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毒蘑菇
?那漢子唯唯諾諾,連忙甩了自個兒兩耳光,車內的公鴨嗓這才滿意了,道:「遞進來給我瞧瞧。」許清沅的錢袋和一隻鞋掉在了草叢裡,任她努力「嗯嗯嗯」示意,幾個漢子還是無視,把她像抬年豬一樣抬進了馬車裡,這回記得將她扶正了靠在馬車壁上。
車內坐著個年約四十的中年女子,儘管臉上皺紋不少,胸也已經下垂,但是一身衣裳的花哨程度遠勝小姑娘——水紅褙子淺紫羅裙,上衣領子開得極低堪堪露出一角蔥綠肚兜,這一身打扮太過於特色鮮明,再加上這個年代是不會管母親叫「媽媽」的,因此許清沅不由自主就想到了一種職業是賣.肉的「媽媽」。尤媽媽身上的脂粉味道太濃,許清沅被嗆得咳了出來。
「這裡荒郊野外,你隨便怎麼叫都沒用,你乖乖的,媽媽才會疼你,你若不乖,嚇到媽媽手抖了怎麼辦……」尤媽媽拿著把匕首對著許清沅比劃,許清沅連忙點頭,尤媽媽一把扯出她嘴裡的布團,許清沅把頭湊向車門處大口呼吸,真的沒有喊叫。
尤媽媽雙眉一挑,捂嘴笑道:「喲,頭一次遇到這麼識時務的。」
尤媽媽聲音粗噶兼且年老色衰,偏偏這一笑還要矯作嫵媚姿態,許清沅生生忍住了翻白眼的衝動,她已經確定了,這位尤媽媽是開妓院的。古來青樓女子無數,寥寥可數的幾個嫁給別人當妾的都算得上佳話,許清沅寧願挨餓受凍也不願意踏進這個火坑,她背貼著馬車壁,手上小心翼翼地動著,面上一派驚恐模樣:「你們要對我做什麼?」
尤媽媽不理許清沅的問話,用手挑著她下巴左看右看,然後舉起她手指對著光比劃長短,甚至還對著她平如平板的胸摸了一把,爾後退後以一種看貨物的眼光看著許清沅,半晌才道:「臉蛋兒可以,不知道以後胸和屁股能長多大。」
然後尤媽媽從懷裡摸出張疊好的紙,在馬車的抽屜里拿出筆墨,將其中一處空白的地方填上數字,她只當許清沅大字不識,一點也不避她,上面寫著:許大福因有一女,名大丫,年十二歲,賣方請中人說和,情願將大丫賣與尤氏名下為妓……死生嫁娶不與賣主相干。恐后無憑,永無返回,立賣字存照。
這明顯是一張賣身死契,賣主一欄赫然寫著許大福,許清沅心裡驚怒不已,許大福表面上裝作洗心革面,背地裡卻為了幾兩銀子將她賣給了妓.院!
尤媽媽吹乾字據上的墨跡,對外面吩咐道:「趕車,回仙美院。」
仙美院是景山鎮上一個不大不小的妓館,許清沅有兩回從他們後院的巷子里經過,遠遠地就能聽到院牆裡頭有小丫頭的凄慘哭聲和龜奴的打罵聲,她深知這地方進去了可就出不來了……尤媽媽疊好字據收進懷裡,然後背對著許清沅將筆墨放回抽屜,正是這個時機,許清沅掙開用碎瓷片磨斷了的繩索,一下撲上去將尤媽媽按在地板上,一手摟住她脖子,一手握住匕首對準她的咽喉,「這裡是脖子上最脆弱的地方,一刀致命,你若亂動,大不了咱們同歸於盡。」
許清沅的聲音冷然而毫無慌亂,說著手上的匕首離皮膚更近了,尤媽媽不由就信服了這瘦弱小姑娘的決心,聲音有點抖:「好好說,好好說。」
外頭幾個龜奴聽到動靜撩開車簾圍攏過來,只是礙於尤媽媽被劫持,暫時和許清沅僵持著。
實際上許清沅面上鎮定,心裡卻也拿不定主意,這個時代妓.院是合法的,許大福賣女兒也是合法的,許清沅就是鬧到鎮上衙門裡,衙門也得判尤媽媽有理。正自猶疑不定,外頭響起個熟悉的聲音:「許大丫,許大丫是你嗎?」
許清沅想起此處正好離第一次遇見楊老三的地方不遠,此刻楊老三的聲音好比天籟,一下撥開烏雲照亮了她的世界,許清沅心裡一熱幾乎要落下淚來,她不自覺地帶了點委屈的哭腔,大聲回應:「在馬車裡!」
許清沅威脅著尤媽媽,車門處堵著龜奴,她一時不好出去,聽得外頭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接連響起,然後車裡的光線大亮,就看到了楊老三那張稜角分明的臉。這張往日儘是弔兒郎當的臉上掛滿了緊張,看見她的那一瞬間明顯鬆了一口氣,繼而又冷笑,「尤媽媽,你這做生意的膽子見長啊,敢在大路上搶好人家的姑娘。」
楊老三眼裡滿是寒霜,尤媽媽知道他和這小姑娘可不一樣,連忙辯解道:「不敢不敢,是這小丫頭的爹說怕打草驚蛇讓她溜了,作好作歹又是遞信兒又是誇這丫頭生得好,我才勉為其難折騰這一回的,我這是規規矩矩做生意呀。」
「我有賣身契,有賣身契的。」說著就掏出懷裡的字據遞給楊老三。
楊老三接過看了一眼就撕成了碎屑,示意許清沅放了尤媽媽,然後冷聲對尤媽媽道:「這個丫頭你不能買。」
「今日落到你二位手裡,按理我沒有說話的份兒。」尤媽媽聽到這話皮笑肉不笑,「但是俗話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楊三爺一上來就壞我生意不知道是個什麼規矩?凡事講一個『理』字,我花錢買這個丫頭,在衙門在江湖那都是占著道理的。我今兒是認栽,但是來日方長,咱們有的是機會打交道。」
楊老三不接這話,撩起車簾拉過許清沅的手下了馬車,然後提起一個地上躺著的漢子扔到馬車門口,他對著尤媽媽笑一笑,斜長的眼充滿玩世不恭的痞氣,尤媽媽喜歡貌美少年郎,正自準備賣弄風情,卻見楊老三提著那漢子的手「咔咔」幾聲,漢子的慘叫驚得四下的鳥撲稜稜飛起。
——骨頭已然碎了。
尤媽媽臉上一片慘白,哆嗦著嘴說不出話,楊老三隨意扯塊布塞了那漢子的嘴,從荷包里掏出銀子:「那張賣身契各方都沒有簽字畫押,媽媽這麼精明的人定然還沒付錢出去,這幾兩銀子權當我給媽媽賠罪,辛苦媽媽走這一趟。」
「今日這事兒咱們都當沒發生,免得折了媽媽的威風。」楊老三上下一打量許清沅,對尤媽媽道:「就說您遠遠看了這丫頭前平后板要啥沒啥,沒相中。」
尤媽媽嘴上說著認理,心裡其實只認錢,幾兩銀子都夠她買一個小丫頭了,今兒這一趟算起來還是賺了的,何況楊老三硬的來過又來了軟的,她也就不說什麼接過了銀子,帶著人趕著車走了。
許清沅方才一直不覺得,這會兒尤媽媽一行走遠了,她才身子一軟后怕不已,還好楊老三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她緩過神來,道:「今兒沒有你,我還不知道怎樣呢……話說,你怎麼在這兒?」她站的位置恰好可以看到山坡上頭一塊無名石碑,心裡冒出個荒誕想法,難道楊老三是來祭拜那個無名孤墳的?
楊老三臉色有些不自然,把話岔開了去,將她背到了大路上才放下來,許家灣那村民還在原處躺著。兩人商量過了,今天的事只能假裝被搶劫,許清沅將那村民身上的錢摸了,以後再想辦法補償他,又將自己的錢袋子藏起來,然後把他扶到路邊,又是灌水又是掐人中,才弄醒了。
大路被劫自然後怕,許清沅和那村民也不趕集了,慌裡慌張回了許家灣,楊老三則一路遠遠跟到後頭,見許清沅進了許家灣村口才折身往回走。
「小二,這是爹給你做的彈弓,喜歡嗎?」
「喜歡,謝謝爹!」
「爹和姐姐誰最好?」
「姐姐最好!」小二毫不猶豫地回答,然後猶豫了一瞬,又道:「爹也好!」
許大福沉聲道:「不要再提她了,以後這個家就只有咱們兩個人了。」
小二不明白為什麼以後沒有姐姐了,也不懂為什麼爹突然陰沉了臉,他拿著彈弓愣住,要哭不哭的,陡然看到院子外頭一個熟悉的身影,歡呼起來:「姐姐,姐姐!」
許大福一愣,臉上的表情變了幾變,終於也擠出個笑臉:「大丫,你不是說去采草藥嗎,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早。」
許清沅在院子外頭將兩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她心中陣陣發寒,面上卻是慌裡慌張驚嚇過度的樣子:「在半路遇到了搶錢的,就……就先回來了。」
「噢,那你今天就在家好好休息休息,爹去鎮上和雙雙她爹說一聲,順便看能不能找點事兒做。」許大福面上有些許吃驚和疑惑,很快控制住了表情,過來幫許清沅接過背簍放到地上,然後就出了院子。
許清沅看著他的背影,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冷。
許大福直到傍晚才回來,許清沅已經做好了晚飯,粗面烙的餅,還有用昨天採的蘑菇煮的湯,山裡的蘑菇有些是劇毒品種,像紅菌和毒紅菇兩種外觀差不多,農家人只能憑經驗仔細分別,雖則蘑菇中毒偶有發生,但是這一道野味確實太鮮美,讓人難以抗拒。許大福去盛鍋里的蘑菇湯,許清沅攔住他:「爹,鍋里的燙,這一碗是先給你盛好的,溫溫熱吃著剛好。」
許大福接過那碗湯,晦暗的光線和氤氳的水汽模糊了他的面容。
***
「大丫,你爹……」日上三竿,周大嬸慌裡慌張地跑進許清沅家的院子里,一把拉住許清沅的手,因為用力過度將她掐得生疼,周大嬸渾然不覺,喘著粗氣道:「你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