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虧你還是世家嬌養出的嬌嬌,嫁進安國公府這麼多年,沒有長進反倒越發胡塗了?」計太夫人神情一掃方才的蠻橫,端肅地道:「和你阿兄怎麼吵怎麼鬧,都是咱們自己一家子,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可話里話外萬萬不能辱及皇家……你公主嫂嫂性子再溫順,她也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葉,若是真得罪了她,你看誰保得住你?」
安國公世子夫人聞言打了個寒顫,忙討好道:「母親,女兒知錯了……嫂嫂那兒,女兒絕不敢再胡言亂語的,只是公主嫂嫂向來對妶姊兒也是極為看重的,可見得她也不反對咱們親上加親啊!」
「嗯,」計太夫人沉吟了一下,老眼露出精明銳利之色。「琅哥兒那頭不好說話,可你公主嫂嫂是個心軟的,最近就讓姣姊兒多去長公主府陪陪她吧。這人的感情都是處出來的,咱們妶姊兒那麼好,就不信長公主會不要這麼乖巧聰慧孝順的好媳婦兒。」
「果然還是母親行事周全老道。」安國公世子夫人樂顛顛地撒起嬌來。「往後女兒要多多向您學習才是。」
「還說呢,幸好妓姊兒不像你。」計太夫人忍不住瞪了女兒一眼,又欣慰地笑了。「這孩子知書達禮聰穎細心,將來琅哥兒娶到她也是一大福氣。」
然而計太夫人渾然不知,今日大將軍府正堂上的一番鬧騰和對話,稍晚已經一字不漏地全部呈到冠玉侯府的書堂紫櫝木案上。
暗衛毫曹靜靜佇立在側,冷汗不自禁點點滲出。
因為主子看完錦帛上所錄載的最後一句話時,清俊美貌的臉龐露出一抹令人寒毛直豎的微笑來。
「我記得,安國公除了世子之外,還有兩個嫡親兒子吧?」計環琅修長指尖輕輕摩挲著性感的下唇,笑意更深也更磣人了。
「是。」毫曹心一突,已暗暗替安國公世子點一根白燭。
在平慶伯府庶女將被冠玉侯爺納為貴妾的流言喧嚷得赫赫揚揚時,容如詡已經不動聲色地悄悄在太僕寺扎了根。
身為主簿,多半做的是一些謄寫車馬轎輦記錄、管理轎卒馭夫等雜事,這天適逢太子到皇家馬場,在東宮侍衛們重重保護之下,自是平安無事地策馬跑上了幾圈兒,最後結束欲離去之際,偶然瞥見恭立於太僕寺官吏群中的容如詡,太子神色有一絲異動,笑吟吟地朝他招了招手。
「孤聽說,容主簿便是小九的二兄長?」
容如詡心一緊,努力保持神色如常,恭敬地上前行了大禮。「微臣容如詡,叩見太子殿下。回殿下,小九……平慶伯府小九姑子,正是微臣的九妹妹。」
太僕寺官吏們心下有些驚疑不定地看了容如詡一眼。
這容如詡出身平慶伯府,自然是豐郡王府的人,可現在太子又特意挑出他來,這是想打壓他還是想提攜他?
「小九,可惜了。」太子飄逸若仙的俊雅臉龐閃過一抹複雜的陰鬱,偏偏又笑得恁般溫文儒雅。「孤當初還想認她做義妹的,不過……如今看來,倒是孤自作多情了。」
太子此話一出,頓時在眾人心中炸起了軒然大波。
「回殿下,九妹妹能得殿下青睞,實屬承天之幸。」容如詡心下不安,謹慎地道:「雖說九妹妹如今無此福分,可她心中對殿下始終是感激至深的,還請殿下明察,切莫怪罪九妹妹才是。」
「嗯?」太子清眸掠過一抹深刻洞悉之色,似笑非笑道:「聽來你和令妹很是要好?」
「我們……是兄妹。」
「庶兄妹。」太子微挑眉,淺笑道:「不過孤以前好似聽小九說過,她姨娘可比你姨娘受寵多了。」
容如詡俊秀臉孔難堪地漲紅了,只覺眾人目光全部盯向自己——滿滿儘是羞辱。
他的手已經微微發抖了,還是竭力鎮定道:「微臣不敢議論尊長私事,還請殿下寬宥見諒。」
太子凝視著他,清眸中的笑意有了一絲溫度。「看來平慶伯府里,還有個曉事知禮講道義的。」
「微臣愧不敢當。」容如詡額際的汗悄悄滲出。
「你,不錯。」太子盯著他良久,最後噙著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在東宮侍衛的簇擁下揚長而去。
太僕寺眾官吏先是觀望了許久,後來還是大著膽子上前和容如詡湊興打趣道。
「容主簿,沒想到連太子殿下也對你另眼相看哪!」
「許大人說笑了。」容如詡用袖口擦了擦汗,謙虛歉然地道:「卑職方才怕得很,連話都險些不知該如何答了,幸虧殿下大度……」
另一位主簿有些酸溜溜地道:「容大人是豐郡王的小舅子,如今又得了太子殿下的褒獎,將來平步青雲扶搖直上,已是指日可待了。」
「好了,還不各自散了辦事去?」太僕寺少卿嚴大人肅然道。
眾官吏忙紛紛退下,容如詡也要舉步離去,卻被嚴大人低聲喚住。
「大人?」容如詡恭謹而微帶疑惑。
「你做得很好。」嚴大人聲音低微,眸底精光畢露。「郡王已命人在天略府中替你造一造聲勢,太子對你印象越深,越會想拉攏你成為他手裡的一桿回馬槍來對付郡王……記住,不可漏了行跡。」
「如詡明白。」他嚴肅地頷下首,心下微驚。
連作風一向公正嚴明、勤於王事的太僕寺少卿都已是豐郡王的人馬,看來這個「便宜姊夫」並不如他形於外所展露的那般平庸溫軟無能,只能事事依賴容如荷。
長於後宮的皇子們,果然沒有一個是泛泛之輩。
【第四章】
魏太子丕造百辟寶刀三……其三鋒似嚴霜,刀身劍鋏,名曰素質。長四尺三寸。重二斤九兩。
——《曹丕集·劍銘》
容如花知道最近冠玉侯府三天兩頭就送來貴禮給她,也知道外頭鬧得厲害,都說計侯爺要納她為貴妾,太夫人和伯夫人也因為這樣,連她的分例吃食都豐厚了不少,甚至每天朝食過後都有一盞血燕窩——還是下了料的。
「伯夫人真是恨我入骨啊。」她一雙渾圓杏眼彎彎笑了,小巧的臉龐透著點慧黠,越發顯得晶瑩可愛。「認真算算,她打從第一天下到現在的紅花和麝香,量大到足以讓半個京城的女子不孕了吧?這真是一大筆開銷呀!」
栗兒險些噴笑,卻也忍不住嗔道:「也就您還能把她當笑話兒看呢,這惡婦又要利用您又要毒害您,心腸狠辣至極,如果不是怕壞了大事,奴真想早早了結了她。」
「我怎麼捨得讓她死得那麼痛快?」她喃喃,想冷笑,又止不住滿心哀傷。
回伯府這些時日中,她命人暗中打探著關於當年自己姨娘的死因,才知道姨娘說是病死,其實是被伯夫人假借養病之名,關在小院子里活生生餓死的。
姨娘死的時候只剩下皮綳著一把骨頭……
她眨去突然上涌的灼熱淚意,緊緊握住了手中打了一半的劍穗,深吸了一口氣,忽然笑了起來。
「所有她不惜犠牲他人性命奪到手中的,我要統統一點一滴地在她面前毀得乾乾淨淨!」
栗兒心疼地看著笑容滿滿、卻面色蒼白的小九姑子,伯府這些年來的陰私事等情報,都是經過自己的手呈報給她和侯爺的,自然知道小九姑子受了多大的傷害和打擊。
這平慶伯府,確實骯髒到令人恨不能一把大火全燒了去。
「栗兒,我前兩日新抄的經卷你送過去了嗎?」容如花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又恢復了澄澈平和,輕輕地問。
「回小九姑子,都送過去了。果然如您所料,伯夫人把它們全扔進香籠里看著燒了。」栗兒眼神發亮,笑吟吟道。
「她那麼恨我,又不能明著搓磨我,自然只能一次次藉由讓我抄經,又燒了我親手抄的經捲來發泄折騰一番了。」容如花笑笑,忽又蹙了蹙眉。「那墨十分歹毒,久聞淫毒入體如附骨之蛆,上癮了后一次比一次厲害,也唯有『香襦丹』可解去毒性,你可千萬記得吃才是。」
「小九姑子莫擔心,奴但凡留在伯夫人跟前看她燒經過後,一定都會速速服下的。」栗兒面帶寬慰笑容地道。
「那便好。」她鬆了口氣。
「對了,小九姑子,宮中傳來消息,說那幾味葯已缺了。」栗兒抿著唇兒,眼底惡趣味之色滿滿。「劉太醫制不得伯夫人專用的哮喘葯,想來必是得親身到伯府請罪的,尤其伯夫人的哮喘葯好似也剩下沒幾枚了吧?」
容如花笑得杏眼彎彎,小手托腮,鄭而重之地點點頭。「是呀,剩下沒幾枚了,這下『母親』可有苦頭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