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碎夢
直到第二天傍晚,我們五個人站在這片空曠的荒野中,我才知道菲利克斯為他的承諾付出了多麼大的努力。雖然在這一天一夜裡我的腦海中除了星辰就全是那個我早該忘記的女人,是的,她盤踞在我的腦子裡,讓我再睏倦都無法入睡。
看在諸神的份兒上,在這十幾年來的時光里,我想起她的時間加起來都不會超過半個鐘頭!
好吧,好吧,讓我們暫時忘掉她,或者乾脆藉此徹底的忘掉她!所以讓我說說在場的這五個人吧,他們分據兩邊,一邊是星辰,菲利克斯和加塞隆尼亞。其中星辰處在最前,菲利克斯站在她左邊稍後的位置,大約有一步的距離,手中看似隨意的握著那把我之前從未見過出鞘的細劍。加塞隆尼亞處於他們身後,差不多有三米。另一邊是我和格林,我下意識的頂在了前面,格林雖然就在我右邊,但居后一個肩膀。
於是此時此刻,在這片荒野中,我和她之間沒有任何人。
我們相隔數米,四目相對。
然而擺在我們面前的,卻終將是一場戰鬥。
就像菲利克斯所說的,當我和星辰在同一時間出現在同一地點的時候,戰鬥就不可避免。我當然不想承認他是對的,但是有時候…現實就是這麼殘酷。
比如說,現在。
按照常理來說,她贏定了,因為她們這邊有菲利克斯。但是按照實際情況來說,她輸定了,因為我們這邊有菲利克斯。
是的,我不知道菲利克斯是怎麼把星辰叫出來的,我想星辰也不知道菲利克斯是如何把我騙出來的,但是我們都無法否認的是——這位世界欺詐者僅僅靠自己就設下了這個把我們全都包含其中的局,而且就他的表情來看,他沒費吹灰之力。
更要命的是,接下來,我們還得按照菲利克斯的劇本行事,因為就目前的情形來說,這是我的一次機會,同時也是星辰的一次機會,唯一的問題就是…
他打算把這個機會給誰?
我不知道加塞隆尼亞這個人對於菲利克斯來說是不是可控的。因為在受過幾次挫折之後,星辰的準備只會越來越足,沒有十足的把握很可能不會再冒然發難,所以帶上加塞隆尼亞很可能是迫於星辰的要求而不得已為之。
如果真的是這樣,情況就更加複雜了。
他想要幫我們,就必須解決掉加塞隆尼亞。
他…當然想要幫我們,不是嗎?
但是,然後呢?
我突然意識到菲利克斯這次走出的是一步臭棋,因為一旦我們交上了手,只要他不出手,就一定會引起星辰的懷疑;只要他向我們出手,我們就完全沒有還手之力;只要他向星辰出手,他的身份就會完全暴露…所以無論今天在我們之間會發生什麼,又會出現什麼結果,他似乎都決定孤注一擲了。
可問題是,我從來都沒想孤注一擲啊!
我說過我需要時間啊,我他媽的說了好幾遍啊!
我愣在這裡,完全不知所措。我看不到格林的表情,也看不清被他們擋在身後的加塞隆尼亞,我只能看到她們倆,星辰之淚和雲中蒼穹。今天她穿著深藍色的冰晶戰裙,而他則披著與之相襯的幽藍色輕甲。她們也都在看著我,臉上那胸有成竹的表情如出一轍,般配的就像一對兒夫妻。
她們本來就是一對兒夫妻!
突然間,我彷彿掉進了冰窖里,就像三年前在希利蘇斯,我聽到了他們結婚的消息。
「我以蘇菲.星辰之淚的名義逮捕你!索薩,同鑄會的叛教者,我將帶你回聖城,而你將在真理大教堂接受…」星辰上前一步對我說。每個字的每個音調居然都跟當時相吻合,讓我瞬間就回到了楓城那個破舊的酒館兒,讓我驀然發現在經過了那麼多事之後,我們之間的關係居然從未有一絲改變!
也許這就是她最想對我說,也是唯一想對我說的話了吧。
只是可能她自己也沒料到在見過這麼多次之後,直到今天,她終於才能再次把這段話說出來。
在冰清玉潔,娜塔莉打亂了她的計劃。
在空山鎮,青龍會和熾天之翼攪了局。
在念橋,妮可沒給她機會。
而這一次,她卻說的如此從容,可見她是多麼有把握,多麼信心十足。只可惜「審判」這兩個字她終究沒能說出來,這句早該說完的話,她也終究沒能說完。
在這個過程中,菲利克斯也上前一步,然後我就看到那細小的劍尖透過她的胸口穿了出來!她倒了下去,本該倒在他懷裡,他卻斜著讓出半步,順勢把劍抽出來,讓她倒在地上。
我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直到鮮紅的血從她湛藍的胸前滲出來。我沖了過去,全無防備,根本沒意識到在這六米的距離和兩秒鐘的時間裡,她的冰錐足以刺穿我二十次。
而她也沒有。她目光一直都停留在菲利克斯身上,驚訝,困惑,痛苦,悲傷,一個又一個表情在她正在逐漸失去血色的臉上此起彼伏,卻只換來了他的面不改色。
她還有救,雖然伴隨她急促的喘息,血泡正不停的從她嘴裡湧出來,雖然她伸出顫抖的手,也許是想讓菲利克斯拉她起來,卻只能觸碰到他冰冷的鎧甲。
但是,她還有救!
「救救她,格林,救救她,快來救救她!」我一遍遍的喊著,直到她那雙曾經無比明亮的眼睛終於開始黯淡。
我回過頭,雖然我不想把視線離開她哪怕一秒鐘,但是我不得不回過頭,去看看格林為什麼還不過來!如果他想救她,只要他想救她,她就能活下來!她就一定能活下來!卻看到他依然站在他之前的位置,連一步都沒動過,而他的表情,竟跟菲利克斯一樣冷漠。
剎那間,似乎整個世界都凝固了,只剩下我一個人在動,在喊,只剩下她一個人在流血,在抽搐,其他人卻都變成了一尊尊面無表情的雕像。徹骨的嚴寒突然襲來,讓我無從招架,就算在八年前的晨光鎮,我被安德烈逐出家門,面對家中所有人的嘲笑和漠然,我都沒如此的無助過。
誰來救救她,天吶,誰來救救她…
「她本不會死,如果你能稍微保持一丁點兒理智的話,她就不必死,但是你終究還是徹底迷失了。不過這也可以理解,畢竟每個男人都會為了女人至少瘋狂那麼一次,只是也總要有人為這份瘋狂付出代價,而你應該慶幸的是,我親愛的朋友,付出代價的那個人,不是你。」
伴著菲利克斯沒有任何感情的聲音,她離開了,那雙失去色彩的眼睛也永遠定格在了他的身上。雖然這麼多年來我早已習慣了面對各種人的死,甚至已經對這個字感到麻木,卻依然無法把這個字跟她聯繫到一起。
無論如何,都不能。
「我想這應該足以讓你清醒一下了,能好好想想你真正該做的事,也是你不得不做的事。去把你亡靈大軍重新帶回這個世界吧,索薩.死亡召喚者,然後我們將贏得戰爭,平分天下…對了,其實這把劍是你的。」菲利克斯拍了拍早已收入鞘中的劍說:「我在月光城下的亂葬崗中找到了它,然後重新鑄造了一下,卻保留了你的魔法氣息。那時候你總是喜歡把劍包裹在火焰中戰鬥,不是嗎?而我出手的時候又沒有附著任何魔力,所以她的死就只能算在你身上了,我想同鑄會和恩格里斯特會好好跟你算一下這筆賬的。」
我聽不清菲利克斯在說些什麼,他的每一句話都變成了雜亂無章的音符,在我耳邊忽遠忽近。我抱著她,輕輕地,生怕稍一用力就會弄疼了她,卻又不敢放手,生怕地上的沙土弄髒了她。我合上了她的眼睛,讓她看起來就像睡著了一樣,可那些噪雜的聲音卻一刻都不肯停下。
閉嘴吧,狗娘養的!我想揪住他的耳朵對他怒吼,再把一道烈焰衝擊轟在他臉上,可是…我不能。
我不能吵醒她。
我怕我會吵醒她。
真的,好怕…
「你不能讓他就這麼傻愣著,威爾,跟她相綁定的預警結界很快就會做出反應,你們沒多少時間了。」菲利克斯卻還在喋喋不休的說著:「最多幾分鐘,鷹眼魔導,狐尾祭祀,獅心元帥,甚至聖堂和恩格里斯特都會趕過來,到時候你們想走都來不及了。」
我並沒有聽到格林的回應,也許他說了什麼或者表示了什麼,只是我沒有留意。我集中全部精力控制住自己這隻不停顫抖的右手,想幫她擦乾淨嘴角的血,卻越抹越多,只能在她潔白的臉上留下一片片污濁。
這並不是我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離下看著她,也必定不是最後一次,在夢裡,這種情景多得數不清。所以我會覺得…也許這也是一場夢,一場噩夢,而我很快就會醒過來。
但是…為什麼還不醒?
為什麼還不醒?!
為什麼還不醒!!
「好吧,我們先走一步,希望待會兒回來的時候,你們已經走了。」菲利克斯驅動著傳送捲軸。
幾秒鐘后,加薩隆尼亞已經隨他離去。
隨著她的身體逐漸冰冷,我終於明白了這本就是個永遠都醒不了的夢,從我看到那張畫兒開始,我已經在這個夢中渡過了十五年,而到了這一刻,這個夢將註定伴我一生。
我只是從來都沒想到,會在夢中死去的人…居然不是我。
眼淚突然間掉了下來,似乎想幫我洗刷她臉上的血污,那些淚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正紛紛從她臉頰滑落。
看來用不了多久,她就又能完美無瑕了。
可是,有什麼用呢?
可是,親愛的,有什麼用呢?
「索薩,我們得回去了。」
是啊,星辰,我得回去了。
像之前一樣,我又要在你面前開溜了。
可你就這麼讓我走了嗎?你不是要抓我嗎?你不是要讓我接受審判嗎?你不是要在真理大教堂燒死我嗎?
星辰,我的星辰,你不能就讓我這麼走了呀!
你不能就這麼放棄了呀!
你不能就這麼丟下我呀!!
我嘶喊著,緊緊的摟著她,讓她逐漸失去溫度的臉龐緊貼著我的心臟,彷彿只要不放手,她就不會離去…直到後腦突然遭到了一下重擊。
轟!我的夢裡都充斥著碎裂的聲音。
在昏暗中,我看到她從我懷中掙脫了出來,並賞了我一支急凍箭,把我打飛了出去。在她明亮的瞳孔中,我也看到了自己那狼狽的模樣,我在笑呢。
笑的好開心,好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