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父子

76.父子

「你是……」看著那張艷麗的容顏,姬無姜皺起眉,把原本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轉而問道:「你怎麼認出我的?」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璇璣夫人淺笑嫣然,「你何時來的、目的為何我都一清二楚,況且……」她指了指姬無姜的脖子,道:「這三更半夜尾隨晏岑來此的女子,除了你,還能有誰?」

姬無姜面色陡沉,璇璣夫人不慢不緊地繼續接話道:「姬姑娘放心,我並無惡意。把你帶來這裡,不過為了請你看一出好戲罷了。」

「你真的是……」姬無姜的目光在她面上巡梭,在妝容的修飾下那張臉美艷非常,但仔細觀察下的確與沈慧有幾分相似。

「沈玲瓏,我的確是沈玲瓏。十五年前慧兒不過是個垂髫幼兒,真正目睹晏岑殺了沈闕之的人,是我。」璇璣夫人道:「你們放出這樣的傳言,不就是為了把慧兒還活著的消息遞給我么?」

姬無姜目光一亮,道:「既然你已經知道了,就回藏兵閣吧。由你揭露晏岑當年的行徑,就是最有力的證據。」

出人意料的,璇璣夫人搖了搖頭,「沒有用了。我已深陷泥沼脫身不得,不能再把慧兒和藏兵閣拖進來。而且晏岑,也撐不到那個時候。」話到最後,她的面上浮起一層奇異的笑容,看得姬無姜心頭一跳。

「什麼意思?」

「姬姑娘,我說了,今日把你帶來這裡是為了請你看一出好戲。」

「一出父慈子孝的好戲。」

***

夜風裹著微微的涼意吹入樓中,一片寂靜之中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不緩不急。

晏楚流一身白衣,手持摺扇慢慢拾級而上,他的眉眼間籠著淡淡的笑意,卻半分都透不到眼底。他緩步直上三樓,轉身朝晏岑所在的那間屋子走去。

今夜約晏岑至此的人,是他。

推開暗室的門,星點燈光躍入眼帘。

一燈如豆,晏岑負手靜立,墨黑的影子投在雪白的牆面上。見他來了,晏岑轉過身,眉頭卻皺得更緊。

「父親。」晏楚流躬身行禮,晏岑五味雜陳。

他都忘了是從何時起,這個幼時還會拉著他的手笑著叫他爹的孩子,變成了這一副模樣。面上謙恭有禮,從來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讓人捉摸不透。

晏岑既欣慰又擔憂,欣慰的是這個兒子確實長成了十二樓少主應該有的模樣,擔憂的是他越來越猜不透他究竟要做些什麼。

比如今夜。

「這麼晚約我來此,有什麼事?」晏岑的手背在身後,看著晏楚流臉上的笑容,竟不自覺地緊了緊。

「若非要事,自然不敢深夜叨嘮父親。」摺扇在掌心一敲,晏楚流道:「近日江湖流言四起,即便有明言樓各處打點,可人心最是難測,想必今日議事廳內父親已有感觸。」

晏岑眉頭一挑。

的確如此。

今日議事廳共商圍剿魔宮計策,他一番慷慨陳詞,在座諸人卻無動於衷,也不知是誰率先說了句:「晏樓主如此殫精竭慮,到底是為中原武林除害,還是為魔宮鋪路?」

此話一出,徹底引燃了戰火。廳里各派各路俠士你一言我一語地吵了開去,左右不過質問晏岑江湖流言之事,或有三兩人肯為他說句話。最後更是要挾他拿出證據證明十二樓清白,否則就是魔宮同黨其心可誅。

晏岑費盡口舌,搬出準備好的說辭,佐以時局、曉之利害,才堪堪安撫住躁動的氣氛。然而藏兵閣關於沈慧的消息依然令眾人滿心疑慮,那可是沈闕之的親生女兒,雖說沒有直言殺害沈闕之的人是誰,但種種線索無一不指向晏岑。這樣一個蒙上陰影的武林盟主,究竟還值不值得人信任?

就連晏岑也沒想到會發展到這地步。

說到底十二樓依然是武林新秀,底蘊不深,就連晏岑本人在兵甲榜的排名也並不十分高,全憑他手底下四通八達的消息網才逐步得到今天的地位。雖說在魔宮復出之時晏岑傾力相幫、拯救武林,可在這些傳言的影響下,這筆偉績也成了別有用心之舉。

他本就是臨危受命,如今風向一變,各派自然異心橫生。

武林盟主的位子,誰不想坐?

他嘆了口氣,道:「臨危受命根基不穩,出現這種情況也是意料之中,等到攻破魔宮斬殺妖女,流言……」

「父親。」晏楚流打斷他的話,「當年傅擎蒼也是親率武林盟攻破魔宮,如今,武林如何看他?」

「你這是何意!」晏岑的臉色不大好。

「十五年前,藏兵閣一案的幕後主使是誰?」

「你懷疑我?!」晏岑大怒,「我是你爹!」

「不是懷疑。」晏楚流一雙黑眸靜靜看著他,一字一頓道:「是確信。」

晏岑背脊挺直,定定地回視,一雙手在身後緊攥成拳。他隱隱感覺到晏楚流今日要說的是什麼事了。

「阿衍,你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嗎?」沉默片刻,晏岑問。

晏楚流答:「自然知道。我在請父親親口承認,十五年前藏兵閣一案的始作俑者是你。」

晏岑手背青筋凸起,「是又如何?」

「那就好辦了。」晏楚流反而笑了,「既然江湖傳言屬實,那父親算不上背負污名,我這個做兒子的也能少幾分歉疚了。」

他的面色如常,落在晏岑眼裡有種莫名的諷刺意味,令他心頭火起。

「你的意思,是要把為父推出去了?」

「非也。」晏楚流搖頭,「十多年前我就知道父親的野心,知道您渴望壯大十二樓、站上武林的頂點。為了武林盟主之位,您謀了足足半生。可如今看來,卻算不上一個好結果。」

他慢慢張開摺扇,燭火輕顫。

「您和魔宮勾結加害藏兵閣,如今東窗事發,這點污漬不僅烙在您身上、更烙在了十二樓身上。若不徹底洗凈,別說武林盟主之位,就連您苦心經營的十二樓都保不住。」

一字一句,當頭敲落。

晏岑知道他說的話不假,故而問:「你有辦法?」

「若沒有,怎會請父親至此?」扇面已完全展開,露出一副水墨花鳥畫來,晏楚流壓低聲音,對晏岑一字一頓說道:「若要解此局,只能請父親,引、頸、就、死。」

最後四個字在耳畔炸響,晏岑渾身一震,只覺一口氣堵在胸口,雙耳嗡鳴。他不可置信地抬手指向他,怒道:「你說什麼?!」

「只有你死了,死在魔宮的手上,這點污名才有可能徹底清除。」看著額上青筋暴出的晏岑,晏楚流反而笑了,說道:「死無對證,永絕後患。這可是父親您教我的。」

「教你用在自己老子身上么?!」晏岑怒喝,「好、好得很,你當真是我的好兒子!」說罷伸手就要去摸腰側的佩劍。

那一瞬,樓外火光驟亮,喊殺聲四起。

晏岑一愣,驚疑不定地看著晏楚流。

「大約,是『魔宮』攻進來了吧。」晏楚流淺笑如初。

晏岑血氣翻湧,登時嘔出一口血來。

算計好的、他早就算計好了!江湖流言猖獗,會議受阻,各門派逗留十二樓,接著「魔宮」攻入,阻止武林聯手,而他這個武林盟主橫死魔宮之手。何其完美的計劃!

如此一來,江湖流言自然動搖,即便還有懷疑也死無對證!而晏楚流更能藉此機會再度加深武林聯手對抗魔宮的決心,他甚至可以謙讓出領頭人的虛位,只要在剿滅魔宮一戰中能力挽狂瀾,武林盟主之位極有可能會回到十二樓!

踩著親生父親的屍骨上位,晏岑一時間竟不知是哀是怒。

在屋外成片的喊殺聲中,晏岑陡然拔劍指向晏楚流,「逆子!」

晏楚流看著顫抖的劍刃,輕輕嘆了口氣:「父親,我勸你還是不要動武比較好。」

晏岑哪裡會聽他的,內力運轉,劍芒吞吐。可很快他就覺察出了不對勁。

握劍的手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丹田很快如同枯井一般,再也抽不出絲毫內力。晏岑緊了緊手指,只覺身體開始慢慢不受控制,用了極大的力氣才勉強維持住站立的姿勢。

「你、你做了什麼!」晏岑呵問。

「沒什麼,不過提前在屋子裡放了些能讓父親聽話些的東西。」晏楚流答得漫不經心。

晏岑的心一分分冷了下去,腦海里只剩下一個念頭——晏楚流要殺他、他的親生兒子鐵了心要殺他!

「為什麼?」他深深吸了口氣,問。

晏楚流抬眸,臉上是種很奇怪的表情,他反問:「父親,當年你把娘送進宮的時候,她也這麼問過。你還記得你怎麼回答的么?」

晏岑面上的血色陡然褪盡,眼底浮起無邊的驚恐與訝異,「你、你怎麼知道的?」話剛出口他就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道:「別聽他們胡說!你娘死了,是病死的!」

「你說。」晏楚流無視他的話語,慢慢走近他,「這都是命。」

晏岑駭然後退半步。

「父親,還要我提醒你,你為了這個十二樓樓主之位,到底做了些什麼嗎?」他停在晏岑一劍距離之外,啪的一聲收起摺扇。

晏岑瞪大了眼死死盯著晏楚流。劍眉星目,面容清雋,甚至有幾分他母親的影子。這樣一張俊秀的臉在燭燈的映襯下卻如索命的厲鬼,令晏岑肝膽俱裂。

「你以為我不知道么?」晏楚流的目光帶著一絲悲憫,靜靜地說:「我一直都知道,十九年前我就都知道了。」

晏岑喉頭滾動,還想反駁,可晏楚流接下來的一句話,徹底打碎了他的幻想——

「是母親親口告訴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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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卒於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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