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28章
迎面突如其來一堵肉牆將她緊緊禁錮,過分灼熱的溫度悶得她幾欲窒息。
瞬間,林瑾瑤整個人都懵了。
「四阿哥!快放開我!」林瑾瑤驚呼,慌忙掙扎推搡,然而那雙臂膀卻依舊穩穩的不動分毫。
她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何這位爺會突然做出這樣的舉動,雖然他早已表露出了對她的心思,但是幾次見面他卻都恪守規矩以禮相待,從不曾有任何曖昧輕浮的舉止,為何今日卻竟彷彿換了個人一般?
那雙鐵臂勒得她骨頭都有些疼了,彷彿恨不能將她揉進他的骨血里一般,少年仍略顯單薄的身軀微微輕顫著,她不知他究竟在激動什麼,卻隱隱約約能感覺到,某些東西幾欲從他的胸腔里噴薄而出。
不知過了多久,那雙臂膀才緩緩放鬆了下來。
「你沒事,真好。」低沉的略帶些許沙啞顫抖的聲音泄露出濃烈到令人心悸的深情。
林瑾瑤愣住了。
她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每一次四爺看著她,眼裡的感情都濃烈到無法忽視,甚至讓她都不敢多瞧一眼,生怕被灼傷,每一次短暫的相處,她都能清晰的感受到他對她的珍惜,那樣小心翼翼的珍而重之,就彷彿她是什麼稀世珍寶。
她是不敢相信的,她想不出自己究竟有什麼魅力,能讓一個天之驕子在這樣短的時間裡傾心至此。
縱然她顏色極好,卻如此年幼不過還是個尚未長開的小姑娘,而出身皇家的他又什麼樣的美人不曾見過?她並不覺得目前的自己有那份將人迷得神魂顛倒的能耐。
所以對於他的表現,她其實一直很迷惑不解,心裡對他亦一直保留著相當大的警惕和懷疑。
可是這一刻,她突然有些茫然了,若真是演戲,一個人的演技當真能如此逼真毫無破綻嗎?若這份深情是真的,又究竟緣何而來?
「瑤瑤你怎麼哭了?可是哪裡不舒服?」
「哭了?」林瑾瑤愣愣的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入手一片冰涼的水漬。
她哭了?她怎麼會莫名其妙哭了?
一雙略帶薄繭的手輕柔的為她拭去臉上的淚水,殘留暖暖的溫柔。
「可是哪裡不舒服?我這就叫人去請大夫。」胤禛滿臉焦慮的看著她,心中擔憂是否昨日一事仍舊不可挽回的給她留下了一些傷害。
林瑾瑤回過神來,忙退開兩步,有些尷尬的垂下頭,「無礙,我很好,沒有不舒服。四爺怎會在此?」
胤禛看她面色白皙微透著紅,與往日一般,遂放下心來,道:「我是專程來為你解惑的。」
「什麼?」林瑾瑤抬頭訝異的看著他,一時不明所以。
胤禛拉起她的手,露出了那串佛珠,「這個,當初你我還未相識,我怕你不肯輕易將陌生男子所贈之物貼身佩戴,遂借無塵大師之手送與你。」
「什麼?這佛珠是四爺的?為何……」
「我知你有很多疑惑,且坐下罷,我慢慢說與你聽。」胤禛拉著她坐了下來,親自沏了杯茶給她,道:「這串佛珠的確是我的,自幼我便日日貼身佩戴,而後無塵大師又以秘術取我心頭血養之,方才成了件護身寶物。」
林瑾瑤突然想到,就在她得到這佛珠的第二日,四皇子便突然病危,一度幾欲氣絕。
如今細看,四爺的面色仍舊很蒼白,毫無血色,便連唇色亦極淡,透著股病弱。
驀地心頭一緊,林瑾瑤有些艱澀的問道:「當日你病重,可是因為取了心頭血?」
胤禛未答,只是不以為意的淡淡笑了笑,「一切都是值得的。」
「為什麼?」
「為什麼?因為這件事是我們一切悲劇的源頭,我怎能容許它再度發生?」
「你……」林瑾瑤滿臉震驚不敢置信。
「你沒有想錯,前世今生罷了。」
前世初見她時,她已是個十三歲的少女了。
他永遠無法忘記,那一年春天,陽光之下,桃花林中,佳人一笑傾城。
而後無意識的接近,想方設法的偶遇,於莊子上的那兩個月,是他人生中最快活的一段時光。
她與一般的大家閨秀不同,她知書達理卻並不墨守成規,她優雅矜持卻又坦率隨性,她活得驕傲恣意,活得張揚明艷。
她的世界愛憎分明,愛了便是愛了,恨了便是恨了。
她並不溫柔純善,她小心眼愛記仇,斤斤計較睚眥必報。
她甚至並不賢惠大度,比起委曲求全,她更信奉君既無心我便休。
就是這樣一個離經叛道的姑娘,卻不可抑止的引誘著他不斷靠近。
他們一同在幽靜爛漫的山野中漫步,一同賽馬打獵,閑暇時對弈一局,亦或斗琴合奏一曲,即使只是互不干擾安靜的在陽光下看看書,亦是那樣的溫馨美好。
從相識到相知再到相戀,少年少女的情誼總是那樣單純炙熱而又純真美好。
一曲《鳳求凰》,緣定三生。
然而就在他滿心期待的盼著不久后的選秀時,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卻釀成了他們那一生的悲劇。
就如昨日那般,那一僧一道突然出現將她打得幾欲魂飛魄散,雖則不知為何那般重創后她最終還是殘留了一口氣,但終究還是對她的身體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傷害。
自那以後一年之中幾乎大半的時間,她都只能卧床不起,時常會一睡不起不省人事,身體虛弱到走兩步就會氣喘吁吁,整個人瘦弱得彷彿只剩下了一把骨頭。
她不能再放肆的在山野中頑皮嬉鬧,不能再與他一同賽馬打獵……期盼中那片自由廣闊的蒙古大草原,亦成為了他們一輩子也無法完成的約定。
他再不曾見到過她那般張揚恣意的笑,再不曾見到過她那般明艷鮮活的模樣。
更如同晴天霹靂的是,這樣虛弱的她,連孕育一個孩子亦絕不可能。
而這樣的一個姑娘,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嫁給皇子的,然而那時年少的他卻並不那麼懂得帝王的心思,他毫無保留的將自己的心擺到了檯面上,一心只以為自己的真情定能夠打動皇阿瑪,卻不知那位無情的帝王絕不會容許自己的兒子如此兒女情長,更不會容許一個對他有著如此深重影響的女人留在他的身邊。
於是在他跪地苦求了兩日後,等來了帝王毫不留情的痛斥和一堆莫名其妙的女人,還有兩道賜婚聖旨。
一則給他,一則給她,他被逼另娶他人,她被迫另嫁他人。
新婚夜他不曾入洞房,那滿院子花枝招展的女人亦如無物,這些都瞞不過那位精明的帝王,於是在不久之後,已經另嫁他人的她中毒差點丟命。
那一刻他才終於知道,他自以為是的真心痴情只會給她招來殺身之禍,因為他所謂的真心痴情已經觸及了那位帝王的底線。
於是他漸漸開始不再關注她,暗地裡卻開始建立自己的勢力,他有了野心,他瘋狂的想往上爬,他想要成為主宰天下蒼生的帝王,不是為了那如畫江山,不是為了那滔天權勢,僅僅只是為了奪回他心愛的姑娘。
他假裝不再在意與她有關的一切,假裝迷途知返處處聽從皇阿瑪的話,但是無論如何,他卻始終做不到去碰那些女人,因為他知道,他心愛的姑娘是多麼小心眼又霸道,她一定受不了將她心愛的男人分給別人的,哪怕只是一點點,哪怕只是迫不得已逢場作戲。
愛新覺羅家出情種,太宗文皇帝皇太極摯愛宸妃,宸妃一死,便也帶走了他的命,世祖順治帝更為一個董鄂氏不惜與孝庄文皇后決裂,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韙強奪弟媳而後椒房獨寵,甚至就連多爾袞,終其一生亦是對孝庄文皇后念念不忘。
到了這一輩,他愛新覺羅胤禛,也遇見了自己一生的劫。
但是他甘之若飴。
然而他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他的生母德妃竟會給他下藥,或許也有他那位皇阿瑪的手筆,否則又如何能使他防不勝防。
他有了子嗣,終究在那些人強勢的逼迫下,他與她之間還是出現了一道無法彌補的裂痕。
而後年氏出現,他更像著了魔一樣對那個女人百般疼寵,他並未忘記他心愛的姑娘,卻不知為何總是對年氏毫無抵抗力,他很清楚自己的情況不對勁,但每每他想處理掉那個邪門的女人時,竟總是會莫名其妙的不舍,而後仍舊不由自主的寵愛她。
所有人都以為他變心了,她也是,面對那鐵一般的事實,他的任何解釋都顯得那樣蒼白無力。
「此生你我情斷義絕,惟願來世不見不欠。」
她就那樣決絕的撒手離去,決絕的拋棄了他,拋棄了他們之間的約定,拋棄了他們這麼多年艱難痛苦的堅持,留給他的,只有這樣一句字字泣血的詛咒。
昔年宸妃離世,帶走了皇太極的命,后董鄂妃離世,帶走了順治的命。
如今她的離世,終於也帶走了他的命。
不是刻意自盡殉情,只是彷彿時候到了,身體就那麼自然而然的快速衰敗了。
因為他怕那個狠心的丫頭走得太快自己追不上她,來世不能在一起。
因為他怕那個愛嬌的丫頭獨自一人走在黃泉路上會寂寞,他會心疼。
因為他怕那個膽小的丫頭獨自一人在陰曹地府會害怕,沒有他的陪伴怎麼可以。
因為他們約定好的,人世百年共相扶,黃泉路上共相伴。
他終於不顧一切反抗了一次,頂著皇阿瑪的暴怒和全天下的指點唾罵,硬是扣著她的遺體不肯交給她的夫家。
他命令他的心腹在他死後一把火將他們兩個的遺體一同燒成了一把灰。
既生不能同衾死不能同槨,不如便化作飛灰隨風而去,從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沒有任何人、任何逼不得已能將他們分開。
而直到死後他方才知曉,原來這本不該是他們的結局,原來他們本該有三生三世幸福圓滿的姻緣,一切的悲劇卻只因一個警幻仙子。
那所謂的仙子不好生修行,卻只一心折騰些旁門左道,糊弄了一眾剛剛化形不知世事的小仙下凡去歷劫,將她們的命運弄得悲慘萬分,以期得到她們的悲傷、怨憤、愁苦等負面情緒灌愁海,而絳珠仙草便是其中之一。
絳珠仙草生性單純,被警幻仙子三言兩語糊弄著下凡去報答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恩,而與絳珠仙草自幼一同相伴而生的曼陀羅華無意中得知了絳珠仙草淚盡而亡的悲慘命運,亦知曉了這一切不過是警幻仙子自私自利的算計,遂憤而耗盡法力追著絳珠仙草下凡去,與絳珠仙草一同投胎成了對雙生姐妹花。
絳珠仙草便是那林黛玉,林瑾瑤,則是那曼陀羅華的化身。
林瑾瑤不似那些小仙,她保留著所有的記憶,一心想要扭轉好姐妹絳珠仙草的悲慘命運,因而多次破壞了警幻的布局,終於惹得警幻大怒,遂引來那一僧一道欲將她除之而後快。
而後見那一僧一道並不能殺死她,那警幻更是惱羞成怒,不知使了什麼邪術,竟生生將她原本命定的好姻緣給毀了,並給她弄了個凄慘無比的批命,誓要叫她痛苦一生,含恨泣血而亡。
那年氏,便是警幻手下的一枚棋子,一株妖冶的毒.罌.粟,一碰,便再戒不掉了。
借他的手,生生逼得她心碎神殤含恨而亡,留下一句今生情斷義絕,來世不見不欠。
於是,他們的第二世姻緣也毀了。
她不願再與他相見,他便索性選擇不投胎,以一抹幽魂的方式守在她的身邊,即使她看不見他,即使他有一肚子的話想與她傾訴卻終究只能自言自語,即使無數次想擁她入懷卻終究無法碰觸她……但至少,他還能看得見她。
「第一世,你與我情斷義絕,第二世,你與我不見不欠,這一世……」胤禛緊緊握著她的手,執拗的望著她,「這一世,你可願與我相約定百年?」
「生同衾死同槨,人世百年共相扶,黃泉路上共相伴。你可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