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三章】似有所悟
?(貓撲中文)木舒知道自己的故事哄得住朱七七,花滿樓也會給面子聽一聽,但是對西門吹雪來說,卻是沒多少吸引力的。
況且這個臨時想出來的故事,的確是太過粗糙了一點。
在木舒講故事的這一段時間裡,藏劍山莊的侍女已經很機敏地送來了茶几、矮凳、茶水果盤冰酪等物。木舒欽羨地瞥了一眼奶香四溢的冰酪,默默地喝了一口自己熱騰騰的甜糖水。在這個大部分食物都被忌口的情況之下,甜食成了木舒唯一的愛好,雖然仍然不能過量,但是也是她少許能夠品嘗滋味的渠道了。而時間過得越久,喝得葯越多,木舒也越來越喜歡這種甜蜜的味道。
人生都這麼苦了,愛吃甜的也不算是錯吧。
看著朱七七哭得跟小花貓似的臉蛋,木舒居然隱隱生出幾分晦澀的羨慕,就如同羨慕那碗冰酪一樣。唯有失去健康,才會知曉生命的可貴,她如今的身體,連大喜大悲盡情宣洩自己的情緒都不能做到,殘破得比朽木更加糜爛。
抿了一口溫熱的糖水,木舒緩了緩情緒,才笑著道:「七七別哭啦,你忘了梨白是梨花妖,三世伶仃薄命,這不過是第一世罷了。」
朱七七頓時傻住了,她紅唇微張,眼角含淚,當真是梨花帶雨我見猶憐。她抽了抽精緻的小鼻子,哽咽道:「還、還有兩世?」
「是啊,還有兩世,梨白的情劫應在了蕭卿的身上,此生無緣,來世再續。」木舒淺笑,隨手給三人的茶杯倒滿茶水。西湖龍井是今年的新茶,滋味雖無陳茶的醇厚,但是卻嬌嫩清新宛如一頁春景,噙在口中可謂滿口生香。花滿樓笑著捧起了茶杯,自有其溫潤清雅的氣度。倒是西門吹雪多看了她一眼,也沒有再露出初見時那般滿懷敵意的排斥了,但他也不曾接過茶杯,只是抱著劍,不言不語。
木舒潤了潤有些乾澀的咽喉,這才在朱七七揪心卻又期待的目光里說起了梨白第二世的故事。
比起第一個故事的熾烈如火,這個故事顯得格外的漫長也格外的平淡。
「卓晚寒是一個有劍無心的劍客。」
卓晚寒命運凄苦,生時送走了生母,十年後送走了生父,家中的人厭他恨他,視他為煞星,將他趕出了家門。所幸有個白眉老道收他為徒,授他劍術,才沒有讓他顛沛流離,過上食不果腹的日子。但是即便如此,卓晚寒再怎麼天資卓絕,良才美質,在父親和族人的恨意中成長起來的他,不懂愛憎,亦不懂是非,他的劍術再怎麼高超,也沒有情感在裡面。
白眉老道讓他入世體會劍之一道,在他離開之前,白眉老道只問了他一個問題:
「徒兒,拔劍是為了什麼?」
卓晚寒面如霜雪,心如赤子,便道:「拔劍,是為了還鞘。」
白眉老道笑了笑,沒有說話,只讓他下山去人世間走一趟,告訴他:「下一次,下一次再見為師,便再告訴為師你的答案。」
木舒一說起劍,偷偷一瞧,便看見西門吹雪的面色不好。想來在這位劍道之子的心中,「葉木舒」是全天下最沒資格論劍的人了。木舒心中苦笑,面上卻不動聲色,這個故事與其是說拿來湊數的,不如說是拿來試探西門吹雪底線的。
能讓西門吹雪動容的愛情,到底是如何的呢?
木舒心中想著事,但是故事卻行雲流水般的進行了下去。這個故事在她心中構思了許久,也是她第一個拿到及格分的故事。與其說這是一個感人唯美的愛情故事,或者是一個劍客走向巔峰的江湖,倒不如這只是純粹的兩個痴人的故事。
一個為劍而痴的劍客,一個為劍而痴的鑄劍師,他們愛上了彼此。於是為了自己的道,彼此的道,而讓自己走上了窮途。
故事其實大致上可以分為四個階段,也籍由老道的這個問題而來闡述卓晚寒一生的承轉啟合。
讓木舒感到略微有點詫異的,是西門吹雪居然沒有拂袖而去,反而居然漸漸聽入了神。以她自己而言,這個故事其實是有些平淡的,真正的轉折是在卓晚寒遇見梨白轉世之後。因為寫這個故事的時候,木舒心中想到的人是西門吹雪,故事裡就不免帶出了幾分相似。
卓晚寒行走江湖,手刃無數劍客,以血煉劍,殺出一條血跡斑斑的道途。五年,他問遍天下群雄,一步步走向巔峰,每次和人決鬥,他都要問對手一句話:「拔劍,是為了什麼?」
他得到過很多很多的答案,但是沒有一個是他心中的道之所向,是以,面對白眉老道孤雁傳信而來的聞訊,他回道:
「劍乃兇器,拔劍,是為殺。」
聽到這裡,花滿樓的眉心不由得微微一蹙,似乎並不贊同這個觀點,反觀之西門吹雪,卻無意識地頷了頷首。
然而,卓晚寒的這個回答,仍然沒有得到他師父的贊同,遙遙的遠方送來的信函,回道:「十年之後,徒兒再給為師一個答案。」
朱七七年歲尚小,雖然聽得入迷,但是也委實好奇得緊,便開口問道:「那這個問題的答案到底是什麼?」
木舒淺淺一笑:「這個問題沒有答案。」
卓晚寒遇見了梨白的轉世,是因為他想要一柄天下第一鋒利的寶劍,所以這個劍痴便認識了鑄劍師。那時,卓晚寒已經名揚天下的劍客了,梨白卻只是隱居在深山老林里,曾經天下間最好鑄劍師的傳人。卓晚寒想要一柄劍,梨白卻告訴他,天下間已經沒有最好的鑄劍師了,因為最好的鑄劍師是她的父親,而她雖然學了父親的技藝,卻沒有一柄劍能夠超越父親生前的傑作。
卓晚寒覺得是因為自己不夠心誠,他告訴梨白,自己願意等,等她鑄造出天下第一劍為止。
「於是他們相遇、相識、相知、相愛,結髮連理,成了夫妻。」木舒講著講著,眼睛卻漸漸明亮了起來。沉浸在故事裡的她彷彿窺見了另一個世界神奇美麗的冰山一角,以至於進入了某種狀態而難以自拔了起來,「卓晚寒慘白而單調的世界只有血色和殺戮,但是梨白教會了他何為慈悲,何為愛。她告訴他叢林的野花有多美,山澗小溪有多清澈,甚至告訴他持起劍的時候,要對生命懷有敬重和慈悲。」
「哪怕是埋葬你的敵人,哪怕是將劍刺入另一個劍客的心口,都要明白,他們的生命獨一無二,比什麼都珍貴。」
這樣的言論顯然不像是一個七歲的孩子可以說出來的話語,朱七七似懂非懂,花滿樓卻是面現驚嘆之色,道:「此乃大善也。」
十年之後,白眉老道再次傳來的書箋,那時候鉛華盡去,隨著歲月流水沉澱下來的卓晚寒,他的答案是守護與慈悲。因為有了所愛的人,他就多了一個弱點,為了守護自己的弱點,他只能沒有盡頭地讓自己強大起來,直到手中之劍,護得住心中紅顏。
西門吹雪不置可否,木舒卻完全沉浸在故事了,忘了去觀察他們的反應。以往她講故事,再怎麼不符合年齡,藏劍山莊的人也是一笑置之,寵著她護著她,權當是大莊主或三莊主給她講的道理。有著哥哥們給她打掩護,便也沒有人胡思亂想什麼,但此時她入了境,心醉神迷,雙眼燦若繁星,卻注視著未知的遠方,有種渺茫而蒼涼的悠遠,竟一時間顯得神秘莫測了起來。
卓晚寒的劍遇到了瓶頸,他修鍊時長越久,內力越發深厚,但是他的劍卻越發綿軟溫柔,失了少年時的鋒銳之意。察覺到了劍的變化,他開始感到迷茫和無措,他知道這不應該是他的道,但是他卻無法去改變這樣的現狀。對一個劍痴來說,這無疑是最大的折磨,而對一個愛他的人來說,他的難過無疑也是最難熬的痛苦,梨白又怎麼忍心讓他止步於此?
梨白開始鑄劍,卓晚寒的劍越溫柔,她鑄造出來的劍越是鋒利。三尺秋水藏於匣,她終於鑄造出了能超越父親的寶劍,寒光泠泠。劍痴有自己的道,鑄劍師亦有自己的道,是以那一日,梨白那樣溫柔的凝視著他,告訴他,她要鑄造一柄天下第一鋒利的劍。
「那是鑄造出來了?卓晚寒的道到底是什麼道呀?」朱七七雙手托腮,秋水明眸盈盈流華,璀璨生輝,「好像不是很懂,但是聽起來很有道理的樣子。」
木舒冷不丁被朱七七這個傻白甜吐槽了一句,神智頓時清醒了三分,心中頗感無語。她抬手敲了敲腦袋,回過神來之後,一種無力的虛弱感便席捲而來。她的身體竟然不中用至此,只是講一個略微漫長的故事而已,就已經有些撐不住了。
時間能把細微的難過熬成跗骨之蛆的痛苦,梨白根本不是鑄劍,而是損命,損了自己的命,去成全卓晚寒的無上劍道。
最好的劍有靈,在長時間的磨合中能夠與主人產生共鳴,梨白傾盡一切的心血,將自己對鑄劍之道的感悟,對卓晚寒的愛意,對他所有的眷戀與繾綣都化作了劍中之靈。劍成一分,她損一分,她最終鑄成了天下間最鋒利的寶劍,但是卻已芳魂繆渺,魂歸九泉。
她走完了自己的道,她鑄造出了天下第一的劍,同她的父親一般,殉道而死。
而卓晚寒在十數年之後完成了他的初衷,得到了天下第一的寶劍,成為了天下第一的劍客,他的名氣和他妻子的名氣都遠播四海,無人不識無人不知。但是除了一柄寄託了妻子全部愛意的寶劍,他一無所有。
這個轉折太過於突兀了,以至於朱七七不自覺地瞪圓了眼睛,難以置通道:「這都是什麼玩意兒?!他的道就是一無所有嗎?!」
「怎麼會一無所有?梨白的愛陪伴了他一生一世,但是他的孤獨和寂寞入了骨,風雨霜雪都一人捱過,他抱著劍白頭雪發,也算是陪著她老去,陪著她白首。」木舒輕輕的咳嗽了起來,她看著遠處已經有些慌亂起來的侍女,不由得抿了抿唇,低低地揭開了故事最終的結尾,讓故事落下了帷幕,「他沒有等到師父第四次的問話。」
白眉老道老了,去世了,再沒有給他寄過一封信了。然而卓晚寒大限將至之時,只是平靜的放下了自己的劍,道出了自己的答案。
「拔劍,只是為了自我。」
「劍客的一生紛紛雜雜,大喜大怒,悲而無聲,又哪裡來的那麼多的理由?那麼多的因果?」木舒似是倦了,話語綿軟了下來,卻還是有著一絲倦怠的疲色,「練劍練心,鑄劍鑄心,十年苦修可練出一顆劍心,千錘百鍊也可出一顆劍心。梨白和卓晚寒都有自己的道,都有自己的劍心,所謂的朝聞道,夕可死也,不過是一個無上的自我,一生的原則,無愧無悔的一輩子,罷了。」
「卓晚寒死後,這世上再無天下第一的劍客,也再無天下第一的寶劍。」
「因為他埋骨之地,就是她劍折之處,無有可悔。」
木舒平淡地結束了這個漫長的故事,院子中卻一時之間寂靜無聲,唯有風聲颯颯,宛如一場驚涼的幻夢,那是一種,比嘆息更深的悵惋和遺憾。(83中文網)貓撲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