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她的新氣息
衛純凌走到校門,就看到對街上一台高級轎車,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今天有點奇怪,平常照顧自己的社工師,下午來電話讓自己晚點離開,說有她的親戚要來接,姓喬。
喬?她對這個姓氏有印象,母親臨終前說過,未來如果有事要去找喬家,與衛家保持距離。
自己從來沒想要聯繫喬家,因為她知道自己的個性,只會給人添麻煩。
今天剛好兼差請假,是為了三周后的期末考,本打算早點回去宿舍念書,卻沒想到一通電話就把她的計畫打亂。
接著她聞到一股濃厚的香水味,還沒轉身就知道誰來了。
「哎呀真是……人怎麼還沒到呢!喬夫人不是說好要來接人嗎?該不會是有事耽擱吧?」社工師張阿姨氣喘吁吁地說。
她沒有答話,只是慣性的離開張阿姨幾步,這種濃到刺鼻的味道她沒法忍受太久,自己往前走幾步,便看到高級轎車旁的人不見了。
但很快的她便聞到另外一個味道,似是檀木,卻又有著柑橘的氣味,她轉頭便看到一個高挑的男人朝自己走來。
她轉頭的同時,喬子賦也停下腳步。
五官雖未脫離稚氣,但卻看得出來她的外貌出色。
衣著乾淨,一雙白細的手放身體兩側,表情木然定靜。
這孩子彷彿是冬天裡萬物凋零時被狂風疾雪吹打的梅花樹,孤挺挺的站在雪地上,幽冷、疏離又白凈,她深邃的五官顯得有些冷漠,但因為長得漂亮,這樣清冷的氣質反而更吸引人。
「您好。」女孩的嗓音低且淺,伴隨著微微氣音。
喬子賦沒想到女孩會先開口,目光微微一動。
據大嫂描述的衛純凌是個問題少女,常常逃課,還會跟壞學生廝混,他來之前已經對她有既定的負面印象,卻沒想到衛純凌長得這副模樣。
看來是個早熟且有禮貌的孩子。
「你是喬夫人的……」張阿姨看到喬子賦的穿著,大概也知道來的人非富即貴,只是為了安全還是要問。
「大嫂有事,所以我來接人。」他的手伸進西裝外套里,拿出一張名片遞給張阿姨。
張阿姨盯著喬子賦的臉晃了神,待名片遞過來才回神,趕緊低下頭,一見到名字便嗆到口水:「喬…喬子賦?那個、那個最近得獎的……」
他對這種狀況見怪不怪,目光放回衛純凌臉上,不疾不徐說道:「走了。」
衛純凌看他幾秒,轉頭看向張阿姨:「我能走嗎?」
喬子賦輕皺眉頭,正要開口時,張阿姨一把拍了衛純凌的肩頭:「傻孩子你說什麼話呢!眼前這位一個小時幾、幾十萬上下的來、來接你,還不跟上去!」
「一小時幾十萬,跟我有關係嗎?」她淡然回應。
他從鼻間發出一聲悶笑,真沒禮貌。
更正,只不過是個早熟的熊孩子。
「是是是!快跟上去就是了。」張阿姨伸手一推,衛純凌差點沒站穩。
喬子賦挑眉,沒有打算伸手扶住她,看她站穩腳步后才說:「要走就跟上來。」說完后便轉身先走了。
衛純凌望著他的背影,回頭再看了眼張阿姨對著那張名片發花痴,嘆了氣只能跟上去。
一個白髮的先生下車替喬子賦開車門,她轉頭走到另一邊要上車時,老先生先替她開門了,她愣了幾秒,微微點頭便上車。
車上是一片足以讓人窒息的安靜,她面向車外看著漸漸變暗的天色,要不是對氣味很敏銳的自己可以聞到男人的味道,她還以為只有自己在車上。
前座的老先生彷彿感覺到車內的氣氛,便先說話了:「衛小姐,您應該餓了?」
她轉了頭:「還好,學校有吃。」
「那就好,但等會兒去喬家,你多少還是要吃一些。」老先生說。「不然再晚就沒東西可吃了。」
「好的。」
「那麼……你還有什麼想問的嗎?」老先生語氣和善。
「沒有。」她說。
她話說完,一旁的男人突然開口:「安靜點好,少說話。」
這聲音聽得出來有點埋怨,甚至還有點脾氣。
但卻是少有的醇厚嗓音,這聲音不知道為什麼會讓人有一種穩妥的放心感。
「先生,您這樣會嚇到她。」老先生忍不住輕笑一聲。「衛小姐別放在心上,先生昨天才剛從國外回來,有些倒時差,那脾氣……」
「管叔。」他沉聲一喊。
「沒事,我能知道你們的心情或許不適合聊天。」她淡淡地說。
「什麼意思?」喬子賦目光一瞥。
「有檀香的味道,我記得是離學校不遠處三個街口的一間沉香庄賣的,他們家的檀香都會加一種很像果香的安神香料,以先生的身價,買得是玻璃櫃里最貴的那一種,據說拜拜的時候燃燒吸入,心情也會安定。」
喬子賦微瞇起眼,對她的話深感興趣:「所以?」
「那裡靠近龍潭園墓地,所以我想…你們可能是去祭拜親人。」她幽幽說道。「如果是這樣,你們的心情就不適合聊天。」
「哇。」管叔握著方向盤,語氣有著驚嘆。「衛小姐真厲害,怎麼能聞到一個味道就知道這麼多。」
衛純凌垂下眸,淡淡說道:「我對味道比較敏感。」
她話說完,就聽到旁邊的男人發出一聲嗤笑,壓低聲音嘲諷:「該不會是屬狗的?」
「還有,我的耳朵也不差。」她說。
喬子賦斜睨一眼,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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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家大宅位於S市的市郊外,深瓦淺磚的禪風院落,層次分明的植栽與中間白色的水缽,水面上幾許飄型植物,水缽外圍上白凈的卵石形成局部的細緻沉靜。而從大門的黑色鐵門到中間主宅的路上鋪設大小整齊劃一的石板,整體視覺悠遠開闊,彷彿置身在山林水秀中,令人心曠神怡。
主宅大門邊上木板刻著『喬寓』兩字,筆鋒蒼勁有力,顯出這家人的氣勢。
她以為喬家人都跟喬子賦一樣態度惡劣,卻沒想到眼前這個陣仗讓她有點措手不及。
站在最前面的老人不知為何情緒激動,一看到她出現便趕忙走上前,緊緊握住自己的手。
「太好了……小安過世的時候我就該把你接來……」
聽到老人一開口便提到母親衛安,衛純凌看著老人的眼神也不這麼疏遠了。
「那為什麼現在找我?」她問。
「因為你的家人前陣子過世。」喬子賦在她身後,語氣平淡的說。
衛純凌頓了幾秒,便說:「我沒有家人,我從出生就只有我爸媽。」
「聽到了吧?她本人不認,我們也不需要折騰。」喬子賦淡淡開口。
「你給我滾回你房裡!」喬靜思開口就罵。
「人送到了,我該走了。」他說完,轉身要走時被陳麗好抓住。
「老三,你先回房,爸跟她說完了,還有其他事找你。」
「……」他淡淡地看了一眼父親,抿緊唇沒說話,此時一個穿校服的男孩下樓,見到喬子賦時開心大叫。
「三叔叔!」
喬子賦轉頭,平靜目光在看到男孩時,變得溫柔許多:「嗯。」便朝他的方向走了過去。
衛純凌看到喬子賦的側面瞬間變得如此和善,有點驚訝。
「嘖…老三隻有在看到小迪的時候才這幅樣子。」陳麗好忍不住笑著碎念。「我這兒子現在叛逆期,誰的話都不聽,只聽他三叔叔的。」
她看著他的背影,原來喬子賦…也是有溫柔的一面。
這一個小時,她聽到了一個故事,就像是歷史課本上最常出現的情節,現在真實聽到個活人這麼告訴她,任憑她再怎麼冷靜,也很難按捺住表情。
「……喬家祖上曾受過衛家恩惠,那時兵荒馬亂時承蒙衛家人不棄,喬家才不至於斷後。而後改朝換代,皇帝論功行賞時衛家人也舉薦我們,但政權穩定后,皇帝開始誘殺功臣,衛喬兩家也逃不過此劫,喬家那時人丁凋零,唯一的孩子被捕入獄,衛家人想方設法把人給弄出來,最後推上死刑台的,卻是衛家最小的兒子。」
衛純凌深吸口氣,她望著喬靜思說著說著便哽咽,便伸手拿了桌上的衛生紙遞給他。
「這麼大的恩惠,在咱們族譜白紙黑字的寫著,告訴喬家後人莫忘衛家捨命相救之恩。」喬靜思緩緩說道。「喬家從那時便甘願為奴,戰爭時我們是衛家先鋒,安定時我們便是衛家主簿,掌管家中大小事,整理檔案。」
「原來如此。」她總算擠出第一句話。
「純凌,衛家人這次遭逢大難,喬家不會坐視不管。」
衛純凌黯下眸:「我媽說過,讓我這輩子別跟衛家扯上關係。」
「小安這麼說過?」喬靜思嘆氣。「對不起,是我沒有照顧好她,你媽離家后,我有派人暗中注意她,但是跟你爸在一起后,她就找不到人了。」
她看向老人又再度憂傷起來,便沒回話。
「之後幾年又突然出現了,那時候我才知道她有了女兒,你爺爺什麼都好,就是不喜歡女孩子……這點就跟我不一樣。」喬靜思慈祥的微笑。「喬家人太多男孩子,就缺女孩子。」
「是因為爺爺的關係,我媽才回不了衛家嗎?」
「是這樣說沒錯,因此我要接濟你們也必須私下進行。」喬靜思說。「小安以前還在衛家的時候,最喜歡往我們這兒跑,我不捨得她出去吃苦。」
「謝謝。」她淡淡地說。
「你爺爺說不定到人走了都不曉得有你這個孫女。」老人幽幽一嘆。「我與他是超過六十年的朋友,他的孫女就等於是我孫女,我會好好照顧你。」
「媽媽走之後我自己也能過得好,社會局一直都在幫助我。」她說。
「以後你的事就是喬家的事,社會局那裡我會請人去打點的。」喬靜思說。「你爸呢?」
「在我七歲就失蹤了。」
「那不就是在我又重新找到你媽的那一年?」老人聞言便重重嘆了口氣。「可憐的孩子。」
「我現在已經過得很好了。」她說。「至少沒有流落街頭,挨餓受凍,比起很多跟我同樣狀況的人來說很夠了。」
喬靜思伸出手拍拍她的手背:「今晚你在這兒住下,麗好會幫你準備好房間。」
「謝謝。」
「別再跟我說謝謝,以後都是一家人,我把你媽媽當作親生女兒看待。」喬靜思口氣認真。「我希望你喊的,是爺爺。」
衛純凌低下頭,輕聲回應:「我知道了,爺爺。」
此時陳麗好也剛好推門進來,見到一老一小談得融洽,便走上前說:「老三等得不耐煩都下來了,孩子明天還要上學,我先把人帶走了。」
「三姐兒就是這麼沒耐性!」老人咬牙罵一聲。
「三、三姐兒?」她應該沒聽錯吧?喬子賦是女的?
「誒你別誤會,這是爺爺給老三的小名,你聽就知道我家多缺女人,三弟長得漂亮,你爺爺巴不得他是個女的。」陳麗好笑著解答。
「誰稀罕他!純凌回來了,我就不稀罕他!」
「不稀罕,那以後衣服讓大嫂給你弄。」慵懶的低嗓傳來,她轉頭便看到換上休閑服的喬子賦。
她從前覺得氣味芬芳是自己最能感受到的美麗。
可自從她今天認識了喬子賦……
才知道有個人或許可以稱得上色香味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