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神之語(四)
?七重天外是一片空茫,這裡保持著世界最初的模樣,只有永恆不變的光明與一塊塊懸浮在空中鐫刻著古老法陣的石板。
若放到下界,每一塊石板蘊含的力量都會引起爭奪甚至是戰爭。然而在這裡,它們就像空氣中最普通不過的灰塵,和著成千上萬的碎石塊一起漂浮著。
在層層塵埃的中心,精緻的白色椅子如同王座般懸浮在空中,一個男人慵懶地靠在身後柔軟的椅背,腳下踏著滿天星辰。
他半闔著眼,百無聊賴地注視著腳下星辰旋轉的軌跡,纖細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
斑斕的星海在腳下周而復始,誕生、毀滅,卻無法引起他絲毫注意。銀色的長發披散在身後,如同冷月的光輝。綉有繁複花紋的白色長袍彷彿泛著柔和的光暈,白皙的皮膚像是無暇的美玉,面上的五官精緻到每一寸都經過了頂級雕刻師對完美的考量般。
——束星所見的神像未描繪出他十分之一的樣貌。
忽然一聲少年特有的柔軟聲音出現在空間中,那聲音顫抖著,帶著甜蜜與依賴,全身心地向他訴說。神明抬了抬眼,像是看了一眼前方的塵埃,那銀灰色的眼瞳卻並未聚焦。
距人類被魔族侵略的黑暗時代,已過了幾千年了。
只有最純正信仰者的聲音可以傳達到他的耳邊,千年前也不過寥寥數百人,人總是有太多的欲丨望。每一個人類都絕望地向他求救,他嫌那些聲音聒噪,把魔族解決后便不再插手人間。
但在千年後,在所有人都把他當做傳說時,卻出現了一個人向他禱告。
——是那個孩子。
想到會來的人,神明銀灰色眼中不自覺帶了絲溫度。
他記得那個孩子,總是喜歡往他的神殿跑,像只嘰嘰喳喳的小雀不停說著話,待到累了就蜷縮在神像腳旁依偎著,喃喃著夢語。
那是皇家的孩子,卻未沾染上絲毫欲丨望,帶著最初的純真。
束星當然不會帶上欲丨望,這個世界除了吃,剩下的一切對他來說都不過是過眼雲煙。要說這個世界能挑起他欲丨望的,唯獨這位神明了。
而這剛好被認定為對父神的虔誠。嗯嗯,他虔誠地渴望著這位神明的*!至於天真爛漫,他本來就是純潔的小孩子呀~(笑
最開始,這小孩兒第一次闖進他的神殿時還不怎麼識字,一字一頓地艱難讀著不知是誰遺落在長椅上的禱告書。
他被從長眠中喚醒,百無聊賴地面對著虛空,聽著小孩兒時不時到他神殿玩耍的聲音。
——這小孩兒似乎很寂寞,永遠是一個人。
後來,不知是什麼時候開始,光是聽聲音已經無法滿足。他想要見一見那孩子。
水鏡上的小少年已初見日後的絕代風華,舉手投足間滿是貴氣。少年纖細的脖頸上掛著一條細鏈,墜著一片小小的金葉子,彰示著少年身份的不凡。
神明銀灰色的眼眸中掠過一絲光彩。
這樣的少年被養在深宮中,代表著什麼自然不言而喻。
水鏡的範圍僅限於神殿內,規則限制了他使用神力的範圍。
規則由他創造,如今他沉睡太久,規則卻反倒傾向人類那邊。然而他也懶得去打破重新建立新的規則,只是等著什麼時候少年再來神殿,他便再喚出水鏡。
水鏡中,神殿外雖有暖陽,樹葉卻泛著乾枯的黃丨色。想必再過不久,便會風乾萎縮,隨著風碎落滿地。
已是快入秋的季節,少年卻還穿著一件單薄的睡袍。他似乎是急急趕來,連鞋也沒穿,柔軟的腳掌被路上的碎石子劃出幾道細細的血絲,腳底沾滿灰塵。
少年跪坐在神像的腳邊,在台階上磕傷的膝蓋已經變得烏青,被嬌養著長大的小王子此刻卻渾然不覺。
他緊攥著兄長給他帶回的禮物,匕首上鑲嵌的寶石在手心硌出深深的印記。
少年低低哭泣著,聲音帶著小孩子的依賴與眷戀,虔誠到不可思議,幾乎讓人無法理解——為什麼他對一個傳說中的人物如此著迷。
「父神啊,我感謝您讚美您,我沐浴於您的榮光之下,我感恩於您的賜予。
您賜予我生命,讓我誕生;您賜予我土地,讓我生活;您賜予我王冠,讓我衣食無憂。
我的一切都是您的饋贈,於是我理應把自己的身心獻回給您。」
少年背誦著屬於王室的禱告詞,漂亮的小臉上此時已掛滿淚水,晶瑩的水珠在陽光下一晃,砸落在地上,看得神明心頭微動。
——小孩兒從未在他面前哭的如此傷心。
搭在椅邊如白玉般的指尖顫了顫,似乎想抹去少年臉上的眼淚。
束星原本不叫束星,那時他還是個貨真價實的熊孩子,不知從哪兒看來古華夏的一句話:正束星皎月,燦然而生。
熊孩子覺得好,就給自己改名叫了束星,反正他沒爹沒娘,也沒人管他。
人都有黑暗面。
大約束星天生就是這樣的體質,凈招惹瘋子,那張艷麗的小臉不知拖了多少人滾下深淵。
黑暗面越大,便越無法放手,就像溺水的人緊緊抓住唯一的那棵羸弱的稻草。
——就算是死,也要拖這個人一起。
人在黑暗中待久了,對光明反而厭惡起來,太熾熱的光會灼傷自身。
然而束星的光卻像靠近黑洞的恆星,黑暗的、甜蜜的,想讓人把這顆瀕臨毀滅的星牢牢束縛在自己身邊,讓他只能溫暖自己一人。
人的黑暗面是世俗的:金錢、權利、肉丨欲。
而神的黑暗面,是整個世界。
彼時束星還不知道自己招惹上了怎樣恐怖的存在。
頭一次見到這神像時,束星問系統:【這神真的存在?】
【你說呢?】隔著一層電子音都能聽到系統對他智商的鄙夷。
束星知道自己問了個蠢問題,畢竟系統給的任務里就有一條:讓神明墮落為魔。
但這位神明已經幾千年沒有出現過了,他上哪兒找去?思來想去,束星還是決定向書中所寫的那樣,「虔誠」地向父神禱告。
這已經是第八個年頭了,束星知道自己這八年對神明來說不過是轉瞬即逝。
可是——再等下去他就要被自己名義上的父親和哥哥吃的骨頭都不剩了好嗎!
國王快滿三十,俊美成熟且后位一直空缺,是帝國絕大部分少女幻想對象。但他卻像已經年邁知天命之年,把絕大部分權利給了自己的兩個兒子。
無非是因著深宮中關著的那艷麗的少年。
然而他卻逐漸發現那兩個兒子和自己存著同樣的心思,於是他緊緊握住王位與僅剩的權利。
但還是有些遲了,束星能肯定二殿下在此時帶著軍隊回來,絕對沒有什麼好事。
帝國的二殿下掌握著在邊疆的軍隊,大殿下則執掌王宮內務,想必禁衛軍已被他收在手中。
束星那被架空的父親快護不住他了。
所以此時此刻他前所未有地想見這個世界的神,從身體到心靈都想,想得骨頭都疼了。
有時睡在神殿,他能感覺到附著到身上那溫暖的力量,就像是書中描寫的那樣,純粹的光明之力。
所以說這神對他也不是毫無感覺嘛~
這也是束星能堅持這麼多年的原因,至少他知道自己不是在勾引一塊石頭,而是在和天上的神明玩著柏拉圖關係。
此時束星卻等不下去了,他想方設法躲了那麼多年已經讓他兩個好哥哥憋急了。再等下去等國王死了,他肯定要被他兩個哥哥玩死,在床上。
他們會讓這漂亮的少年雌伏在身下,一雙美目泛著水汽,口中哀哀哭叫著哥哥。
【比起他們,束星更想被神大人按在床上嘛~】少年臉上純真的表情卻和他黃丨暴的想法毫不相搭。
系統用沉默表示了它對此不予評價。
神明看著哭得渾身發抖的少年舉起匕首,閃爍著冷光的刀刃對準了那纖細的脖頸,僅僅是輕輕按上去,那嬌嫩的皮膚也被磨出了血絲。
大滴大滴的淚水從眼中滾落,如鮮血般艷麗的唇顫抖著親吻石像,「父神,二哥回來了,他會玩死我的……」
「要是沒有他們就好了,要是我是國王就好了……」少年一面哭一面說,話語中不帶絲毫對權利的*,只是恐懼著未來自身的命運。
這小孩兒其實什麼都知道,他知道那些人對他的心思。
按在水鏡上的指尖微微顫抖,似乎隔著水鏡也被那淚水的溫度灼傷。
少年忽地仰起頭,注視著神像的臉,「父神,我把自己獻給您,帶我走好不好?」
坐在王座的神明一怔,五指指尖緊緊按在水鏡之上,遠遠看去像是掐住了少年纖細的脖頸。
他似乎在竭力剋制著什麼,銀灰色的眼眸中滿是暗色。
恐怖的壓迫感瞬間籠罩全身,束星卻像毫無所覺般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個小小的、得逞般的笑。
那淺淡的笑意轉瞬而逝。
他低聲誘惑著高高在上的神明,揚著脖子宛如獻祭般。
「父神,我是您這次的祭品。」
遙遠的記憶中,潛意識裡,似乎也有個甜蜜的聲音縈繞在耳邊。
「咔」的一聲,神明捏碎了潔白的扶手,偏偏那漂亮的少年依舊在撩撥著他岌岌可危的自制力。
「我把自己獻給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