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聖僧 11
微雲對明毓附耳說:「你若是想救她,就按我所說的做,如此如此。」
「不可,出家人不打誑語,貧僧怎能說謊。」明毓眸色中帶了一絲猶豫,眉間微蹙。
微雲撇了撇嘴:「迂腐,既然你不願意說謊,那也不要阻攔我做事,否則就是你不願意救她。」
遲疑了一瞬,明毓法師點頭答應。
微雲變幻成了明毓的樣子,換上了僧袍,到朱氏府邸,對朱巧娘父母道:「貧僧已將害朱小姐的青蛇妖誅滅了,從此以後不會再有蛇妖來犯,阿彌陀佛。」
朱巧娘父母垂首,感激道:「多謝法師。」
等微雲離了府,立刻恢復了自己模樣。
明毓不解:「為何你要化作我的樣子?」
「再過不久,你就知曉了。」微雲神秘而笑。
等到夜間,微雲叫明毓與她一起隱了身形,悄悄潛入朱巧娘房內。
朱巧娘依舊躺在床上,半點反應都沒有,一副命懸一線的模樣。也不知過了多久,朱巧娘母親進來,端了清水,送入她口中。
朱巧娘眼瞼顫動,口中發出輕微的聲響,幽幽地醒了過來,叫了一聲:「母親。」
朱巧娘母親垂著淚:「巧娘,你終於醒了。我按你教予我的說辭,去金山寺求法師。法師今日來我府中,說已將青蛇妖誅滅了。這下,你可放心了!」
「多謝母親救我。母親,那青蛇妖一向作惡多端,也不知怎地,竟然纏上了我,還想要害我性命。若是我不先下手,我恐怕性命難保。」朱巧娘咳嗽一聲,躺在床上幽幽道。
朱巧娘母親為她掖了掖被角,在她額頭上探了探:「巧娘,你所吃的『假死丹』是你父親花費巨資,向一位歸隱的御醫所買。他曾說過,這葯配製並不完全,服用過後,起碼要修養三日之後才能下地走路。這三日,你就好好在家休息,放寬心,莫要再憂慮。」
朱巧娘朝她母親柔柔一笑:「母親莫要擔憂,我知曉了。」
朱夫人吩咐了丫鬟們在外室守夜,放下了朱巧娘床上紗帳,關上內門,退了出去。
朱巧娘閉了閉眼,過了好一會兒,她忽然在空曠的屋子中笑起來,聲音又猖狂又尖銳:
「低賤孽畜,你又怎能斗得過我。怎麼,你死在法師手中,滋味如何呢?哈哈哈哈哈……」
這般境地,明毓法師已明白,原來這朱巧娘一面故意服下丹藥,裝出是微雲要害她性命,以致於她命懸一線。另一面,又讓自己父母去金山寺求自己捉妖,其目的不過是要將微雲置於死地。
只是他心中淡淡不解:為何這朱氏小姐心地這麼惡毒?原本他以為是蛇妖害人,卻沒料到真相是人要謀害妖孽。
他那般冤枉了微雲,心裡又愧疚又有惴惴不安。
微雲輕輕一笑,從隱身中走了出來:「朱小姐別來無恙?」
朱巧娘臉色慘白,極為恐懼地盯著微雲,口中啞聲:「蛇妖,蛇妖……走開……你不是死了嗎……」
微雲散去了隱匿明毓法師的煙霧,讓他也現了身。
「明毓法師也來探望朱姑娘了,方才你自言自語,都被我們聽到了。」微雲眼中帶著嘲笑和惡意,目光灼灼地凝視朱巧娘。
她慘白的臉更加灰白,喃喃:「法師,法師,這都是蛇妖設計的,是蛇妖要害我,法師……快殺了她……殺了她……」
明毓神色冷凝:「阿彌陀佛,是非曲直,貧僧已知曉了,還望施主以後一心向善,莫要行鬼蜮之事。」
說到最後,他平靜無波地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氣,離開了朱巧娘屋子。
朱巧娘眼中蓄滿了淚水,心中的痛意壓過了對微雲的恐懼之心。
「我既知曉你對法師懷有不軌之心,自然要以牙還牙。這世上有一件傷心之事,就是你愛之人,對你心意絲毫不知。不僅如此,他還認為你惡毒至極,不願再多看你半分。」
「你知道你的鬼蜮伎倆為何會被法師識破嗎?只因……即便我是妖,他信我也多過信你。「
微雲綠影俏立在朱巧娘床前,嫣然笑道:「再者,今日之事,我要多謝你。我那日故意嚇你,就是要讓你心生恐懼,去找法師來對付我。我早就料到你會設下詭計,讓法師誤會我。
所以我故意由他誤會,等到真相揭露出來,他對我只會更加愧疚,更加愛憐。如今,真是多謝你成全了!」
朱巧娘只覺得眼前的女子,笑容仿若地獄的惡鬼,讓她寒意陣陣。微雲冰涼的手指撫過她手腕:「你真是可憐!」
她輕輕一笑,也離開了朱巧娘廂房。
莫以為她帶了「聖母光環」,就真是聖母不成。她一向喜歡捏人痛腳,一擊必中。
出了朱府,明毓法師站在垂柳下,月色溶溶。
微雲道:「怎麼,法師不擔憂我與朱巧娘在一個屋內,會害她命?」
明毓沉默良久,白衣僧袍被微風吹動,他深邃的眸中帶了歉意和愧疚,薄唇動了動:
「是貧僧誤會你了。」
「你可知她為何想要害我?」微雲忍不住問出來。
明毓臉上帶著極大的困惑:「並不知。」
微雲垂首:「那你還記得朱家小姐的閨名?」
「貧僧未曾注意……」他揉了揉腕間的無妄念珠,正色回答。
微雲仰著頭,唇角彎起,盈盈笑意綻放在唇邊。
這世上還有比這更可悲的嗎?朱巧娘一心戀慕的人,卻連她名字也未記住,這已經是最大的報復了。
微雲咬了咬唇,帶著揶揄:「你可記得,若是我救醒了朱家小姐,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如今她醒了,這也是完成了諾言,出家人答應之事,一定要做到哦。」
「記得,只是不能……」明毓法師難得帶上了窘意。
「不能壞你修為,也不能去做壞事。我知曉了,我要你陪我去一個地方。」微雲朝他眨眨眼,帶著調皮和促狹。
「我替你變個模樣,不然你想全杭州城的人都認出你嗎?」微雲揮了揮手,使出一道法訣,將他變作一副清秀書生的模樣。
明毓有些不自在:「這……這……」
「快走啊,別磨磨蹭蹭。」微雲率先走在他前面,一邊回首朝他招招手。
明毓在後跟著她,一路上不時有些媳婦姑娘拿眼睛覷他,用手帕掩唇輕笑,或扔了他一些香囊、瓜果之物。
他往日在城中行走,也有人不時看他,不過都是帶著恭敬,並無扔他香囊的舉動。他渾身不自在,臉頰也有一絲的紅暈。
微雲對朝明毓扔手絹的年輕姑娘道:「別扔了,沒看到他名花有主了嗎?」
年輕姑娘臉頰酡紅,噘著嘴哼了一聲。
明毓踟躕道:「莫要胡說。」
微雲湊近他耳旁:「我若不這般說,一會她就會纏上你,我可是好心救你。」
她離得太近,淡淡的女子馨香縈繞在鼻尖,讓他心裡無端跳了幾下。
他不動聲色地與她拉開了距離,默默地垂首。
「到了,到了。」微雲指著湖邊,晚上愈發熱鬧,絲竹樂聲,燈火畫舫,交織如梭。
微雲帶他走過一座幽暗的石橋,石橋另一端擺著賣蓮花燈的小攤。
微雲道:「你去買一盞蓮花燈送我,可好?」
賣燈籠的老漢也道:「小相公,既然你娘子要,便替她買一盞吧。」
明毓臉色通紅,訥訥:「貧僧……並非……」
微雲截過他話頭:「我家相公臉皮薄,老伯莫要取笑他,請老伯把高處那一盞千重蓮花燈取下給我。」
老漢樂呵呵地拿了竹竿,將蓮花燈取下,遞給了微雲。微雲拿眼睛看明毓,他從袖間取出了碎銀,遞給了老漢。
微雲提著千重花瓣蓮燈蹲到湖邊,點燃了中間蠟燭:
「我的條件就是,你和我一起放了這盞蓮燈,如何?這可沒有害你修為,也沒讓你做壞事。」
明毓沉默一晌,蹲下身,伸出手捧住了蓮燈的另一半,一同將蓮花燈放入了湖中。
花燈細微的燈火隨著湖水越盪越遠,忽明忽暗。
微雲唇畔含笑,目含柔情:「多謝法師啦,不過請法師去問一問賣燈籠的老伯,這座橋的含意。」
「我走啦。」微雲嘻嘻一笑,沿著石橋跑遠,怕被他追上一般,不多時就消失在了月色中。
明毓困惑地看著飄遠的蓮燈,踟躕一瞬,到了燈籠攤前。
老漢認得他,和善道:「與你家娘子放完燈籠了?」
「她並不是……」明毓解釋。
老漢笑:「年輕夫妻,難免臉皮薄。不過每年來這座橋的人不計其數,我卻從未見過長得比你們夫妻更好看的玉人。」
明毓遲疑一下,問:「這橋有什麼寓意嗎?」
「哈哈,相公莫非不是蘇杭的人,或者就是山上修行的和尚?
我糊塗了,相公是外地來的吧,這橋喚作『白首』,男女二人從這橋上走過,定能白頭到老。過了這橋,男子替女子買一盞蓮花燈,一同放入水中,就是保佑『夫妻情深』之意。」
明毓法師臉龐一瞬燒得通紅,只覺得這蛇妖不知廉恥,竟然誆騙他做了這般事!但他幾次冤枉了她,心中又愧疚又羞窘,百般滋味,難以言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