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第200章 刀尖上的世界

小小的黑色圓球在戎鈞手中緩緩升起，綻放出萬道光芒，灑向大地。

渾濁的血海慢慢消失，枯骨融入土壤變成肥沃的大地，嫩綠的芽苗從泥土中鑽出頭來，瞬間便長成了參天大樹。無數動物在茂盛的森林中奔跑，最終被人類狩獵，變成美味佳肴，滋養著食者的身軀。於是人類越發強壯，越發聰慧，從深山走向平原，建造出偉大的城市。

工業的火點燃天空，開啟了一個全新的時代，城市越來越大，密密麻麻的道路從聚居地延伸到深山野嶺，彷彿血管從心臟通向四肢，將整個世界聯通成為一個龐大的整體。

有人發現了圓球的存在，想盡辦法接近它，切開了它漆黑的外皮。驚人的能量瞬間迸發，在短暫的肆虐之後被收集起來，輸送進那些繁華而稚嫩的城市。然後整個世界都「活」了起來，像被風機驅動的炭火一般迸發出耀眼的光芒。

隨著能量的輸出，圓球並沒有變小，反而越來越大。一開始它像熱氣球一樣飄在人類頭頂，之後逐漸變成一朵巨大的烏雲遮住了大半邊天空，再然後，它變成了幾乎可以和地球媲美的巨大的天體，橫亘在宇宙當中。

人類再也無法控制它的能量，它肆無忌憚地生長著，源源不斷地往地球輸送著可怕的能量，或者那已經不能叫「輸送」了，說是「噴洒」還更確切一些。人類世界如同一顆被燒得酥透的炭芯，通紅剔透，從裡到外都透著絕望的奢美。

最後的時刻終於到來，燒光的炭心崩潰、坍塌，化為火星，熄為灰燼，成為漂浮在宇宙中細碎的塵埃，原本屬於它的位置則盤桓著一顆巨大的黑色星球。那星球沉穩地旋轉著，泰然自若，淡定無比，彷彿亘古以來它就存在在這裡。

而那個曾經萌動過、輝煌過的藍色行星，已經和它所孕育的文明一起消失在了茫茫宇宙當中，甚至被抹去了所有的痕迹。

「用你的眼睛親眼看看未來的世界吧。」

熟悉的聲音回蕩在耳邊，轟然如電閃雷鳴，戎鈞顫抖著從噩夢中醒來，發現自己仍舊站在那個雪白的大廳里，馨香的風從門縫中吹來，一線陽光落在地面上，彷彿一柄銳利的刀。

而他，就站在刀尖上。

汗流浹背，濕透重衣，戎鈞大口喘息著，腦海中走馬燈似的回放著夢境中的一切——陰鷙的老宅、垂死的父親、執拗的弟弟、親人的血海，以及被他親手毀掉的，整個人類世界。

不，不會這樣的，父親說過這是拯救戎家唯一的機會，父親是不會錯的！這一切都只不過是李諾設置的幻境，是他憑空捏造危言聳聽的故事，只有新能源能夠拯救世界！

可是，萬一呢？萬一這一切都是真的呢？李諾可以衝破時空的界限，萬一這是他從時間的另一端看到的「未來」，萬一新能源真的會毀滅世界呢？

自己豈不成了人類的罪人？

不！人怎麼可能跳躍時間窺探未來？李諾憑什麼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

這隻不過是個幻境而已，根本不會對真實世界造成任何影響！

無數念頭在腦海中衝撞著，戎鈞扶著額頭在原地焦躁地走來走去，漸漸發覺四周的牆壁開始旋轉，耳中響起機械的嗡鳴聲。他踉蹌著往大門走去，卻在中途無力地跌倒，徹底失去了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戎鈞在眩暈中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壁爐前的躺椅里，耳畔傳來木炭燃燒的嗶剝聲。

李諾坐在他對面的沙發椅上，臉色蒼白而疲憊，但眼睛又黑又亮，彷彿燃燒著無窮盡的力量。一個熟悉的身影坐在窗前的輪椅里，戎奚正在和什麼人打電話，不時回幾句「嗯」，間或提到「遺囑」、「戎氏」、「R集團」之類的字眼。

窗外天已大亮，不知不覺他竟然昏睡了整個夜晚，戎鈞驟然察覺到某種危險的預感，想要抬起身來，卻發現身體完全不聽使喚，整個人彷彿癱瘓了一般。

「不用掙扎了。」李諾說，「你的超量子弦——也就是靈魂——有一部分被我滯留在了高維空間當中，在現實的三維世界里你只能運用一小部分自由意識。」

戎鈞驚怒交加。李諾有些憐憫地看著他，道：「我也是第一次使用這種力量，我想既然我能夠將一個完整的靈魂帶進異世界，那麼也許可以將部分的靈魂帶出來，你是我的第一個嘗試對象。」

「我並不想傷害你。」李諾說，「我這麼做只是為了自己的安全……還有他的。」看了看窗前的戎奚，「如果我不接受你所謂的交易，你是不是打算就這樣把他軟禁起來，或者乾脆送進精神病院？」

戎鈞艱難地挪開視線。戎奚操縱輪椅從窗前過來，淡淡道：「你的人都被我撤到外面去了……不用吃驚，難道你忘了我也是R集團的繼承人之一么？他們可以聽命於你，自然也可以聽命於我。」

戎鈞的咬肌繃緊了一下。戎奚嘲諷地一笑，道：「說起來，還要感謝你把阿芙拉留下來，一開始是她假借你的名義把看守我的你那幾個親信支開的，否則我還真不好動手……哥，你對女人的了解太膚淺了，不管一個女人喜歡著誰，首先她是一個人，有著正常的人性和價值觀，只要給她選擇的機會，她就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你、你……好！」戎鈞羞怒交加。

戎奚晃了晃手機：「我已經通過文叔聯繫了董事會和律師，如果你一旦有什麼『不測』，作為另一個繼承人我隨時可以接手家族的一切事務。」

「你在要挾我？」戎鈞盛怒之下反而笑了，「你想殺了我？」

「是你先要挾我，甚至差點殺了我！」戎奚斂去笑意，直視著他憤怒的眼神。

對視片刻，戎奚吁了口氣，道：「不過這只是我的末選，哥，我不擅長管理一個偌大的家族，如果放棄這個計劃，你還是戎家的主人，R集團的掌舵者。」

戎鈞沉默不語，眼神變幻不定。李諾道：「一旦繼續這個計劃，未來會發生什麼你都看見了，你真想讓這個世界毀滅嗎？」

「可是世界真的會毀滅嗎？」戎鈞反問，「我為什麼僅憑一個幻覺就要相信你的危言聳聽？」

「那不是幻覺，是來自於另一個世界的現實。」李諾說，「我只是越過時間線讓你看到一旦做出這種選擇我們將會面對什麼樣的未來！」

「你又怎麼能肯定不做出這種選擇未來就會是不同的？」戎鈞反駁道。

「問你自己吧。」李諾沉沉道。

話音未落，戎奚腦海中立刻又響起了那個混亂的爭論，一個聲音叫囂著「謊言，都是謊言」，另一個聲音卻說「這一切是真的，你會毀了世界」。劇烈的頭痛襲來，他悶哼一聲閉上眼睛。

李諾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道：「我不知道我們的未來究竟會是什麼樣。我只知道在有選擇的情況下，我不會明知前面是萬丈深淵還要拉著所有人一起往下跳。戎鈞，也許有一天我們會有足夠的能力打開它，掌控它，但不是現在。」

「人類還太稚嫩了，無法承受這種未知的力量。」

戎鈞一動不動，搭在椅背上的手卻頹然垂落下來。

「如你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