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暗殺
黑暗中,顧小召睜開眼。
一旁的木窗半開著,銀色的月光透窗而入,落在榻側的牆壁上,留下了一塊不規則的白色光斑。
又是那個夢!
無邊的血海,青色的巨狼虛影閃現,伴隨著一陣陣驚雷聲,數不盡的黑色閃電連環劈下,一座小小的山峰在無盡虛空中在血海里沉浮飄蕩,山峰周遭,金色符文閃現,將黑色閃電擋在外面……
他坐在峰頂仰頭望天,身邊是一塊巨大的石碑,不知道為什麼,那時候,他心中滿是憤怒和哀傷。
最後,映入眼帘的是無盡的黑暗,漩渦一般把他深深吸入的無盡黑暗。
然後,他就醒了。
有記憶以來,他每天都要做這個夢,才開始的時候,夢境比較模糊,最近幾年,真實得和現實世界沒有什麼區別。
為什麼?
他找不到答案。
長呼出一口氣,顧小召想要翻身起來。
然而,腰部剛剛一動就刺痛無比,下半身就像是不屬於自己的,別說彈身起來,就算是稍稍挪動也不成。
怎麼回事?
像是被人下了葯?
深吸一口氣,顧小召運轉內息,然而,真氣堪堪行至后腰雪山處就受到了阻滯,根本無法下行。
的確是被下了葯!
誰?
究竟是誰?
這裡是蜀國巴南郡梁津縣的滴水觀,背靠十萬橫斷山脈而建,乃是整個巴南郡西南部最大的武道修行聖地。
在自己身邊,父親顧銓安排有三個同齡少年,他們住在一側的廂房。
平時,身為伴讀弟子的三人輪流著陪著自己,須臾不離左右,飲食之類的也都要讓他們先嘗試,這般嚴密的防護下,竟然也會被下藥?
只能是內鬼!
自己中的應該是一種叫迭迭香的迷藥,那東西無色無味,是滴水觀的弟子專門用來對付凶獸的玩意,時間越長,效果越是霸道。
迭迭香的功效只有一種,那就是用來麻醉神經,它能隔斷神念和身體之間的聯繫,輕者麻痹,重者昏迷。
這玩意很難檢測,少量服用,有著製造幻覺的作用,若是下在菜湯裡面讓人喝下,可以說是神不知鬼不覺。
必然是內鬼!
只有內鬼才知道從未進山和凶獸搏殺的自己,手裡沒有迭迭香,自然也沒有解藥。
顧小召微蹙眉頭,輕輕吐出一口長氣。
那個下藥的人並不知道,迭迭香對自己的作用不大,對於麻醉神經之類的藥物,自己有著一定的免疫力。
所以,自己現在清醒著。
深吸一口氣,顧小召閉上雙眼,將焦慮不安等情緒摒除,然後,在有節奏的呼吸吐納中,在識海里觀想一輪明月。
這門功法乃是夢中所得。
準確地說有記憶以來,他腦中便有了這門功法,是一篇短短數十字的口訣,觀想的時候反覆默誦,當有奇效。
此功法名為無限萬象通明錄,如今,他所知道的經文乃是功法的前篇,叫做明心見性篇,分為上下兩部,明心篇,見性篇。
此時,他仍然卡在第一道門檻,明心篇。
這門功法直接作用於心神,迥異於這方世界的玄功秘法。
在此方天雲界,多以修鍊自身肉體為主,名為武道秘傳。
顧小召也有修鍊武道秘傳,然而,無論是滴水觀的玄功,還是千年世家顧氏門閥的傳承,他都很難修鍊到高深境界。
如今,十七歲的他的武道修為不過是鍛骨初段。
練皮鍛骨,易筋洗髓,這是煉體境的四個層次,也是武道入門的四個關卡。
三個同齡人和顧小召一起開始習武,如今,進境最慢的顧大忠都是易筋巔峰,速度最快的顧闖已然是洗髓大圓滿,只差一步便能踏入下一個境界,鍊氣境。
只有跨入鍊氣境,才算是真正的武道中人。
如今,煉體境的他們不過是武道學徒罷了!
修為如此孱弱,這也讓顧小召淪為了很多人的笑談。
滴水觀下院每三年收一次徒弟,顧小召已經進來七年有餘,武道修為甚至不及前一年才進來的某些十一二歲的天才門徒。
在整個下院,他的名氣非常響亮,可謂十年難得一遇的廢材。
對於眾人的不屑,顧小召全然無視。
他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他修鍊的無限萬象通明錄明心篇雖然進境緩慢,卻有一個好處,那就是能夠壯大神魂,增強神念,也就是所謂的精神能力。
相比同年齡的武徒們,顧小召的神念要強大許多。
這也是他中了迭迭香卻仍然能醒來的緣故。
默念經文,觀想明月,有白色光華從月中灑了下來,混雜在真氣中,驅動著真氣在經脈內艱澀的運行,其間,白色光華不時把某些淡紫色的斑點驅除和消融,如此,花了比平時好幾倍的功夫,真氣堪堪運行了半個周天。
這時候,下肢有了些許的感覺,顧小召睜開眼。
對方既然下的是迷藥,必定有著後手。
須得應付這後手。
他用雙手撐著床板,緩緩挪動身體,將身下的瓷枕靠牆放好,稍微抬高了腦袋和肩膀,姿勢變得比較容易發力,接下來,探手從床板下的暗盒裡掏出一把匕首,隨後閉上眼睛,微微眯著,就像是熟睡了一般,呼吸細長。
一炷香之後,咿呀一聲,房門被輕輕推開,月光將一個人的身影投到了牆上,晃動著,就像是索魂的鬼怪。
保持著呼吸的節奏,顧小召用眼角的餘光瞄了瞄。
雖然有月光,室內仍然稍顯昏暗,那個人的容貌顧小召看不太清楚,然而,即便只是匆匆一瞥,他仍然認出了那人。
那是他的三個伴讀弟子之一,顧闖。
顧闖是顧家的家生子,他的母親曾經是顧小召的奶娘,兩人從小一起長大,彼此之間的關係也不錯。
在三個伴讀弟子中,他和顧闖關係最好。
顧飛揚太過驕傲,顧大忠太過愚笨,唯有顧闖為人聰明,卻謹守著下人的本分,所以,兩人基本上是須臾不離,一起在滴水觀下院的雙照堂修行。
他為何要背叛?
顧小召想不明白,他的心隱隱作疼。
銀色月光中,顧闖搖搖晃晃行來。
他的呼吸很是急促,臉上的表情非常緊張,腳步也有些虛浮,似乎是有些猶豫不決,幾乎是慢慢挪到了床前。
「少爺,不要怪我,我不想的……」
他小聲嘟噥著,聲音顫得厲害。
隨後,他低下頭,雙手顫抖著拿起散落在一旁的棉被。
是想把自己悶死吧?
如此,就不會留下痕迹?
真是天真!
就在顧闖低下頭,雙手堪堪拿起棉被一角的時候,顧小召左手在床板上一按,上半身像彈簧一般猛地彈了起來,右手的短匕從下往上猛地插入顧闖腰間。
「啊!」
中刀之後,顧闖忍不住痛呼出聲。
聲音在寂靜的夜裡兀然響起,驚起了屋檐下睡著的雀鳥,頓時,有嘰嘰喳喳的鳥鳴聲響起,除此之外,並無其他動靜。
殷紅的鮮血箭一般從腰間的傷口飛濺而出,濺了一床。
「你……」
顧闖雙目圓睜,鬆開棉被,右手成虎爪之勢,向顧小召當頭抓下。
氣血運行之下,鮮血從腰間的傷口再次飛濺而出,足有一尺多高,使得他氣息不夠圓滿,再加上倉促之間使勁,力道也沒有使足,這一招勢大力沉的雲龍探爪也就變得虛浮無力,徒有其形。
顧小召的左手向前一探,抓住顧闖的手腕,往下順勢一扯。
一個釀蹌,顧闖撲在了榻上,隨後,顧小召的左手向前一移,準確地按住了顧闖的腦袋,將他按在榻上,一時間讓他動彈不得。接下來,右手握著匕首在那廝的脖頸上輕輕一劃,劃破了大動脈。
鮮血飛濺而起,沙沙作響。
「咯咯……」
顧闖發出奇怪的聲音,身子像是被釣上岸的大魚,掙扎著從床邊滑落,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他抬起手,無力地捂著脖頸處的傷口。
「娘啊……」
聲音出口,身子扭動了幾下,隨後,無聲無息。
冷冷地瞧著木榻下的那具屍體,顧小召面無表情。
他心中五味雜陳,無數陌生的情緒交織在一起,一時間很難說清,這是他第一次殺人,殺的還是曾經的親密夥伴。
然而,他並沒不適的感覺。
所謂情緒,不管是正能量的情緒,還是負能量的情緒,他一樣也有,然而,他卻不會被情緒所支配。
一直以來,他都有一個夢想,要想成為諸天萬界唯我獨尊的最強者。
與其說是夢想,倒不如說是執念。
當他每天晚上被那個噩夢糾纏的時候,他就產生了這個執念,這個不得不完成的執念,若是不能完成,念頭就不通達,人生便是痛苦,充滿了心魔。
他知道,要想成為至高無上的最強者,要想登於九天之上,這一路上,不知道要殺多少人,可以說神座之下皆是屍骸。
在他心中,容不得半點軟弱。
做了幾個深呼吸,待雙臂有了力量,顧小召撐著雙手從榻上翻了下來,勉強靠著木榻坐下。
身下是一團沒能幹涸的血泊,他沒有絲毫在意。
在顧闖的腰側掏了掏,將那廝的百寶囊取下,扯開捆著百寶囊的絲索,將其打開,把裡面的物事倒了一地。
不一會,顧小召就在那些瓷瓶中尋到了迭迭香的解藥,隨後,他打開瓶蓋,將瓶中的解藥服下。很快,一股熱流便從腹中升起,隨著幾個呼吸,全身上下都變得熱烘烘的,將那種冰涼無力的感覺漸漸驅散。
恢復正常之後,顧小召緩緩站起身。
瞄了一眼顧闖的屍體,他的目光冰冷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