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聖僧 5

從盂蘭盆會回來后一月，杭州城出了一件大事。

『好吃點心鋪』附近的居民先是咳嗽，面色蒼白，緊接著發暈，全身無力。

微雲初時認為不過是風寒而已，一般的大夫也能治好，就未放到心上。等杭州城都是起起伏伏的咳嗽，還死了一些人，微雲去義診才發現竟然是疫病。

大災過後必有疫病，微雲心中暗暗自責自己忘了這樁事，以至於錯失了救治他人良機。

只是水災已過去許久，這疫病來得好生古怪。

按捺住疑惑，微雲日日出診，連白素素和報喜也每日煮葯救人，這讓疫病緩了下來。她們三人是妖精，不懼疫情，縱然是深入疫區也渾然不懼，倒是博得了極好的名聲。

官府也將得了病的人和未患病之人分區而住，眼見著疫區內的病情緩了下來，未得病的居民區竟然愈來愈多的人染上了時疫。

微雲百思不得其解：她已經再三告誡未染病者不要亂走動，需每日清潔自身，用酒洒掃屋子，高溫殺疫。若是要外出，必定要戴上自製的口罩，而且還把一些預防的藥方讓家家戶戶都抄送一張。這樣預防，萬萬不可能使疫病再次爆發。

正當微雲焦頭爛額之際，杭州城中出現了一位自稱『千足道人』的道士，凡是拜入他的『救世教』的信徒均能得他賜符。說來也奇怪，只要是吞下千足道人煉製的符，得了疫病的人都能痊癒。

漸漸地，千足道人的信徒越來越多，連微雲手上都有幾張千足道人之符。

白素素修行最為高深，聞著那氣息道：「這哪裡是符，不過只是沾了些凝神的藥水。若是論符籙高深，你上次給我那張倒是蘊含了極強的法力。」

微雲點頭，明毓法師修為的確高。

白素素同微雲遠遠地瞧了眼千足道人，回了家，白素素囑咐微云：「此人是五百年的蜈蚣精幻化而成，你與她雖然修為相當，但是這蜈蚣天生就剋制我們蛇類，你萬萬不能與他交手。」

微雲面上點頭，私底下卻暗暗查訪。原來這場疫病都是由千足道人引起，他暗中在水源下毒，讓百姓染上時疫，然後又出面救治，讓百姓皆信服他，入了『救世教』，並為他塑金身，如此他可吸取其□□德。

微雲暗中讓人去金山寺將此事吿予明毓法師。

果然夜半時分，寂靜的天空中不時飄散幾縷微光，是有人鬥法。

微雲心中估計是明毓法師下山捉拿千足道人，她從床上起來，提了青虹劍，正欲出門，被門口拿著白乙劍的白素素攔住。

白素素溫柔的臉龐帶了些憂慮：「妹妹，自從你來到杭州城中起，行蹤一直鬼祟，前些日子你給我和報喜的符，是不是出自金山寺得道高僧明毓法師手中？」

「你難道不知此人最憎恨妖類，我們躲都來不及，你為何偏偏湊上去？我不知你用了什麼法門掩住了你的妖氣，只是妖就是妖，始終不是人。縱然你與凡人牽扯，我半句也不會多說，卻為何偏偏是個和尚？你可知與一位捉妖的高僧往來，有何下場？我曾遠遠遇見此人，就算我修行千年，也不是他對手，難道你想自己五百年道行毀於一旦？」白素素神色肅然，姣好的面龐憂心忡忡。

微雲走過去，輕輕地蹭了蹭白素素衣角：「姐姐，我與法師往來情由，並非如你所想，而是我還是小青蛇時，就與他結下因果，若是我不了結此事，恐怕修行無望。」

這番說辭是微雲想了又想，最能說服白素素的理由。

白素素先是恍然大悟模樣，柳眉微蹙，絕色臉龐又隱隱浮現憂慮：「這可如何是好，既然與他有因果，必然要了斷。只是此人法力高強，你必須小心謹慎，勿要被他發現了妖身。」

「姐姐，我知曉了。你看我如今一番凡塵女子模樣，即使是高僧也瞧不出我是只蛇妖。」微雲輕笑。

「這倒也是，連我也看不出你妖氣。」白素素微啟貝齒：「不過，今夜城外有人鬥法，你又匆忙而出，可是那明毓法師出現了？不行，你修為有限，還是我與你一同去。」

微雲道：「姐姐，你若是去了，會被他一眼他識破妖身。況且這是我自己的因果，必須要我親手了斷。姐姐千萬不要插手，我自有主張。」

白素素還要繼續，被微雲唇舌勸住，終於撒手不管。

微雲勸動了白素素，拿著青虹劍往城外而去。

空中兩道光亮糾纏。

千足道人身穿褐袍，留著絡腮鬍子，身材壯碩，手裡提著劍，口中不斷念咒，一道道火光朝著明毓飛去。

明毓手中念珠瑩瑩生輝，將飛到身前的一團團火光打破。

千足道人見自己法力被輕易化解，獰笑一聲，從身體中生出上百隻觸角，猶如老樹的枝條，搖擺不停，口中吐出一層濃郁的黃色煙霧，圈住了明毓法師。

千足道人顯出了蜈蚣真身，觸角悄悄地在黃霧中伸向了明毓法師。

明毓閉著眼，右手拿著無妄念珠，左手拄著點漆禪杖往地上敲了三下，將那濃郁黃霧打散，右手的無妄念珠扔向蜈蚣精臉面，打得他一個踉蹌。

千足道人撲在地上，身長十幾丈，上百隻腳微微抖動，上百隻眼「倏」地發出刺眼的光亮，讓明毓閉了眼。正在此時，千足道人尾部的腳狠狠地刺向了明毓。

微雲「啊「了一聲，撲到了明毓身前，擋住了千足道人一擊。微雲覺得腹部被劃出一道傷口，血液都凝住了。

千足道人的每一隻腳都蘊含了毒素，方才那一擊，就是想要毒倒明毓法師。

明毓聽到女子叫聲，見到微雲擋在他身前，軟軟地倒下去。他扶住了微雲，從手心取出紫金缽盂，往空中一晃，將千足道人罩在其中。

明毓法師請冷冷念道：「諸天神佛，不戀三界，嗡嘛呢叭咪吽！」

隨著明毓咒語，蜈蚣精的百足痛苦地顫動，越縮越小，最後竟被化去了五百年的功力，形如一條普普通通的蜈蚣，躺在紫金缽盂中。

明毓法師收了紫金缽盂，往微雲額頭一探，入手如寒冰一般，不住喚她：「微雲姑娘，微雲姑娘？」

微雲的蛇身本就是冷血動物，血液流動緩慢，而此時她只覺得陰冷氣息從血液泛起，幾乎凝滯一般，全身都哆嗦起來。

微雲意識有些模糊，不斷地朝著身旁的熱氣靠近，她明眸微張，蹙著眉頭：「法師，我是不是要死了？」

她聲音微不可聞，不住顫抖，咬緊了嘴唇，似忍耐極大的痛苦。

明毓溫熱的手掌落入她額間，清潤的聲音為她念了一遍咒，安慰她：「不必擔心，我會救你。」

明毓心中生起一絲愧疚，一絲不解。他知曉女施主是為了她而受傷，只是他尚不明白，為何會有人這般對他？

他早已不懼毒液，即便是被刺傷，不過是痛幾下罷了。

明毓手結了一團法雲，抱著微雲上了崑崙。

昆崙山中有一棵生長了五百年的仙草，可解百毒，起死回生。

明毓身上有菩提佛光，守仙草的仙鶴並不會攻擊他。他向守仙草的仙鶴稟了，借來了仙草。

一半的仙草被他在手中化作一汪清水，喂入微雲唇中。

在要用另一半仙草時，心中卻罕見的浮現微微的猶豫。

他雙手合掌，念了一聲：「阿彌陀佛。」閉上眼，輕解微雲衣衫，將另一半靈草在手中化開，敷在了微雲腹間傷口上。然後，極快地合上了她衣裳。

他又念了一遍阿彌陀佛。

微雲醒來時，正好聽到了他的念佛聲。

她眼眸微睜，入目的是青峰嶙峋，霧氣繚繞，幾注清泉從天而流下。

微雲揉揉頭：「我是死了，入了地府嗎？」

明毓法師笑道：「並未，姑娘無事了。」

「是法師救了我？」微雲明眸皓齒，露出些感激。

明毓法師道：「是姑娘先救了貧僧，如今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微雲面色羞赧，臉頰薄暈：「法師，這裡是哪？」

「昆崙山。」

微雲神色驚訝：「想不到我竟然在傳說中的仙山中。」她雙手拂了拂身旁的幽水，入手溫溫，沾了一點入口中，甘甜清冽。

「法師，是不是喝了仙山中的水，我也可以長生不老了？」微雲笑意盈盈。

明毓法師哂笑：「這都不過是世人杜撰而已。」

微雲垂下長睫，微微有些失望：「也是，不過是妄念罷了。」她臉上有淡淡憂愁：「昆崙山這麼高，我……我該如何回去？」

明毓手結了密印，凝了一團法雲，將微雲扶了上去，又揮了揮衣袖，法雲漸升漸高，到了半空中，飄向了杭州城。

微雲嘆道：「怪不得世人都說法師是得道高僧，原來竟有這般通天的手段。」

「不過是附會之言，這只是佛門玄通罷了。」明毓解釋。

微雲在半空中，望了眼雲海，心頭髮暈，手顫了顫，默默地捏住了明毓法師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