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入王府(三)
寧宣二十七年四月,鄭召領著浩浩蕩蕩的軍隊出征北疆。當肅穆的儀仗隊從自己眼前經過時,陸縈沉默並不曾抬頭,新嫁作人婦,可她對於那騎著戰馬昂首領軍的夫君並無半點眷念,心裡反覺一陣輕鬆,至少這一年,是平平靜靜的一年。
一雙縴手輕輕拍了自己的肩,陸縈抬頭,看見的是顧青盞帶著安撫的笑容,想必她是誤會了,陸縈也不解釋什麼,緩緩勾起嘴角,擠出一抹強笑。
原本以為最波瀾不驚的這一年,最後卻成了陸縈生命里最刻骨難忘的那一年,命運太容易被改寫,遇上顧青盞,不是改變是顛覆,本以為自己知悉一切,到頭來卻是始料未及。十年後再回憶,也許那日與她在慈恩寺一遇,那一步一步讓自己沉醉的微笑,就註定是羈絆的開始。
鄭召走後,王府更寧靜了,就像一座死城,壓抑至極。連綿的陰雨一連下了十幾日,愈來愈大,陸縈立在廊前,大雨已是瓢潑,心裡暗嘆,洛水河怕是又要決堤了。
「映秋姐姐。」碧落蹦蹦跳跳地上前拉住那藍衣女子,「前幾日還說要教我打絡子,我正想去找你呢!」
映秋是王妃身邊的大丫鬟,穿著打扮自與普通丫鬟不同,府里人知道她是王妃身旁紅人,都不敢得罪,好在映秋平時也平易近人,和府里人的關係都熟絡,就連剛進府的碧落,都馬上前一個姐姐后一個姐姐地喚著。
陸縈對此人的印象,卻還是停留在那日私闖慈恩寺,映秋拿著鋒利地匕首,將雪白的刀刃抵在自己的脖頸上,那手法那眼神,絕對不只是一個普通的丫鬟,看動作看招式,陸縈覺得映秋的功夫不在自己之下。不過仔細想來,王妃的貼身丫鬟會些功夫,也不是什麼怪事,畢竟自己身邊也常年跟著兩名暗衛。
「縈妃娘娘,王妃有請。」
清月閣陸縈幾乎每日都去請安,但這次還是顧青盞第一次主動邀請,陸縈有些意外,想了想,「嗯。」
「姐姐……」妻妾之間姐妹相稱,往往讓人覺得虛偽,儘管心底卻從來不願承認自己的側妃身份,但陸縈卻心甘情願叫她姐姐,沒有半分抵觸。因為,偌大的昭王府,只有清月閣還有點人情味。
書房,顧青盞正在案前為古琴調音,見映秋領著陸縈進來,便放下手中事情,「過來坐……」
映秋知道顧青盞有話要說,便以打絡子為理由嗎,拉著碧落出去呆著。
「小小年紀,哪裡這麼多心事?」顧青盞瞧著陸縈總是微皺的眉頭,忍不住問,又帶幾分打趣:「莫非是想王爺了?」
「姐姐說笑了,哪有。」陸縈解釋,然後低頭望著茶杯中的龍井。
顧青盞也微微低頭,伸出食指在陸縈眉心輕點了一下,問:「怎麼沒有?我像你這般大時,從來都不會皺眉。楚先生若還在世……」
說了一半,顧青盞忽然止住了,陸縈知道她在顧慮什麼,大大方方抬起頭,「姐姐說罷,無妨。」
「……你母親定不希望你這般陰鬱。」
陸縈舒展眉心一笑,「姐姐……多同我說一些母親的事情可好?我想聽……」
顧青盞頓了頓,轉身從身畔拿出一幅捲軸,遞給陸縈,「這次叫你過來,有東西給你。」
「這是?」陸縈接過。
「你打開看看便知。」
陸縈打開捲軸,映入眼帘的是一幅蘭草圖,落款處明明蓋著母親的印章,署名楚鈺,真的是母親的遺迹。楚氏去世后不久,將軍府遭遇了一場大火,所有的書畫琴譜都付之一炬,唯一留下來的,就是陸縈卧室中的那幅山水畫。「這是母親的親筆,怎會……」
「有一江湖術士手裡拿著這副捲軸,也不知來自何處,不過的確是楚先生遺筆。」顧青盞說得雲淡風輕,「想來你肯定喜歡,便尋人帶了回來。」
「有勞姐姐費心了,陸縈在此謝過。」陸縈將畫卷捧在手心,如獲至寶。
「你既是楚先生愛女,那便是我妹妹,更何況,你如今還嫁入了王府,與我實在不必生分。」
前世,陸縈在齊王府飽受後院之爭的煩擾,豈料今世嫁入昭王府,後院能如此清靜。早在入府之前,陸縈便聽聞昭王獨寵王妃,七年也未曾納妾,只可惜王妃身薄體弱並不能生育,才不得已納了妾,陸縈半信半疑,因為昭王娶她顯然不是為了延綿子嗣。
陸縈用指尖輕撫著古琴琴弦,「這古琴,也是母親教與姐姐的?」
「確是,只是那時我尚年幼,貪玩得緊,沒仔細學,辜負了先生的一片苦心了。」
「謙虛了,姐姐琴藝極好,那日先皇壽宴撫琴一曲,連母親都稱讚連連。」
顧青盞眸子忽閃一下,笑問:「真的?先生稱讚我了?」
「我還騙你不成?」陸縈平日里說話都端著架子,從未像今天這樣輕鬆過,自覺有些失禮,扭頭轉移話題,「我天性愚鈍,母親怎麼教我都學不會……」
說著,陸縈一邊回憶楚氏教她的琴譜,一面用指尖試探著去撥弄琴弦,她不敢在顧青盞面前班門弄斧,猶猶豫豫的,顯得畏畏縮縮。
「手放這裡……」顧青盞抓著陸縈的手,一點一點教著她已經生疏的技法,「嗯,就是這樣……」
兩人肩並肩坐在古琴前,陸縈被她抓著手時,竟有幾分感動,轉頭望她,正看著她認真的側臉,嘴角彎起的弧度很小,卻笑得極美,難怪世人都稱道,昭王妃是大鄭第一美人。
顧青盞覺察到陸縈落在她臉頰上的目光,偏頭笑道:「你若不嫌棄,以後我教你可好?」
陸縈扭頭望著琴弦,琴面上兩雙雪白的縴手疊在一起,她沉默片刻,再揚頭望著顧青盞,「好啊,姐姐不許嫌我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