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順世情如海托內兄,逢流年榮公封王爵
依著此時的風俗,在婚姻方面依舊有著「五不娶、七出、三不去?」的說法。「七出」、「三不去」說的是離婚方面,而「五不娶」說的則是娶妻方面的講究。
所謂「五不娶」,指的是「逆家子(不聽長輩話的女子)不取」;「亂家子(爹媽生活作風不檢點,生活糜爛)不取」;「世有刑人(祖上或父母犯過罪,受過墨、劓、宮、刖、髠刑者)不取」;「世有惡疾(家中有惡性疾病的、有殘疾人)不取」;「喪婦長子(嫡母死了的長女)不取」。
不幸的是,林黛玉此時的狀態正巧符合「五不娶」的最後一條。林如海五代列侯出身,書香門第之家,當然知道這裡面的講究。喪婦長子不取,是因為內宅無大婦,長女缺乏嫡母管束,很容易缺乏教養。可要是讓林如海在賈敏屍骨未寒的時候就考慮續弦的事情,又實在強他所難。然而,不快點續弦的話,日後他女兒出嫁的時候,這就是個問題,或者說是個污點,說不得就得背上一個「缺乏教養」的標籤。
在這樣一種糾結的狀態中,前來弔喪的榮國公之子賈璉帶來了賈母的書信,其中提到了帶林黛玉北上京城的事情。原來賈母念及外孫女無人依傍教育,乾脆把她接到膝下,親自撫養教育——有這麼一位一品誥命老夫人來撫養,無論如何林黛玉出嫁之前是打不上「沒教養」的標籤的。
?於是,林如海總算是鬆了一口氣。他年歲將近半百,本無續弦之意,黛玉年小多病,既無親母教養,亦無姊妹兄弟,因此雖然不舍,卻還是讓林黛玉跟著榮國公府的大船北上歸京。
一行人進京之時,恰逢榮國公病體稍愈,單身帶從騎返京。他是凱旋將軍,雖然沒有帶大軍耀武揚威,照例皇帝是要「郊迎」的。方至通州,已有旨意到,「著皇四子和碩寶親王弘曆率諸王皇子及文武百官迎賈赦凱旋歸朝,用皇帝儀仗。欽此!」
第二日辰時,賈赦帶著順天府送來的鹵薄儀仗,由幾百名軍士前呼後擁。另有十名俱都都是欽封參將銜的親兵,穿著簇新的黃馬褂在前開導,舉著鉞、節、鐙、斧、旗、牌,中間擁著御賜十六人抬大轎進京。
且說黛玉自那日棄舟登岸時,便有榮國府打發了轎子並拉行李的車輛久候。她昔日常聽得母親說,他外祖母家三代國公,與別家不同,上岸一見,果然如此。榮國公速來以軍法治家,連日來所見的些僕從護衛,舉動行止俱都有板有眼,一派剽悍之氣,幾個三等僕婦,吃穿用度,亦是不凡。何況今至其家.因此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恥笑了他去。
誰知,自上了轎,行了半刻,轎子卻忽然停下,中從紗窗向外瞧了一瞧,遙遙見得前頭一大片龍鳳旗遮天蔽日,在西風中獵獵招展,約可有一里之遙。又有號炮齊響,鼓樂震天,黃鐘、太簇、無射、姑洗、蕤賓、大呂之聲揚天齊奏……一問方知乃是榮國公賈赦今日歸京,上令寶親王率諸王皇子出京十里迎接。
隊伍停了半晌,待賈赦隊伍過去之後,方才緩緩起行。等進了榮國府,又是一番氣派景象。不過黛玉已經無暇細看,很快便與老太太見了面,兩下抱頭痛哭不提。
卻說賈赦坐在轎中,一路行往京城。很快便見著弘曆一行,未及近前,已有六十四名暢音閣供奉引喉吟唱。鼓樂聲中,郊迎的王公以下官員跪接,賈赦安然坐在轎中行過,看都不看一眼。弘曆為首的王公大臣下馬向他問候,他也只是點點頭而已——驕橫之氣,可見一斑。
王公大臣中不少人都變了臉色,倒是弘曆面色如常,翻身上馬,在轎旁緩行,與賈赦搭話。
親王如此做派,賈赦依舊驕橫如故,一路進了北京,進了紫禁城,這才下轎安席入座——禮部官員早就徹夜不眠安排好的。最上首是顒琰,緊挨著便是賈赦。
弘曆在主座上輕咳一聲,眾人立刻安靜下來。禮部漢尚書親自站在門口,扯足了嗓門高唱:
「寶親王代天子設筵,迎接榮公爺凱旋榮歸!諸臣工謝恩——免跪拜禮!」
「吾皇萬歲萬萬歲!」
「王爺千歲,千千歲!」
一群人山呼聲中,弘曆起身揚聲說道:「榮國公乃是是我大清瑰寶!以百戰之身連戰連捷,功垂竹帛圖形紫光!不才已代皇阿瑪郊迎,謹此一杯酒,為榮國公賀!」
這種筵宴不同朋友家人設酒嬉樂,舉止進退揖讓勸酒處處都講規矩分寸。「守禮不悖」是其宗旨,言談說笑都是體仁德沐皇恩,黃天後土臣罪惶恐的那一套。弘曆舉杯之後,便是賈赦舉杯,為雍正及寶親王賀壽……
無論如何,只是個「敷衍」二字,禮成就算完事。一行人雍雍穆穆官話連篇,酒過三巡,弘曆便說:「還要到養心殿,有事要辦。今日還沒給皇阿瑪請安。」
於是賈赦等人便忙辭席。在「禮成!恭送寶親王、諸王爺回駕!」和百官的「恭送」中,弘曆和賈赦升轎而去,各自打道回府。
弘曆下了轎子,便隨一位大太監趕到養心殿。直入中殿進東暖閣,見雍正半躺在安樂椅上看書,鸝貴人站在一旁侍茶,三人齊都跪下請安。
「噢,來了?」雍正把書放在几上,坐直了身子,笑道,「此行如何?」
弘曆便將方才之事約略轉述給雍正,面露苦色總結道,「榮國公跋扈非常,只怕又是一個年羹堯……」
雍正捻須而坐,靜靜聽著,臉上泛出笑容,說道:「賈赦這些年東奔西走,四處戡亂,這是大功勞大事業大勛績嘛!和武將處的時間長了,跋扈一點也是平常,說那麼多的枝節!你看賈赦怎樣封賞才好?」
「還是皇阿瑪看得是。」弘曆勸說無效,面不改色的說道,「他已經是一等公,又不能封貝勒貝子,已經無爵可封了。可否一等公承嗣順延至下五代?」
雍正一笑,說道:「這是挾了不賞之功,很犯人臣之忌的。是不是啦?」
弘曆心中陡起驚覺,不知這是什麼意思,正色答道:「我大清不曾有過鳥盡弓藏之主。」
「封郡王。」雍正篤定地說道,「賈赦早就應該封王,只是限於成規制度沒有先例罷了,朕這裡立個規矩,弘曆你要記住,要有這種胸襟膽量。後世滿洲親貴確實偉業可著的,一定要給夠名分,這樣才不失士子進取之心。」
弘曆怔住了!自從順治開國之後,康熙剷除三藩之亂,大小戰爭多少場,立功名將如雲,還沒有哪個封王的!雍正怎麼突然頒賜偌大的殊恩?
「皇阿瑪,兒臣以為不妥。榮國公殊寵太過,怕是……」弘曆看似不動聲色,其實心裡不是滋味,賈赦本就權柄太重,再封郡王的話,極為不妥——權勢怕是壓他這個寶親王三頭都不止了!
「你想想,奉天養著多少異姓王?立了功,你就封王,養起來,有事去為國出力,無事就養起來。這是漢光武劉秀的制度,叫『功以賞爵,職以任能』就是用高位厚祿作養有功將士,但不能立了功就賞職務辦差事,二者不能混同。就是賈赦封王,只給采邑,不給他加差使。」
弘曆心中腹誹,賈赦這幾年東征西討已經把全國的兵馬都調了一個遍,不加差使已經無人能制,再封郡王,怕有太阿倒持之危!只是看雍正心意已決,不得不能做敬服狀,「皇阿瑪教訓的是,兒臣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