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他裝失憶(1)
都說綠洲河是奧克斯這個小鎮的願望河。
慕奕此時覺得,願望河真如其名,具有靈驗的魔力。
燈火闌珊中,他看到了想看到的人
他的愛人,他的女兒。
他撥開人群,正要走過去,忽然,一個俊秀的面孔擠進了他的視線。
他身量頎長,穿著銀灰色的西裝,風度翩翩。
慕奕下意識地低頭,反觀自己,他穿的是一件洗得發舊褪色的藏青色短袖麻衣。搭配著一條劣質棉褲,卷著褲腳,沾著泥土,與那人一比,猶如雲泥……雲泥二字從腦中劃過,他倏然一驚。
自己、曾幾時會有這種自卑的想法?什麼時候,他在意了別人的看法,有了跟別人比較的心思?
他莫名,有些惶恐。
甩去腦中雜亂的思緒。他定了定神,正要前進,就看見上官長青抱起真真,讓她騎到自己的脖子上。
真真手裡拿著一個紙燈籠,無憂無慮地歡笑著。
而盈袖,她穿著淺綠色的真絲長裙,臂彎上搭著一條白色的雪紡披帛。
遠遠看著,是知性優雅,透著貴氣。
他們站在一起,好像親密無間的一家子。
這個認知讓慕奕胸口發悶,讓他不由自主地慢慢後退,任由旁人將他擠到後面去,然後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
慕奕蹲下身,將手中的紙船投到河裡去。
身旁有個小朋友看著他問:「叔叔,你不許願嗎?」
他苦笑,「有些願望許了,神也沒辦法幫你實現啊。」
他的盈袖,已經徹底地接受上官長青了吧,她的臉龐恬靜淡然,想必對這樣平靜的生活感到滿意吧。
還有他的女兒真真,與上官長青如此親昵,也許……她潛意識裡。把他當成爸爸了吧。
都一年了,他的「死」,已經在她們心裡淡化了吧。
就算她們還記得他,願意回到他身邊,他想,他也要不起。
他沒有錢給盈袖買高檔的裙子,也沒有錢給真真買名貴的玩具,跟著他過日子,一點也不快樂……他真的太失敗。
去年,他為了阻止她結婚,千里迢迢來到南洋,不顧一切來找她,當時他一腔果敢和深情,可衝動之下,他沒有想過,如果真的放棄榮耀和地位,他什麼都沒有,什麼也不會,他要如何養家糊口?
他沒有上官長青的經商頭腦,也沒有盈袖的技藝傍身,甚至是沈凱恩那樣高超的情商,懂得打理和利用人際關係,他沒有那樣的出色的營銷口才。
他有的,只是一身蠻力。和派不上用場的武力。
所以,他能給她們母女什麼樣的生活?
雖說真愛無價,不是物質和金錢可以衡量的。可慕奕記得姆媽說過一句話,『貧賤夫妻百日哀』。
再相愛的兩人,感情也會在柴米油鹽這等斤斤計較的生活中慢慢消磨掉,直至了無痕迹。終成怨偶。
慕奕想到自己,心中長長地嘆了口氣,站起身來,往反方向走去。
以前,他絕不會有這些顧慮,只會不屑地認為。這是杞人之憂。
而如今,他經歷過性命攸關的九死一生,他的心境已不同以往,這一次,他就像蛻變的重生。
***
盈袖望著一整條河星星點點的火光,聲音輕淡,「沒想到你會有這種信仰。」
上官長青抱著真真,說:「我雖是無神論者,但我願意有這種看似虛無縹緲的美好信仰。」
他拿出一枚硬幣,去買了兩隻紙船,遞給盈袖一個,說:「聽說綠洲河從千年前就存在的。古老神秘,有一定的魔力,可幫大多數的人實現願望。今天我們來這裡一趟,不管靈驗不靈驗,也許一個吧。」
上官長青說完,彎腰點燃了蠟燭。
真真伏在他背上,揪著他頭髮的小手鬆開了,探頭看著他點蠟起燭火。小丫頭看得好奇,伸手就要去抓。
盈袖拍了她的爪子一下,輕斥道:「不要碰,會燒手。」
上官長青把紙船放到水面上去,然後學著周圍的遊人。閉著眼睛許願。
真真拍他的肩,奶聲奶氣地問:「舅舅,在幹什麼?」
「許了一個小小的心愿。期盼每年的今日,都能給真真過生日,在綠洲河許願望。」
盈袖聽著,默然不語。他求的,是天長地久的白頭偕老。
她稍微提起裙擺,蹲了下來,將紙船上的小蠟燭點燃,放到河裡去。
她沒有閉眼許願,只是雙眼注視著、載盛著希望的火光的小船漸行漸遠,緩慢地飄到河流的下游。
他已經消失了一年,也不見屍骨。明知道過去這麼久了,他不可能還活著。可她還是忍不住盼望,他還留在人間。
上官長青見她蹲在那裡,目送著小船遠去,一動不動,就像一尊美麗的塑像。
「袖袖。我們回家了。」他低聲喚她。
真真適時地打了一個呵欠,睏倦地說:「媽媽,我要睡覺了。」
她稚嫩的聲音將盈袖從思緒中拉了回來,她站了起來,從長青手上抱過她。
今晚的月色太好,讓心情都變得平和明朗。走在石子路上。盈袖迎著晚風,說:「長青,等你累了,或著倦了,想要離婚,我這邊隨時都可以。」
話落,他的手握住了她,眼神晦暗不明,「你想要離開我?」頓了頓,他又說,「跟我生活,不好么?」
盈袖與他對視。「我不想耽誤你。知道嗎,你也會有厭倦的一天的。」
長青斬釘截鐵,「不會。只要和你在一起,我永遠不會有厭倦的一天。」
盈袖沒有再說什麼,她目光清透,就像個局外人。看著困在情劫裡面,兀自掙扎的他。
「我會等的,長青。」
他也不知道她等的是什麼,也不想問她在等什麼。
生活還在繼續,看似平靜的表面,底下藏著暗涌激流。
每年六月份的第三個禮拜天。是洋人的父親節。
在周五的時候,上官長青讓彭助理去採購禮品,發給公司上下所有做父親的工作人員。
員工們歡呼雀躍,直喊「Long/live/the/boss」。
有人揶揄他,「如果我們沒記錯的話,Boss和夫人結婚已有一年。可為什麼您還沒有當上父親呢?」
上官長青的嘴角的笑意微微一僵,他……想起了盈袖的拒絕同房。
彭助理察言觀色,見到Boss這樣的表情,撞了說話的員工一下,用眼神示意。
那員工才意識到自己觸犯到雷區,忙對上官長青說:「您和夫人都還年輕,孩子的事慢慢來,天知道做父親有多不容易!」
上官長青面無表情地頷首。
給公司全體已婚男士發了禮物之後,便提前一個小時下班。
上官長青透過玻璃窗,看著他們提著禮物魚貫而出,便也收拾了桌上的重要文件,放進公文包里。打算帶回家看。
這時候,白色的門板被人敲響。
上官長青不知道這個時候還會有誰來找他,「Come/in/please。」
門被打開,黛絲那張柔美的臉映入眼帘。
「Boss,」她低聲叫他。
看見她,上官長青有些複雜。他面沉如水,問:「有什麼事情?」
之前。她常常穿黑色的、深灰色的套裝裙,端莊中透著性感,同時表現出她的專業和一絲不苟的工作精神。而她今天,卻難得穿了白色的套裝裙,平添了幾分親和感來。
「我想要辭職。」她從肩包里拿出一份辭呈,然後遞交到他面前。
上官長青問:「為什麼?」
她垂下眼帘,伸手撥了撥額前的捲髮劉海,「我家中有事,需要回去。」
「你可以停職,無需辭職。」上官長青背靠老闆椅,審視著她。
平心而論,黛絲的工作能力很強。之前的一些項目都是交給她策劃的,她帶領著一個小組的員工,每次的任務都完成得很出色。
「不止因為家裡的事,」她抿了抿,碧色的眼眸對上他,眼裡透著堅持。「我在這裡上班,身心都疲憊,我想離開。」
她是項目組的組長,負責的事情自然很多,加班也是家常便飯的,所以身體是疲憊的。只是。她的心也疲憊?上官長青不是不知道她對自己的感情,每次因為工作待在一起時,他會不自在。而她,想必也一樣是煎熬吧。
想到這一點,他鬆了口,「一周后。會有人接手你的崗位。」
黛絲如釋負重地笑了笑,眼眶卻有些發紅,「再見了,Boss。」
上官長青嗯了一聲。
後來,黛絲在財務那邊領了薪水的時候,發現紙封裡面多出了一倍,她無聲地笑,淚流滿面。
***
父親節那天,漁村裡搞起了篝火慶祝。
他們難得大方一點,幾個漁民拿出了錢,合資買一些熱狗和肉串。
「嘿,小夥計,你去幫我們買吧!」一個老頭子把錢塞到慕奕手裡。
慕奕不肯,「為什麼讓我去?」
「今天是我們這些做父親的節日,要得到最好的對待,當然就要由你跑腿啊。」
慕奕心想,他也是一個做父親的好嗎……
見他沒動,貝拉一腳就踹到他屁股上,「快給我去買!」
慕奕冷眼瞪她,忍了忍,憋氣地去了。
走在大街上,四處洋溢著節日的喜悅,慕奕看到小房子里吃著團圓飯的一家子,看到小孩子親昵地抱著年長男人的手撒嬌,慕奕心下酸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