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中年美婦
?「我也覺得長得挺標緻。」楊老三翹著二郎腿坐在條凳上,一隻胳膊搭著背靠的小桌子,學著老婆婆虛眼打量許清沅,薄嘴唇翹起嘴角,掛著一副笑非笑的表情,看得許清沅心頭火起,一巴掌拍到他的腦袋上。
楊老三吃痛「哎喲」一聲,捂著腦袋惡聲惡氣:「張婆婆,別開這小丫頭的玩笑,人家可不稀罕我咧。」然後轉過來向許清沅解釋,「我是說我也覺得你長得好看。」
許清沅這才作罷,又聽得楊老三問張婆婆道:「近日生意怎麼樣?」
「小丫頭這麼凶,我看能治你。」張婆婆無視楊老三的解釋,吧嗒吧嗒抽著旱煙,滿不在意地道:「生意么也就那樣,每日賣個五六十文。」
許清沅心裡按時下的物價算了一下成本,五六十文的流水應該有至少一半的利潤,已經超過一個壯勞力在鎮上干一天活的工錢,算得上高收入了,然而楊老三聞言卻皺了眉頭:「我聽說最近張扒皮的保護費漲了?」
「嗯,縣學門口像我這樣搭棚子的攤,一日收二十文。」張婆婆滅了旱煙,收拾了客人留下的碗筷,看楊老三皺著眉頭,拿竹制的旱煙桿敲一下楊老三的頭:「前一年縣丞老爺死了夫人,如今去了孝續娶的便是張扒皮的姐姐,你可莫像以前那樣和他明火執仗地和他對著幹了。」
許清沅還想著來縣學門口做小生意,聽到一個抄手攤每日的保護費都要交二十文,心都涼了,這還有什麼賺頭?果然聽到楊老三勸張婆婆:「您這一天起早貪黑地也剩不了多少,不如回鄉養老,如果侄子們不好相處,那便回原來的主家也使得,你不是說主家願意替你養老的么?」
張婆婆往沸騰的湯里添一些冷水,收起方才的神色搖搖頭,「我從前辦岔了一樁事,這輩子都沒辦法原諒自己,主子們願意替我養老,那是他們仁善不計較而已。」
「奶娘,說過多少回了,那事兒不怪你,當時兵荒馬亂,好多人都離散了。」說話的人聲音柔氣,語氣熟稔,許清沅尋聲看去,看到一個年約四十的中年美婦人,穿一件丁香色的長褙子配著月白中衣,下.身一件素色的馬面裙,上面的繡花十分精緻繁複,許清沅分不清料子和樣式,但是她知道中年婦人這一身必然很貴。
「沒想到奶娘竟然在這裡落腳了,這些年也不肯說一聲,要不是今日來看新店鋪竟然還不知道。」中年婦人走進小棚子,紅著眼眶嘴裡有些嗔怪有些埋怨,打量了張婆婆的棚子,又道:「我以前就說奶娘做的抄手好吃,就是賣也使得,這些年想吃也吃不著,奶娘今兒給我也下一碗吧。」
中年婦人同行中有一個年輕婦人和六七歲的小童,年輕婦人有些遲疑地拉住中年婦人:「伯娘,想吃請到家裡去做就是了……」中年婦人搖搖手打斷了侄媳婦的話,看著張婆婆道:「我是奶娘奶大的,說這話就生分了。」
張婆婆抹了眼角的淚,有些不可思議地問道:「您竟然要來這裡開店?」
中年婦人點點頭,緩聲道:「這裡本是最易惹我傷心的地兒,我和老爺刻意避了這麼些年……但是不知為何,今年總是做夢夢到那個晚上,總覺得這裡有些什麼沒了的牽挂,便想著還是過來看一看。」
「可是我當年親眼看著……」張婆婆說到一半止住了,最終只是點點頭,轉身往鍋裡面數抄手,楊老三本來是帶許家姐弟過來吃抄手的,便也叫了三碗。
中年婦人和侄媳婦坐了一桌,楊老三和許清沅姐弟倆坐了一桌,大人們各有所想,俱都覺得不是說話的氣氛,唯有那個六七歲的小男孩兒一刻也靜不下來,一會兒嫌棄桌子臟,一會兒嫌棄凳子硌屁股,好不容易被他娘哄著坐了下來,盯著小二看了幾眼,指著他大聲嚷道:「小叫花子,我不要和小叫花子坐一起,你們把他趕出去!」
小二身上的衣服是有補丁,但卻是許清沅洗得乾乾淨淨的,平日從未有人說過什麼不好的,小二陡然被罵了便有些委屈,癟著嘴要哭不哭,許清沅剛想低頭哄他,楊老三就先開了口:「小二,咱們男子漢不興流眼淚的,別人罵了你,你可以罵回去嘛,罵不過還可以打嘛。」
許清沅瞪楊老三一眼,不過轉念一想,小二性格柔弱了些,和楊老三學一點硬脾氣的做派也好,至於是非黑白她可以慢慢教。
那邊桌的中年美婦看著侄孫微微皺眉,年輕婦人連忙教訓兒子:「出門前怎麼答應你爹的?不許胡鬧,否則你爹答應回去就給你買的琉璃花燈就算了。」那小男孩兒嘟著嘴,這才作罷。
爐子上的鍋里沸騰著乳白色的大骨湯,張婆婆把包成元寶的抄手下進去,小擔子上擺著幾排各式調料,她人看著年紀大,打調料的動作卻精熟而利落,很快就給兩桌上了六碗抄手。
那邊桌的小男孩兒一直嚷嚷「不吃不吃,我要吃芙蓉糕」,年輕婦人沒辦法只好叫人拿了給他,他便舉著塊糕點邊吃邊邊在小棚子里跑來跑去。
薄薄的麵皮里包著藕、瘦肉、小蔥剁成的肉餡,湯麵上一層油辣子浮浮沉沉,香味順著水汽氤氳進鼻腔里,張婆婆的手藝著實很好,許清沅聞著味兒就饞得不行,楊老三和小二估計也是這想法,幾人不多話,都埋頭大吃起來。吃到一半的時候,突然聽到那個上躥下跳的小男孩兒劇烈地咳嗽聲,許清沅不在意繼續吃,緊接著卻又聽到年輕婦人的驚呼,「吐出來,快吐出來!」
許清沅這才轉過去看,地上扔著半塊咬剩下的芙蓉糕,她頓時就明白這小男孩兒是被噎住了,只見那小孩子臉色漲得通紅,眼睛大睜著,嗓子里的咳嗽越來越氣弱,年輕婦人拿手指去摳他的喉嚨,拍他的背都不管用,急的哭了起來。
許清沅以前在新聞上看到過一種海什麼克的急救法,是針對小孩子和老人被噎住時的,她雖然有點煩這個小孩子,但也不至於見死不救,當即放下手裡的碗筷,跑過去對年輕婦人說:「讓我來!」
年輕婦人眼神戒備,抱著兒子不肯放,許清沅直言道:「不一定有用,但是反正你也救不了他。」
中年美婦看許清沅一眼,這姑娘穿著打補丁的灰白衣裳,卻掩不住一雙眼睛的靈動,神色亦是不同於鄉野丫頭的鎮定,莫名地便叫她生出些親近和信任,便勸侄媳道:「帆哥兒眼看受不住了,快讓這姑娘試試。」
年輕婦人這才鬆了手,許清沅站到小男孩兒身後,將手從他的腋下穿過,然後右手握拳按壓他的肚臍和肋骨之間,左手則以巴掌覆蓋右手,輔助右手不停地向里向上擠壓,這樣用力了十幾下,小男孩兒終於「哇」地嘔了一聲,嘴裡吐出一團穢物。
年輕婦人眼見兒子吐出了卡在喉嚨的東西,開始大口大口呼吸了,一把推開許清沅,將兒子抱到懷裡「心肝寶貝兒」地哄了起來。
許清沅身形搖晃了一下,被中年婦人伸手扶住了,中年婦人將她打量了又打量,爾後笑道:「我方才瞧姑娘第一眼的時候就覺得面善,想著或許有些緣分,不想竟在帆哥兒身上應驗了。」說著從下人手裡拿過幾個碎銀錁子,連著荷包一起遞給許清沅,「這是一點小小的謝意。」
這婦人長得漂亮還有錢有教養,說話溫溫柔柔的,許清沅對她的觀感極好,推拒了銀子道:「您不必客氣,舉手之勞而已。」
年輕婦人緩過神來了,認為許清沅嫌錢太少,叫後頭跟著的下人拿出兩大錠銀子,抱著兒子對許清沅道:「今兒算姑娘運氣好,救了我們帆哥兒一場,這是二十兩,夠你們一家人好吃好喝一年了。」
年輕婦人說話的神態和語氣都透著一股子高高在上,和中年婦人方才誠意相謝截然不同,許清沅心裡呵呵,面上不露出來,笑看年輕婦人一眼,伸手痛快地拿了那二十兩銀子。
「我這侄媳性格直爽了些,其實沒什麼惡意。」這姑娘看著面相軟和,其實卻很硬氣,中年婦人看侄媳一眼,心裡嘆口氣,對許清沅道:「我們最近都在鎮上的和風樓,姑娘若是有空可以來和我說說話。」
許清沅正在想和風樓的位置,楊老三提醒道:「和風樓是東頭新開的酒樓。」然後看著中年婦人若有所思,「據我所知,還不曾開門迎客。」
中年婦人點點頭,笑道:「我夫家行韓,和風樓正是我家新開的酒樓。」
這中年美女是酒樓老闆娘,許清沅靈光一閃,她的桑葚酒尋到出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