不願意多費口水。

顧誠也不糾結，轉向了下一個問題：「那你剛才提到的那個《無限XX》之類書的寫手，跳槽到QQ書城去，大致是怎麼個回事兒？這些書不在『熱門改編IP』的範圍內吧，留在YY文學前途不好么？」

潘潔穎喝了口水，解釋道：「這是另外一個問題了，但說到底還是你的『堅決打擊盜版』策略傷到的——這本書，乃至最近基本跟風的書，我問了一下網站的運營者，說是叫做一個『無限流』的新崛起網路流派。這些書大多是穿越到已有熱門的作品的世界里，由好多個同人故事湊起來的，節奏比較短平快，所以目前比較火。

但是這些書免不了侵犯已有在先作品的著作權。我們現在既然要嚴打盜版，就有『友商』和平面紙媒刊物抨擊我們，說我們打鐵自身不夠硬，充斥了幾十本侵犯別人在先著作權的作品，還好意思喊反盜版。我為了立場站得穩，就讓監察部把這一小撮書給下架了。這些寫手就跳槽到QQ書城去了。」

潘潔穎這番話里，涉及到幾個法律常識，顧誠自然是懂的。

在文學界，擅用別人的作品改編，那都是要經過原作者授權的。拿古、金、梁的武俠世界或者漫威世界寫同人文、或者連續穿越到那些世界里搞事，性質上跟拿著這些作品去翻拍電視劇、電影、做遊戲，是一個性質。

所以，除非是作者已經死了五十年、七十年以上的公版作品，已經解禁了，可以隨便拿來同人和無限流，其他近一點的同人/無限理論上都是侵犯著作權的。

另一個世界的騰雲文學反正打擊盜版也不是很有力，自己也就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民不舉網站不糾。只要原作者沒給騰雲文學發律師函，用同人無限賺錢的事兒就當沒看見。真被告了，才告一本封一本。

然而，這一切到了顧誠這裡，顯然是行不通的。他打擊盜版的力度，遠比另一個時空的騰雲大得多，打鐵自然得自身更硬了。

「這事兒有沒有比較穩妥的法律解決辦法？就不能有序引導么？」他想了想，皺著眉頭問潘潔穎。

潘潔穎答道：「具體還不知道，但是問了費主任，也和網站的相關運營人員商討了一下，大致比較簡單的解決辦法，是對本站熱門IP進行集中格式合同授權，然後外部作品也採取集中談判，願意把其作品世界觀設定授權給我們的寫手用的，統一分成比例。」

顧誠沒太明白，大致分析了一下，才理解。

這事兒是這麼操作的：比如，本站有大神寫了一本《吞噬XX》，然後有其他寫手想蹭熱度，用這個世界寫同人或者無限。那網站就格式合同做主，武斷地定一個分成比例：凡是借用別人的世界觀和設定寫出來的同人文，或者無限流中相應那一卷地圖的內容，其稿費收入的20%，在網站發放稿酬時直接轉划給原設定創作者。

換句話說，想蹭大神熱度可以，稿費只能拿八成，還有兩成給借了世界觀的人。

當然這個數字是可以商榷的，也可以是15%，乃至10%，相信大多數人都願意接受。

一旦這個體系可以執行起來，顧誠甚至可以相信，會出現一批專門免費寫文不上架、只求提高自身作品世界觀影響力，然後專門靠「被別人蹭世界觀，分一兩成稿費」的模式運營。

當然，也肯定有一批寫手，連這一點分成都不想出讓，只想白白拿前人的成果去寫無限流的。而這樣的人，看樣子鐵了心是要投奔QQ書城了。

顧誠心思一動，立刻想到了一種推斷：「既然QQ書城那麼熱心挖無限流的人，那他們在反盜版這事兒上，倒是應該不至於跟我們作對了？反盜版問題主要要對付的，就是百度了？」

「可以這麼說，QQ書城那邊的相關人員，近日也算是發聲表態了。連馬騰也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之後幾天，委婉地說過騰雲『支持網路文學反盜版』這個態度。應該是不會出變故了。」

「果然如此。」顧誠嘆了口氣，心說他激起的蝴蝶效應實在是太大了，居然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