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8.8.

李不琢晚上九點到家。

洗完澡,她換上一套棉質藍白條紋的夏季家居服,頭髮吹半干。腦袋被手指揉成一團雜草,偶有水滴從發梢滾落,肩頭印下小塊深色的水漬。嗅到空氣中洗髮水和沐浴露的混合香味,她愜意地伸了個懶腰。空調調到28度,她癱在沙發上,蜷進毯子和軟墊里看電視。

李不琢已經半年沒交過閉路電視費,畢竟只要把手機和電視機相連,海量的網路節目就能陪她度過一個大腦放空的愉快夜晚。

今晚她照例被娛樂綜藝視頻逗笑到臉抽筋,捂著肚子生生逼出了眼淚。

伸手去抽紙巾時,隔著朦朧的淚光,她看到電視牆旁邊的那株琴葉榕,不知不覺間它竟然和相鄰的衣帽架一樣高了。

實木衣帽架上只掛了一件衣服,空蕩蕩的分外惹眼。

是昨天沈初覺借她的那件一粒扣外套——底色蒼青,面料精良纖薄。一些復古細節,像頗具年代感的紐扣與領口的暗紋,透著一股克制的禁慾氣息。

昨天李不琢特意托洪少娜拿衣服去洗衣房幫忙洗熨。

可惜後來被趙景惠約走,今天正式婚宴上又沒看到沈初覺,她只好把衣服取回家。

洪少娜熨燙的時候,在袖口找到一個玫瑰金綉線綉成的「沈」字,小指指甲蓋大小,很不起眼,卻讓李不琢心驚肉跳地解釋了半天。

想起他那句「酒店人多眼雜」,李不琢有些后怕。

她把外套摺疊好,放進一隻毫不起眼的素色紙袋裡,打算明天一上班就還給他。

然而第二天她拎著紙袋去管家部報到,客房經理譚渡讓她十分鐘后參加今天的晨會,因為後天要送一批人回總部培訓。

「大老闆看重中國市場,希望員工能為VIP客房提供最優質的服務,去總部培訓,就是對我們的重視。你很幸運,趕上第一批。」

譚渡是新加坡人,年近不惑。他戴一副無框眼鏡,上下著裝一絲不苟,神情嚴肅,中文說得很標準,就是平日連個笑容也吝惜。

李不琢點頭應著,滲了一手的汗。

走出辦公室,她馬上給喻融打電話:「喻總監,請問現在有空嗎?有件事要麻煩你。」

那邊沒有半秒遲疑,言簡意賅地回道:「說。」

「沈初覺有件衣服在我這,本來想待會給他送去,可我馬上要開晨會,怕是來不及。」

喻融失笑:「他有衣服落在你那兒?怎麼這麼不小心。」

李不琢這才發覺,剛才那句話說得有多讓人遐想。

可她沒時間解釋了,索性硬著頭皮挑明了說:「喻總監,這衣服我四處帶著實在不方便,留下又不放心,你看……」

「行,你在哪?」

「在譚經理辦公室外面。」

「去電梯廳那等兩分鐘。」

李不琢在電梯廳心急如焚地轉圈,隔兩秒就看一眼手機確認時間,但她沒有想到,喻融說的「兩分鐘」居然不是概數。

兩分十幾秒后,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出來一個寸頭男人,模樣小,才二十齣頭的樣子。他徑直走向李不琢,低聲說:「你好李小姐,我是沈總的秘書。」

李不琢一下想起那雙芭蕾鞋。

見她愣神,對方進一步補充:「是喻總監讓我來的。」

他言談間還在微微喘氣,想必先前一路跑著過來。也是,喻融怎麼會自己跑。李不琢把紙袋遞給他。

這人神情寡淡,拿了立刻轉頭。

等電梯的時候,李不琢好奇問:「上次那鞋你買的?」

「嗯。」

「……謝謝了,挑的還不錯。」

他抬頭盯著跳動的數字,不咸不淡地說:「李小姐去謝沈總吧,是他叫我去的。」

電梯到了后,他快步走進去。門合上的前一秒,他終於看向李不琢,「因為我女朋友喜歡那個牌子。」

李不琢:「……」

好了好了,知道你有女朋友,就單純感謝你跑腿辛苦,別一臉嫌棄,我又沒勾引你。

李不琢怒視電梯門。

後來在會議室,她收到喻融的微信,說沈初覺昨晚就去上海出差了,衣服暫時收在5610房。那個套房未來一周都沒人入住,請她放心,等沈初覺回來了,會自己去取。

*

去新加坡參加培訓的有管家部和前廳部的兩批人,為期一個月。

總部的硬體水準跟華澍差不多,或許更完備一些,但論起酒店上下的員工服務意識,華澍確實稍遜一籌。

李不琢每天打起十二分精神,過得很是小心。

好在她人聰明,記性好,還不怕吃苦,常被表揚。

連續培訓十天後,得到一天的假期。不少同事來之前買了「獅城全景通」的旅遊卡,打算結伴去逛IONORCHARD購物中心和羅敏申麒麟大廈。他們叫李不琢一起,但她說想去麥里芝蓄水池徒步行。

「你真的要一個人去賣荔枝?」一個本地女生驚奇地問。

李不琢納悶,「一個人……不行嗎?」

她神情似有擔憂,「你小心點吧,在森林裡走可能半小時都見不到人,要是誰躥出來對你下手,太容易得逞了。」

李不琢咧嘴笑開:「我會一點泰拳。」

過去她在舊金山,白天在粵菜館當服務生和洗碗工,晚上去武館學泰拳。粵菜館和武館都是Matthew的,他比李不琢長二十多歲,是個老古板,和人說話少有好聲氣。

李不琢在粵菜館打工的時候,每個月工資一到手就要跑出去瘋玩幾天,還曾一個人開車到50號公路看月亮。那次把Matthew嚇個半死,她一回去就被逼著學泰拳。

「泰拳練多了長肌肉,身材會變形。」她嬉皮笑臉的沒個正經,「你還不如給我一把槍。」

Matthew沒跟她廢話,摁著她去武館。

對於城市的熱帶雨林,她自然沒放在眼裡。

*

麥里芝蓄水池就是個大水庫,環湖一圈大約12公里。

雨後的沿湖棧道濕滑,路人寥寥無幾。李不琢嫌無趣,走岔路深入密林,意料之中地迷路了。

到處是高大的橡膠樹和茂盛的植物,偶爾跳出兩隻猴子,被她惡狠狠地瞪走。

頭頂上是樹木遒勁的枝幹,連綿的冠層遮蔽,罕有陽光漏下。

李不琢累得不行,坐在一塊石頭上,用GPS手機定位搗鼓半天,總算找到高爾夫球場旁邊的主路。

後來她在客房部的群里大喊「今天去原始森林迷路了,但我頑強地活了下來!」

底下回復一片「……」

喻融突然冒出來:李小姐,你的地圖呢?

李不琢:掉了。

又是一片「……」

然後有人說:酒店那麼多新加坡人,你怎麼不問問?

李不琢回道:怪麻煩的。

這時候,喻融單敲她:咱們沈總少時也在那住過哦!(呲牙)

李不琢詫異:誒??他也是那的人嗎?

令她不解的是,此後喻融的頭像徹底變灰,沒再亮起過。

晚上又有同事叫李不琢去酒吧,但她洗完澡就不想再動彈,全心全意地癱在床上整理白天的照片。冷不丁想起喻融的話,抓起手機看了半天,鬼使神差地給沈初覺發了一條「沈總小時候住新加坡嗎」的微信。

兩分鐘后,他回一句:誰說的?

李不琢理所當然地出賣喻融:喻總監。

沈初覺:……

過會兒回一個:嗯,在那長大。

李不琢還在打字,他又發來:不要叫我沈總。

她愣一下,繼而彎起眼睛笑,存心作弄似地問:為什麼?

這次他回得很快:感覺像在和下屬說話。

李不琢看一眼,飛快扔去一句:我不就是你的下屬嗎?

屏幕那邊久久沒有動靜。想到他此刻大概一臉的無奈,要是面對面,肯定又是那句欲言又止的「不琢……」李不琢終於樂不可支地笑出了聲,手指噼啪按字母:難不成叫你小沈哥哥?

沈初覺沒理她,幾分鐘后,他換了個話題:沒跟同事出去玩?

李不琢:不去了,白天在賣荔枝迷了路,腳快走斷。

沈初覺:我也在那迷過路。

然而李不琢的「哈哈哈哈」還沒來得及發送,沈初覺補一句:八歲的時候。

李不琢:……

不知為什麼,隔著一塊手機屏幕,李不琢覺得和沈初覺反而沒有了距離,可以大大咧咧地開玩笑,也不擔心動不動就被他盯著。

發了兩小時的微信,亂七八糟什麼都說。

沈初覺說原始森林的樹他基本都認得,李不琢說他吹牛,便把照片傳過去讓他認樹,沒想到他還真的都認得,一棵一棵指出來。

打字太慢,他就發來語音:

「棕櫚。」

「金合歡。」

「巴西果。」

他聲音醇厚低緩,宛若耳語,像在品嘗唐培里儂年份香檳,有回甘的餘味,讓人微醺。

「沈初覺。」她失手按下語音傳送,反應過來后趕緊撤回。

沈初覺:我聽到了。

李不琢內心暴走,頓覺自己真是蠢透了。沒辦法,只好硬著頭皮重發一段強行挽回:「咳咳,沈初覺,剛才沒發完,所以撤了……那什麼,我要睡了,改天再聊。」

沈初覺也發一條語音:「以後記得,沒有其他人的時候,直接叫名字。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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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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