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為什麼蘭歡簡直像是她的剋星似,不把她氣到暴跳絕不罷休?!他到底是對小胡公子有什麼意見?!
孰可忍……叔叔可以忍嬸嬸卻忍不了了!她掏出竹笛,快速地吹了幾下,官道旁的林子里嘩地竄出大白巨大的身影,咆哮一聲撲向後面的隊伍!
犬蝠隊向來以大白為首,除了大白,其他熊獒體型其實也沒大得那樣誇張,只有大白馱了人還能飛馳如電,其他的速度上就有所不及了。沒馱人的大白根本就是頭猛獸,誰都不敢跟它正面交鋒,犬蝠隊頓時大亂。
「大白!」後頭的傅以錚大吼:「讓路!」
大白氣勢萬鈞地撲上去。
呼延真沒好氣地瞪著傅以錚。
大白是她親手養大的,不但是犬蝠隊的頭一個成員,更是整支犬蝠隊的領袖,除了她的話,大白誰都不理——哪像某個人,居然臨陣倒戈!
她嗷唇滴滴嘟嘟地發出一串清脆鳥鳴。
駕馭犬蝠隊的少男少女頓時止步,連傅以錚的馬都揚腿長嘶不肯再跑,馬背上傅以錚慘叫一聲硬生生被拋出大老遠,幸而他輕功甚強,連著幾個翻身止住了身影。
這是「雀語」,迷雀們專用的暗語。
犬蝠隊訓練時,那些少男少女用的就是雀語,他們本來就是迷雀。傅以錚的馬則純粹是意外,那匹馬從小養在傅王府,對於雀語實在是聽得太多,不知不覺居然也服從了命令。
「師妹!」傅以錚氣得大喊,正想追上去,犬蝠隊的孩子們卻纏上來。「你們幹什麼?!不許攔著我!師妹!」
犬蝠隊的能耐傅以錚哪裡不清楚,想衝出他們的包圍並不難,但既要衝出包圍又要能追趕上馬車,那可就難多了。
「可惡!」
被拋下的傅以錚大怒!怎可以讓蘭歡追上去!?這樣小師妹就危險了啊!他居然只能眼睜睜看著情敵去追他心愛的師妹,真是氣煞人哪!
犬蝠隊的少男少女們圍著他滴滴嘟嘟地發出雀訊,而他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閉嘴!講人話!」
時光回溯到近二十年前,呼延恪剛接任御史大夫不久,他所接手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學習「雀語」。
外於三省六部,御史在朝堂內地位向來超然。門下只有一群文弱書生的御史大夫如何能監督、彈劾百官大臣?難不成只呆坐在府內整天等人來告狀?當然不是,而是因為天下最大的情報組織「迷雀」就隸屬於御史台,所以御史大夫可以說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迷雀夜梟」聽起來像是一個組織,但事實上他們一直都是分開的,雖然都是皇帝直轄的隊伍,但皇帝以下,夜梟由御前侍衛統領,迷雀則由御史台統領。
蘭七篡位后掌管了夜梟,他以為自己也掌握了迷雀,卻不知道迷雀並不是那麼容易控制的,他連迷雀最主要的幾個主心骨是誰都沒弄清楚,只掌握了迷雀在宮廷內的那條明線而已;而且那條明線還是故意留的,根本是條無用的假線。他沒學過雀語,怎麼可能掌握那龐大的組織?
因為這樣,所以呼延恪可以輕易潛入內廷而不被發現,所以呼延真用「雀語」培養了犬蝠隊,因為有一部分的迷雀依然忠於御史大夫呼延恪,而呼延真則是呼延恪的延伸。
上至百官朝臣,下至販夫走卒,人人都可能是迷雀;但傅以錚沒學過雀語,因為規定皇朝王族子弟不可成為迷雀,也不能學習雀語——除了皇帝本人。
蘭歡也嗷起唇,略帶遲疑地滴滴嘟嘟吹出一串雀語。
呼延真的臉頓時紅了,她瞪著蘭歡,氣得幾乎快厥過去!她倒是忘了,蘭歡是會用雀語的,不過他現在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胡說些甚麼吧?!
蘭歡覺得很無奈,雖然他天賦異稟、才情過人,但他依然是個人,能力很有限。他是學過雀語啦……小時候。
經過這麼多年,要把整本雀語背下來不忘記實在是高難度任務,畢竟北狼跟南都的迷雀都出奇的少,沒人可以交流啊……
他有些遲疑地重複了一次那串雀語。
結果呼延真居然氣到把馬車內的木椅硬拆開往他頭上砸來。
蘭歡不由得微微瞠目!他心愛的胖大福啊,如此剽悍,真是很有力士的風範。
「我知道你很生氣……」
蘭歡放棄了使用雀語。知道她會生氣,但不知道她會這麼生氣,可見他一定是說了什麼很蠢的話……或者也可能呼延真只是單純地見了他就火大——當然,如果真是如此,他的確是會有些傷心的。
「滾!」呼延真咆哮。
五鬼們忍不住嗤笑。老實說,跟著狼主已經六年了,從來沒見他吃癟過。
有這麼個英明神武的主子當然是為人下屬的榮幸,但能看到這麼英明神武的主子吃癟,下屬們真是深感心喜,這無疑讓主子更可愛、更有人性了。
就在這時候,兩邊林道撲出無數黑影,是夜梟發動了攻擊,數不清究竟有多少人,但這一次聶冬勢在必得,他不可能再讓任何人救走胡真。
事實上,胡真也沒打算走。
誠如傅以錚所說,如果不是胡真願意,聶冬沒本事帶走她。
蘭歡沒空翻白眼給五鬼看,他甚至不理會當頭襲來的夜梟,只是猛一策馬,趁著馬匹吃痛奮力往前一蹬的瞬間,他閃過了夜梟襲來的銀鏈,忽地身影一晃,便竄進了馬車。
呼延真往後退了好幾步,提防他突然暴起發難,哪知蘭歡一上馬車,後頭跟著的五鬼立刻掉轉馬頭飛馳離去。
這下連現身護衛的夜梟都猝不及防。
這……該不該往前追?他們茫然了。
「咦?」呼延真整個人貼在馬車的車廂上,驚愕地看著他。
蘭歡好整以暇地拍拍長袍上不存在的灰塵,有點遺憾地看著被暴力拔下來、已經散得不成樣的椅子,然後席地坐下來。
「你……」呼延真傻了。
「你要回京不是?」蘭歡含笑看著她,朝她伸出手。「我陪你啊。」
近八年了,終於看清他的容貌。蘭歡還是蘭歡,難怪要戴上面具,不然只要一眼,她就會認出來了。
可再細看,果然還是有些不同的。
五官英挺俊逸,目光深邃,長開了臉面,氣質也成熟了,不再是當年的漂亮少年,而是個寬肩窄臀、健碩偉岸的男人。
呼延真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突然前所未有地緊張起來,原本寬大的車廂當下顯得狹小而擁擠;她緊緊地貼著車廂,感受到馬車急遽的震動,簡直希望自己是壁虎,還能再攀上去'躲得再遠些!
「過來。」他低沉的嗓音如醇酒,就這麼簡單的兩個字卻教人心跳加速,更緊張了。
她咬唇搖頭,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
「我不會吃了你。」
她的臉若再繼續這樣紅下去,恐怕會直接滴出血來。
看著她那緊張得有如繃緊弓弦一般的僵硬身子,他不由得嘆息。近八年的時光長河果然不是那麼容易跨過的,這一路上的種種籌謀還是沒能打破她的心防,沒能讓他心愛的胖大福回來。
「呼延真。」他輕輕喚道。
她的心顫了顫,那呼喚穿越了時空,橫過那長長的歲月,彷佛依舊是當年的少年,一下子就教她委屈得紅了眼眶。
他總是擋在她身前。打架也好,挨罵也好,跌跤也好,總是擋在她前頭,緊緊地握住她的手,用他的身體為她遮擋攻擊。
曾幾何時,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呼延真,天塌下來都有蘭歡頂著,什麼都不用擔心,然而她的世界卻很快就崩塌了,因為再也沒有蘭歡。
這麼多年來無論受了怎樣的委屈都不哭,無論吃了多少的苦也不流淚,因為那個會為她心疼、憐愛她的人已經消失,再也沒有什麼苦比那更苦。
「呼延真,過來。」
她終於深吸一口氣,顫巍巍地撫住自己脆弱的心,小心翼翼地挪到他跟前。
他眉目柔和地凝視著她,拍拍自己身前。「坐下。」
待她坐定,他的大掌輕輕地摩挲著她烏黑的髮絲,從懷裡拿出那珍藏已久的玉梳,溫柔地替她梳頭。
以前蘭歡也替她梳頭,不然每次打架鬧事完那亂七八糟的頭髮該找誰收拾?呼延真自己從來是不耐煩的。有一次疏忽了,讓她自己梳頭,她居然滿不在乎地扯下大把大把的頭髮,教蘭歡瞠目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