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這些日子,沒有你
我想,我已經成了個局外人。
從那天後,我就開始在長夜城裡遊盪,漫無目的的,雖然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再沒見過菲利克斯,更沒見過格林,也許他們早已因為這場戰爭而忙得不可開交,而諷刺是,我現在連戰局進行到什麼程度不知道。沒人告訴我這些,事實上…根本沒有人理會我,他們每個人都一言不發,行色匆匆,就好像我只是個從人群中間穿過的幽靈。
不得不承認,轉得越多我就越驚嘆於長夜城的奇偉,同時也就越絕望於菲利克斯的強大,是他一手籌建了這座城市,而我連晨光鎮這種小破地方都造不出來。
晨光鎮,哈,晨光鎮…
最近我總會不著邊際的想起它,還有跟它有關的那些人,卻悲傷的發現我早已記不清他們的樣子和名字,只剩下一張張模糊而混沌的臉龐,就好像那些日子不過是場春秋大夢。
好吧,終於又說到了夢境,似乎我無論如何都逃不開這個話題。我還是會夢見她,確切的說我總是會夢見她,相同的場景,相同的過程,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只是她的身體一次比一次更冰冷。
只是她的表情一次比一次更冷漠。
有時候我覺得我會在突然間醒來,發覺自己站在一片雪地中,烈烈寒風折斷了松枝,讓它們划傷了我的臉。
我看到身邊的懷特,朱麗奧斯,還有格林。
我看到四面八方的異教徒,他們的包圍圈正在收緊,而我們已被逼至山頂,無路可退。
「為了光明!!」懷特的怒吼震疼了我的耳膜。
接下來便是刀光劍影,血肉橫飛…直到援軍把敵人殺退。
那時懷特還活著,格林還活著,朱麗奧斯也活著,我特意看了看她的臉,沒受傷,只是沾了點兒血。
而我,重傷身死。
同鑄會在榮耀城為我舉行了盛大的葬禮,那天,數十萬人參加了我的追悼會,數萬人為我哭泣,包括盛裝出席的懷特,朱麗奧斯,還有格林。但是他們加在一起都沒有娜塔莉哭的傷心,在那個下午,她把略顯凌亂棕色的長發挽在腦後,穿一身灰色的粗布長裙,陳舊卻洗的很乾凈,素顏,五官精緻。
最後,我的肖像也終於被雕刻進了真理大教堂的光耀牆上,星辰前來看我,她留著冰藍色的長發,穿著海藍色的長裙,她讚許的向我點了點頭,為我留下了一朵雪蓮花。
這結局,會不會有點兒圓滿?
我推開門,發現又回到了那個昏暗的房間,雖然我總覺得自己早已在這個被黑夜所統治的城市裡迷失了。這讓我想起了我的這些年,不管經歷了多少,得到了多少,失去了多少,最終也不過是走出了一個圓,就像我離開晨光鎮時的一無所有和到長夜城的瞭然一身,當然,除了娜塔莉。
只是…除了娜塔莉。
「少爺,我要跟你一起走!」
這句話突然在耳邊響起,讓我的心如刀割般疼痛。
那柔弱而倔強的聲音,我竟再也沒能從別人嘴裡聽到過!
於是我掀開了落滿塵埃的桌布。
看到了桌布下面的幽靈之眼。
在她離開的那天,格林就把它留在了我的房間里。
但是自從上次回來之後,我就再也沒有看過,為此我能找出一百萬個理由,但是你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麼。我本以為這個原因就足以讓我忘記這十二年中跟她有關的一切,直到我發現這只是痴人說夢。
直到,今天。
直到,那些畫面終於清晰的浮現在眼前。
她正跟我在一起。
我看著幽靈之眼中的自己,頭髮梳得比我整齊,鬍鬚颳得比我乾淨,衣著比我樸素但沒有我這一身的油污,總之,我看起來挺有朝氣…朝氣?這個詞聽上去好像與我格格不入,我最後一次能用「朝氣」來形容的時候是多少年前的事兒了?
是我離開空山鎮之前,還是我離開生盡歡之前?
是我打下冰封城之前,還是我打下月光城之前?
是我進入侯爵府之前,還是我進入狼堡之前?
是我學會火球術之前,還是我學會說話之前?
看來,我得好好琢磨琢磨這個問題了。
但是…等等!
我剛剛說…她跟我在一起?!
那站起幽靈之眼這邊的這個人又是誰?!
誰才是我?誰才是…真正的我?!
我想,絕不會是有朝氣的那一個。
哈,看來我們得聊聊了,親愛的裂魂人。
他們應該是在一個小村落里,偏遠而閉塞,似曾相識,在跟著麥克白一路去往埃蘇雷格的途中至少經過了十幾個,按照這個比例,這片大陸上這樣的村莊應該超過一千個。
這個數字,讓我感到悲傷。
如果威廉在這兒,我想他最多思考個五分鐘就能通過地質,植被,人們的穿著給我劃定出一個足夠精確的範圍,可現在我已經很久沒見過他了。也許他還在忙著跟妻子告別,也許他還在整頓正在逐漸渙散的阿倫軍團,也許他還在準備我的復活儀式,也許…他只是已經離開了。
不過我倒是可以去找菲利克斯,他也一定會面帶微笑,滿臉殷勤的迎接我,並承諾盡最大努力的給予我幫助,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樣。或許我還可以趁他由於「盡最大努力」而分神時幹掉他,就此一舉解決所有問題。
只可惜,我現在著實沒興趣開這種玩笑。
所以…我只好承認,如今,我只剩下我自己。
鋪開從藏書閣翻出來的九平米見方的世界地圖,盡量忘記管理員那冷漠到讓我想送他一記烈焰風暴的表情,我開始自力更生…「自力更生,從來都不愚蠢!」這句格林在空山鎮對我說過的話突然閃現在腦海里,完全不著邊際。
呵呵,這輩子都沒聽說過這麼好笑的笑話。
在地圖展開的那一瞬間,在光怪流離的魔法色彩中整個大陸的立體投影都漸漸浮現——平原,丘陵,山脈;河流,湖泊,海洋;村落,小鎮,城邦。我站在地圖上彷彿就將整個世界踩在了腳下,只是…那時的冰封城還依舊雄偉,那時的長湖除了冰層還什麼都看不見,燃燒島上空還浮現著碩大的骷髏標誌…我突然間發現原來這張出自天譴圖書館首席大學士之手的近二十年來最權威的圖紙竟然是如此無知。
無知到讓我妒忌。
誰能計算出在這地圖上不過蘋果般大小的冰封城下埋葬了多少血肉之軀呢?至於它後面的松林和群山中又有多少孤魂野鬼在風雪裡徘徊?算了…我還是干點兒正事的好。
想在整張世界地圖上把一個小村落找出來,這顯然是個無比費心、費力、費時的大工程,好在我有大把的時間和精力可以用在這上面。這對於所有奔波於這場世界之戰中的數十位強者,數百萬戰士和數千萬流民來說實在是個諷刺,但是對於那對兒幽靈之眼中的男女來說實在應該感到慶幸。
為了他們為數不多的好時光。
我還是會看一看他們,當我在這片五光十色的世界中遊離到眼酸腰疼腿抽筋的時候,或者在我只是什麼都不想看的時候,我就會看一看他們。
看著他們幫村民把水稻插進稻田裡。
看著他們幫農婦把溪水倒進水缸里。
看著他們幫孩子把蝴蝶撲進網兜里。
看著他們的一切,看著他們面帶笑容。
看著幸福在這一刻變得簡單,我從未想過,甚至都沒夢到過的簡單…看著我從未經歷過的,我從未享受過的,人生…
這不公平!
但是…這個世界從來都不公平!
這是格林.威爾馬文告訴我的,而我將銘記一生。
一生到底有多長?
有的時候它很長,有的時候它很短。
換一種比較文藝的說法,那麼長,那麼短。
那麼長,卻那麼短…
於是我來到了這裡,這個陌生而又熟悉的村莊。
我只來過這兒一次,就是這一次。
我卻看過這兒一千次,就像這幾天中的任何一次。
我找到了一匹馬,在一個騎馬的人那裡。
「我需要你的馬。」我這樣對他說。
「那你至少得給我一枚銀幣,如果你想租用它的話。」他小心翼翼的握緊韁繩,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我的火球在他臉上彷彿一朵綻放的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