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別傻!這不是兒戲,切斷自己的手指永遠都無法恢復,萬一術法不成反而被噬,你會落個終身殘疾的下場!」
宮千歲破碎地哭了起來。「我早就想好了,我也不願意……不願意這樣。可是龍大哥他不會回來了!我知道,他永遠也不會再看我一眼,我受不了……姊姊……我真的受不了……我一定要他回來我們身邊!」
她說著,狠戾地舉刀往面前的布娃娃死命一刺!
「不!」宮千水撲過來,瞧見布娃娃身上以鮮血寫成的生辰八字、上頭纒繞的幾根頭髮跟布塊,她頓時嚇得臉色慘白!「天哪!千歲!這是禁術!我告訴過你了!你怎麼——」
「我恨他!」宮千歲惱恨地將匕首戳得更深,恨恨地擰著那把刀,好似她正剮著的就是胡真的肉!
「單單隻是死當然不能泄我的心頭之恨!我要他死得痛苦無比!死得萬般凄慘!最好龍天運此刻就在他身旁,最好他可以親眼看到心愛的人如何掙扎扭曲地死去,這樣他才知道我的厲害,才知道永遠不該背叛我們欺騙我們!」
宮千水愣愣地看著妹妹。宮千歲曾經多麼的嬌美可愛,雖然是帶刺的薔薇,但她多麼美麗,嬌狂得那般張揚動人。此刻她臉上唯有恨、猙獰與扭曲,那些毒素像是鯨面一般在她臉上蜿蜒,獰惡醜陋。
霎時間她說不出話來,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不知道該如何化解這種恨。
「你為什麼不恨胡真?你愛龍大哥的!我知道你愛過他!」
「可是愛的對立面不一定就是恨。」
宮千歲一怔。
宮千水凄然一笑。「傻孩子,他不愛我,我又能如何?我不能強迫誰來愛我。」
「誰說不行?我就要他愛我!殺掉胡真,龍大哥必然會回到我身邊!」
「你殺掉胡真,龍天運的確會回到你身邊,但絕對不是愛你,而是殺你。」宮千水閉了閉眼睛,突然覺得有股寒意自腳底竄起。
那一夜,龍天運踏著屍山血海而來的那一夜她就在那裡,望著那少年冷冷地將刀子好慢好慢地戳進護衛的心窩裡,唇角微微抿著,噙著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笑?
她怕他。
從龍天運身上,她看到一種絕不亞於自己父親的殘酷與瘋狂,卻被妥善地遮掩包裹在那俊逸無匹的外表之下;那是一條被鎖住的惡龍,如果沒有枷鎖……如果沒有了枷鎖,那龍絕對會吞噬天地。
她當然也愛過他,甚至還以為自己有機會成為他的枷鎖。
被他偽裝的安靜美好所迷惑,她真的以為自己有過機會,直到永京的那一夜,龍天運擄了胡真的那一夜,他眼底突然燦出了溫柔的光,那個幾年來總是半死不活的陰沉男人,居然溫柔地笑了。
那一夜她才明白,自己永遠無法成為他的枷鎖,那麼就只能期待自己不要成為他路上的障礙,不要與他為敵。
「他要恨我也好、殺我也好,總勝過他從此不記得我,再也不看我一眼!」宮千歲哭喊,手裡的刀高高舉起。
「你不懂!」宮千水焦急地試圖搶奪妹妹手上的刀。「快放下!我們承擔不起那種後果!」
【第十章】
這麼死氣沉沉又這麼門戶洞開的永京怪異得讓人恐懼。
永京人的愛錢是全中土知名的,哪可能這樣家家戶戶門戶洞開!望進去裡頭,看得出有不少人家是在倉皇間離去,有些桌上還擺放著酒菜,生活起居的痕迹還很深,像是主人隨時都會進門,可又像是突然被遺棄了,透著點荒涼。
大雁樓長長的門廊上掛了一排粽子似的死屍實在夠精彩,尤其那些死屍眼睛都還會動,黑色舌頭吐得長長的,死白死白的袍子隨風晃啊盪啊……
眼角飄過一道白影,旋即又飄了回來,哀哀地哭著,長長的頭髮掩著臉,看身形倒是美麗的,如果她的腳可以貼在地上的話。
到處都是滾滾白煙,弄得整座永京跟鬼城一樣,沿途都是這種情況,剛開始真是有點怕,看到那麼多飄來飄去的東西,頭髮啊、舌頭啊、血啊、內臟、斷肢遺骸之類的。可是看久了就麻痹了,實在生不出什麼恐懼感,反而很想去戳看看那些會動的斷肢到底是啥情況。
她還真的蹲下來伸手去戳。
蘭歡連忙握住她的手,指著另外一邊的街口。「那裡有個斷頭的。」同時示意身後的五鬼去把周圍「處理」一下。
「欸,哪裡?哪裡?」
「跑了。」
呼延真沒好氣地瞪他。
他聳聳肩,攥著她的手不放,省得她又到處去亂摸;他不想讓她知道,那些真是從屍首上切下來的。
「別小看這些術法,我在南都那麼多年,也還是有很多弄不清楚的地方,不僅僅只是裝神弄鬼而已。」
「不就是迷煙……」呼延真嘟囔。
「仙城派的迷煙會讓人產生幻覺,用久了還會上癮,一般人是受不住的,因為你吃了解藥,身上又有內力可以抵抗,所以才沒感覺。」
現在迷煙市場上到底多少錢一斤?竟可以這樣不要錢的放!整座永京城欸!想到自己在霍山上居然跟仙城派用了同樣的招數,她都覺得羞恥了。
「我已經讓霍桑進城,這些東西明天早上就不會再出現。」
「可是我真的很想抓一隻來看看……」呼延真到處看,說也奇怪,沒打算抓的時候好像到處都是,可真打算抓了,那些斷手斷腳斷頭的東西卻一溜煙消失得無影無蹤。
「進宮吧,你一定也很想見見你爹跟十三吧?」蘭歡微微瞥了後頭的人影一眼,淡淡地說:「他的事情也要解決,我不喜歡他這樣跟著我們。」
他,指的是聶冬。
那天蘭歡與聶冬有了「一番長談」,半是口說,半是武談。
最後聶冬終於願意帶著他手下的夜梟們「歸降」蘭歡,但他始終對俊帝不放心,怕朝廷對夜梟們的親人下毒手,所以即便已經歸降,依然寸步不離地守著,要確定俊帝的旨意不再生效才能放心。
聶冬遠遠地跟在後頭,他孤寂的身影不知怎地總讓呼延真感到不舍。他又沒犯什麼錯,所有的一切都是命運弄人,不能怨他,他會發狠打她一掌也是因為幼弟的死;事實上聶冬一直對她都很好,他們畢竟還是朋友,蘭歡真不該因為聶冬打了她一掌就這樣討厭他。
「又看什麼了?」
「嗯?」
順著她的目光望去,蘭歡沒好氣地哼了聲,覺得心裡泛著股醋味,酸得他牙疼,雙手捧住她的臉,轉回來,低聲呼喚:「呼延真。」
誰叫這名字都沒問題,就他一叫,她就覺得腿軟,整個臉紅心跳。
「你你你……」
蘭歡低下頭,溫暖的氣息拂過她的鼻尖,微涼的唇輕輕覆上她的,輕輕一含。
呼延真睜大了眼睛,整個人都僵直了!
蘭歡輕輕地嘆息一聲,扶著她的臉,加深了那個吻,愛極了她這傻氣的反應。但呼延真突然悶哼一聲用力推開他!
「呼延真——」
「別過來!」她的小臉刷白,彎下腰抱住肚子,疼得幾乎說不出話來:「我……不大對勁……」
他立刻衝過去抱住她。「你怎麼——」
腥紅色的血從她胸腹間緩緩蔓延出來,怎麼會?方才他們明明緊緊相擁著,怎麼可能她中了暗算而他卻半點事都沒有?突然,他腦中靈光一閃,倒抽一口氣!
「快鬆手……」呼延真喘息著想推開他,「蘭歡,你別碰我……萬一……萬一……」
「你在說什麼傻話!」
「你是天子,絕對不可以……」
她的眼神渙散了一下,搖搖頭,試圖讓自己清醒點,血流的速度太快了!她都覺得可以聽到生命力急速流出的聲響,好像有個人在她身上挖了個大洞,這不知道是什麼邪術,萬一會傳染怎麼辦?
想到這裡,她又去推他,可是蘭歡的胸膛太堅固,無論如何使勁都推不動,這真教人氣餒。其實她武功也不算太差了,只是相處的時間畢竟太少,沒能讓蘭歡知道其實她這些年有努力了。
現在,應該夠格當他的御前侍衛了吧……轉念一想還是中書侍郎好一點,可以管他所有的生活起居,萬一蘭歡欺負她,她就在他的飲食里這樣這樣那樣那樣……
她還有好多好多的話想說,這麼多年來的所有委屈全都要賴在他頭上,好教他怎麼還也還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