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終曲(二十)喝了點酒,世界都在轉
柯爾茲醒時,窗外天色陰黑,他思索應當是晚上。月亮用光鮮的一面投下月光,把坑窪醜陋藏在黑夜深處。
但柯爾茲並不確信現在的鐘點,普路賽爾的軍隊進行曲可以在早上、晚上、凌晨或者任意什麼讓人意想不到的時候響起。
可不管現在是什麼時間,他知道自己最好三分鐘之內收拾好內務趕到廣場,因為激昂刺耳振奮人心的交響樂已經在廣播里響了有十秒,從開頭低沉調到即將轉折的破音調,每一個音符都在告訴他必須馬上從行軍床上滾下來。
穿衣、刷牙、洗臉、疊被子。
好似千錘百鍊的動作一氣呵成——這是柯爾茲來到這個世界后最快熟練的一套動作,而不熟練的下場,遠遠不是繞著周長兩公里的臨時營地跑二十圈那麼簡單。
他的長官,那個一絲不苟的紐曼因人,一定會讓連內務都收拾不了的人知道什麼是軍隊的紀律。
想起三天前自己因為遲到,遭受的比都鐸地獄還要令人恐懼的鞭撻,柯爾茲背後那些密密麻麻縱橫交錯的鞭痕便又開始隱隱作痛,讓他和營房內另外十一個身穿深灰色軍裝的冷漠男人一樣僵硬的臉,下意識的抽搐。
好消息是,經過那場災難般的遭遇之後,柯爾茲發現自己這具名為【柯爾茲·馮·阿福道曼】的身體,其素質遠超想象,壯得像一頭卡魯斯爆熊,不,也許能比肩傳說中的魔獸種也不一定!
能輕易讓他上輩子身體死掉十次以上的傷勢,僅僅不到兩天的時間,血液在皮開肉綻的傷口出凝結出的血痂就開始脫落,除開依舊觸目驚心的痕迹,完全看不出那些猙獰疤痕在三天前還深可見骨。
營房裡很安靜,刨去擴音喇叭里路賽斯軍隊進行曲和洋瓷油燈燈花炸響時發出的吡啵聲,幾乎聽不到半點其他的動靜,包括柯爾茲自己在內,十二個好似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僵硬男人正悄無聲息的洗臉刷牙。
他們行動迅速如風,動作卻刻板猶如機器……當然,這就不包括柯爾茲在內了,別指望一個四天前還在大學宿舍打遊戲度日的廢材學生有多強的行動力,能按照標準把被子疊整齊,已經是沾了柯爾茲·馮·阿福道曼經年累月身體記憶的光。
而在臨時營房同居的十一個人陸續掀開帆布門帘,邁著遊標卡尺量過一樣步子走出后,柯爾茲還在整理筆挺軍裝上的褶皺。
他細心的查看軍裝上的每一寸地方,並將幾乎看不出痕迹的摺痕小心捋平,不管多麼不起眼,他都會反覆確認,直至萬無一失。
因為柯爾茲不想再次經歷前天,也就是穿越到柯爾茲?馮?阿福道曼身體里的第九天所經歷的事情。
還是那個一絲不苟的紐曼因人,柯爾茲的直屬上司,第十魔導團107強擊小隊的隊長,艾軒芯?德?惡查斯少尉,在柯爾茲拖著滿身鞭痕的身體勉強到操場集合之後,她用比豺狼還要惡意,比白頭雕還要敏銳的眼睛,輕而易舉的發現了柯爾茲軍裝袖口裡側的一絲微不可查的褶皺。
而作為讓惡查斯少尉浪費寶貴時間教訓自己的代價,柯爾茲被惡查斯少尉的元素術式激發的高溫蒸汽燙得遍體鱗傷,數不清的血泡膿皰在柯爾茲?馮?阿福道曼的身體上盛開綻放,柯爾茲穿破雲霄的慘叫可以讓任何一個聽聞的人害怕到好幾天無法正常入眠。
但這樣的慘狀卻無法讓柯爾茲的任何一個隊友動容,即使他們聞到柯爾茲在惡查斯少尉手裡噴出的高溫蒸汽中飄出的煮肉香味,十一張撲克一樣的臉。也沒有一絲一毫多餘表情,甚至連眼睛中的光芒亮度都一樣,就跟說好了似的。
這不能怪他們有一顆比羅蘭石還要堅硬的心,其緣由主要還是因為惡查斯少尉的治下方略便是如此,甚至於整個帝國,所有軍隊,都不外如是。
鋼鐵般的意志,齒輪般的執行力,是帝**永恆的追求。
惡查斯少尉在柯爾茲奄奄一息之後才心滿意足的收起了術式,並以與其說是調侃不如說是威脅的話諷刺道:「在後勤部隊的時候,鄙人用蒸汽熨斗熨衣服也算一把好手,如果阿福道曼准尉自己熨不平衣服,我想我很樂意代勞。」
躺在地上的柯爾茲早已因超出大腦承受極限的痛楚休克過去,自然不能回應惡查斯少尉飽含惡意的「體貼」發言。
被包紮得像個木乃伊一樣的柯爾茲在第二天就拆除了繃帶,超強的身體自愈能力讓他滿身的燙傷很快消失無蹤。
但是留在他記憶里的痛苦絕對不會因為時間而消磨,甚至還會因為內心的恐懼將遭遇逐漸妖魔化,變成一種可以銘記終生的心理創傷。
再一次撫摸深灰色的筆挺軍裝,厚實的棉製布料的手感給柯爾茲一種難得的熟悉和安全感……這是他來到這裡的三天,唯一能讓他感到放鬆並安心的東西。
不過現在可不是感慨這些可憐又可悲的柔軟心理的好時候,三分鐘集合的時間已經過去兩分二十秒,以標準步姿走到集合地點得花三十秒,那麼還有十秒鐘的時間給14.1mm口徑的瓦勒SKP-II型單發步槍做個簡單的保養。
14.1mm口徑的瓦勒SKP-II僅自重就有17.5KG,以柯爾茲的視角來看,是一柄標準的反器材狙擊槍,通常都是安放在地面進行射擊。
但在這裡,這個不知名的異世界,卻誇張的只是一柄單兵基準武器,任何訓練有素的魔導師都能抱在懷裡輕鬆使用,視可以把柯爾茲原本身體抖散架的后坐力於無物。
托柯爾茲?馮?阿福道曼那個死鬼的福,現在的柯爾茲使用瓦勒SKP-II並不費勁,甚至還可以說,得心應手。
恩特鐵木的槍托很好處理,用濕布擦擦就行,但黑鋼的槍身就沒有這樣方便了,必須得用桐油從扳機到螺栓仔細的養護一遍,特別是槍管裡邊篆刻的、用以接納溝通使用者精神和術式的摩恩文字,柯爾茲就更無從下手。
要知道他從柯爾茲?馮?阿福道曼那裡繼承的記憶並不多,除開關於這個世界的一點微不足道的情報,其他的幾乎什麼也沒有,連他所屬國家的名字,都是偶然聽來的,更別說保養魔導槍支的手法。
當然,柯爾茲從柯爾茲?馮?阿福道曼記憶中獲得的關於魔法存在的切確消息,這種近乎天方夜譚般的事情才更令他無所適從。
沒錯
魔法。
柯爾茲一邊擦拭槍身一邊苦笑,誰能知道他手中這把散發著機油味、擁有濃郁硬派機械風格的火藥武器,其實是一種半魔法造物。
瓦勒SKP-II並非單純的機械科技產物,也不是單純的魔法技藝結晶,它是由古代魔法術式以及現代機械科技相結合的「混血兒」,是一把近現代魔幻風格的單兵步槍。
關於瓦勒SKP-II的事情以後再說,現在時間已經來不及,柯爾茲只能用蹩腳的手法讓SKP-II看上去似乎已經經過精心保養——這是一種上不了檯面的騙人伎倆,柯爾茲穿越之前的國度很擅長類似弄虛作假的工作。
不過伎倆終究只是伎倆,柯爾茲的SKP-II無論看上去有多像經歷過養護,但不需要太仔細,就能發現很多地方似是而非。以惡查斯少尉一絲不苟的程度,看出柯爾茲的行徑只是她想不想處理的問題。
柯爾茲只能期望惡查斯少尉今天能大發慈悲放他一馬,昨天因為槍管里有一粒灰塵而被抽的一槍托,即使以柯爾茲?馮?阿福道曼的身體,經過一夜的恢復,柯爾茲的左臉頰依然腫的比拳頭都大。
不能在耽擱時間了,畢竟比起再被砸一槍托,惡查斯少尉的馬鞭無疑更令人畏懼。
夏樹背上油光發亮的瓦勒SKP-II型單發大口徑步槍,從鋁製的簡易床頭櫃拿起略顯沉重的軍官大蓋帽,戴在頭頂…..對了,千萬不能忘記牛皮軍靴,一定要在惡查斯少尉面前隨時保證皮靴表面光可鑒人。
一切準備妥當之後,柯爾茲?馮?阿福道曼,終於懷著忐忑的心情,掀開帆布門帘,把臉硬的像塊石頭,邁著和他隊友們一模一樣的步調,似慢實快的向操場踏步而去…那裡,他的上司和隊員已經列好隊
柯爾茲比預料的時間早了一秒鐘到達操場,當他按照實力排位走到列隊最前方的時候,衣裝極度工整的惡查斯少尉才剛剛把自己深藍色、泛著惡意和血腥氣息的大眼珠子,從奪自敵人的機械錶的錶盤上,挪到十二個排列整整齊齊的人影身上。
「嗬嗬……」
如同夜梟發出的捕食信號,沙啞的笑聲從惡查斯少尉的嘴裡傳進十二個人的耳朵,掛著她獨有的惡劣微笑,用有十八重螺旋花紋的深藍色瞳仁漫不經心的從柯爾茲他們臉上掃視過去……而每一個被她掃到的人,都會不由自主的摒住呼吸緊繃身體,讓已經再標準不過的站姿更加無可挑剔。
天很黑,一盞1KW的氙氣探照燈在操場的左側來迴旋轉,讓本該黑暗的操場亮如白晝,可強烈的光線同時也讓在場的十二個人幾乎睜不開眼睛,但沒人敢抱怨半句,因為惡查斯少尉不喜歡黑暗。
「我很高興,」惡查斯少尉嘴巴里吐出好像金屬被扭曲時發出的令人牙酸聲音:「今天沒有蠢貨遲到,也沒有蠢貨的軍裝不整,更沒有蠢貨忘記保養自己的武器。」
接連三個蠢貨,柯爾茲知道,都是在嘲諷自己,也只有他知道,輕描淡寫的三個蠢貨後邊,是血肉模糊的教訓。
「阿福道曼准尉。」惡查斯少尉的視線最後終於還是停留在了站在第一排第一列的柯爾茲身上。
柯爾茲立即緊張到渾身顫抖,肌肉緊繃到酸痛。即使是在寒風呼嘯的結冰期,冷汗也瞬間遍布全身。
「有!」他下意識的大吼一聲,眼睛僵硬的目視前方,根本不敢低頭去看還沒有他大腿高的惡查斯少尉。
等等!
惡查斯少尉還不到柯爾茲的大腿高!!?
她當然沒有柯爾茲的大腿高,一隻年僅八歲肌膚白皙的金髮幼女,怎麼可能有柯爾茲這個壯漢的大腿高?
在帝**隊里,幾乎所有人能輕易俯視惡查斯少尉這個身高不到一米的小不點!
不過柯爾茲情願被俯視的人是自己,鬼才知道敢用「俯視」的眼神注視惡查斯少尉後會經歷什麼,但能預見,那一定是可以讓人痛哭流涕的回憶。
而【披著幼女皮的怪物】,便是惡查斯少尉在第十魔導團私下流傳的稱號。
這個為了晉陞和功績不擇手段的幼女,不僅是敵人剋星也是自己人的夢魘。
人渣敗類已經不足以形容她,【非人的怪物】才是包括第十魔導團團長在內的所有人對艾軒芯?德?惡查斯少尉的統一評價。
很多保留古代騎士傳統的容克軍官,視惡查斯少尉這種沒有道德良知只知道晉陞的惡魔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認為即使是保家衛國,她的手段也太過骯髒卑劣。
可惜惡查斯少尉本身實力強大,在這個外敵入侵的時期,有這樣鐵血的冷血的惡魔無疑是一種很好的震懾敵軍的武器。
所以,早該上軍事法庭的惡查斯少尉依舊好好的呆在戰場最前線,並且以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攥去軍功,柯爾茲甚至聽說再過不久惡查斯的少尉頭銜就要變成中尉。
這倒是對柯爾茲是一個不錯的消息,因為晉陞中尉的惡查斯少尉八成會調離107強擊小隊,去別的地方任職。
不過,不管惡查斯少尉調不調走,那都是以後的事情,現在的柯爾茲還得繼續在披著幼女皮的惡魔少尉手下經受苦難的折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