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我和我們(下)
他用一記左腿橫踢做出了回應。
漂亮!當我在被別人一個突如其來的右拳打中右臉而向後摔倒,並直接導致身體失去平衡的時候,我也會下意識用最先被帶離地面的左腿進行還擊,伴著胸口的劇痛和嘴裡的腥甜,我發至肺腑的讚許道。同時在他的左腿收回之前,伸出剛縮回來的右手一把拉住了他的腳踝,並在這一瞬間將左臂曲起,身體左前方傾倒,從而將半個上身的力量加到左手肘狠狠的向他的左腿膝蓋砸下!
咔嚓!
你肯定沒算到這一招兒吧,可憐的裂魂人!我聆聽著韌帶撕裂和軟骨迸斷的聲音,欣賞著他因為痛苦而扭曲的表情。你總是想著怎麼打疼別人,卻總是忘了別人怎麼廢了自己…
就像我一樣。
嘭!來自於後腦的重擊讓我還沒來得及露出笑容就疼得幾乎咬到了舌頭。我不知道他用什麼擊中了我,也沒工夫考慮這些,只有下意識的雙腿發力順勢一頭撞進他懷中,跟他一起撲倒在地上,然後…扭打在一起。
我犯了個錯誤。
當我打向他下顎的右拳被他的左手隔開,卻讓他打向我胃部的右拳擦著我冰涼的手套直接命中時,伴隨著那些在腹中攪動的酸楚,我終於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錯誤。
我的左手。
在法術對攻中,我的火焰手是個明顯的優勢。
在拳腳相向時,我卻只是個殘疾人。
面對這個在力量上,耐力上,敏捷上,在身體的每一個細胞上都完全相同的對手面前,少了一隻手,我勝率也就少了九分…換一種更直接的說法,我幾乎必敗無疑。
但是我不能輸,絕對不能!
我並不是個輸不起的人,我也已經輸過很多次。人人都會輸,這很正常,每個成年人都得接受這一點。
有些人,可以輸十次。
有些人,可以輸一百次。
有些人,可以輸一千次。
但是在他們或卑微或豪邁的人生中,至少有那麼一次,絕不能輸!而對於我來說,就是這一次!
也只能…是這一次。
我不知道贏了之後我能得到什麼,到了這種境地我似乎得到什麼都不再有什麼意義,我只知道如果我輸了,就將在這個深不見底的深淵中萬劫不復。
我可以輸給所有人,也許我已經輸給了所有人。
可我絕不會輸給我自己。
我,絕不會,輸給,我自己!!
在這幾乎震碎自己耳膜的吶喊聲中,我甩掉手套,用手腕狠狠捅向了他的腎臟,這會很疼,這會非常,非常,非常的疼!在他腹部凹陷的同時,我的斷骨也刺向了我那包裹著它的皮肉,但是…疼痛是雙向的,不是么?我看著他那既詫異又痛苦的臉龐,感受著他的膝蓋重重頂在了我的膀胱。
疼痛,永遠都是雙向的。
這就夠了…這他媽就夠了!
只是我還沒想到該如何形容這場戰鬥。
至少這不是一場屬於人類的戰鬥,或者說這根本不配被稱為一場戰鬥,這只是一場…肉搏。
最兇殘的,最簡單的,只有野獸間才會有的肉搏。
卻不像獵豹般優雅,不像雄獅般勇猛,不像山貓般靈活,我們現在的所作所為只能讓我想到一種動物——瘋狗。
我見過瘋狗之間的搏鬥,而且還在之後的噩夢中又見過幾次。那是在我十二歲的某一個傍晚,我路過骯髒昏暗的街口,看到兩條瘋狗正在為了一根發霉的臘腸相互撕咬。
它們糾纏在一起,血肉飛濺,直到五分鐘后因為其中的一條被開膛破肚而宣告結束。它那被咬穿的心臟,被撕裂的肺,被踩破的苦膽,被扯斷的腸子紛紛從它那乾癟的肚子里湧出,讓它在凄厲的哀嚎中死去。而獲勝的那隻也沒能活多久,甚至都來不及把那根它已經無力咀嚼的臘腸徹底咽下去。
我們讓我想到了它們,通過它們我看到了我們。
我們調動著身上的每一條神經,每一根骨骼,每一塊肌肉,每一滴血,只為至對方於死地。我不明白我們為什麼會如此的痛恨彼此,就像我不明白我們為什麼會如此的痛恨自己…
我只在乎在我把他的眼珠從右眼眶中摳出來的那一刻,那兩條瘋狗的下場是否就預示著我們倆的結局。
看看他吧,看著這個比悲慘更悲慘的人。
看看他被扯掉的頭髮,看看他被掏空的眼眶,看看他被打斷的鼻樑,看看他被敲掉的牙齒,看看他被抓破的喉嚨,看看他被扭斷的肋骨,看看他被擰折的手臂,看看他被拽斷的肌腱,看看他被砸碎的膝蓋,看看他被掰折的腳踝…看看這個血肉模糊的皮囊像塊爛泥般癱在地上!
他完了,就像我一開始預料的那樣。
我想像個勝利者一樣站起來,居高臨下的迎接這場勝利。我的左腿卻拒絕了我,是粉碎性骨折,不用看我也能確定,畢竟這條腿在曾經的各大戰場上被折斷過不止一次。
好吧,他非但不蠢,還很聰明。在我們剛剛摔倒在地上的時候,這條腿就在一次翻滾中因為被他的膝蓋狠命頂住膝關節內側而造成了膝蓋脫臼和小腿骨裂。之後他便三番五次的對受傷處進行踢打和踩踏,終於讓我小腿中的骨骼支離破碎。可如果讓我對這一招兒發表些見解的話,我會說…你還是應該學學我,把你的腿腳多用在我柔軟的腹部和裡面那些更嬌嫩的內臟上——這樣攤在地上的那個人,可能就是我了。
說到這裡,我似乎應該適時的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就像個又沾了點兒小便宜的市井商販,可最終卻只是咳出了一灘濃血,我想這是因為那根插進肺部的肋骨…
不過我總覺得還可以通過左臂的力量支撐自己爬起來,畢竟我的右腿除了扭傷的腳踝外並無大礙。但是我手腕處那些鮮血淋漓的皮肉和暴露在外的斷骨分分鐘都在刺激著我的腦神經,提醒我那會有多麼的疼,比我用這節斷骨的骨刺撕開他的小腹時還要疼!比我用這些骨刺扎進他的腎臟時還要疼!它們跟斷口處的火焰交相輝映,把我的瞳孔映的通紅…
好吧,好吧…也許我應該先摸出掛在我右側腰帶的三瓶治癒藥劑隨便灌上一口,卻發現它們全都被壓碎、磕碎或者砸碎了。所以我只好摸出了懷中那把生鏽的匕首,剛才它幫我擋下了幾拳,而現在它將送你上西天!
他躺在那裡,除了抽搐什麼都做不了。
只等我把匕首送入咽喉。
當她撲上來的時候,我並沒有停下。
也許是因為我把全部力量都已經集中於揮下的右手,導致我就算想把它收回來也已經沒有餘力。
也許我只是,刻意的,沒有猶豫。
噗,伴著這似有若無的聲音…
匕首,扎了下去。
雖然它生了銹,卻依然刺穿了她的衣裙,刺穿了她的肌膚,穿過了她的肋骨,扎進了她柔軟的心臟。
時間似乎突然間慢了下來,讓我能清楚的看到血液在刀刃和皮肉間的縫隙中擠出來,一滴又一滴的沿著刀口聚攏、擴散,然後在匕首拔出來的那一刻,沿著刀鋒噴涌而出。其中有幾滴飛到了眼睛里,為我的視野添上了點點嫣紅,跟她烏黑的髮絲,雪白的脖子和灰色的長裙編織在一起,呈現在我眼前,在我腦海中,又編織出了一幅圖畫。
我重複著這個動作。
一刀,兩刀,三刀的…重複著。
直到我失去了最後一絲力氣。
我撲倒在地上,視線恰好跟她身下的另一個自己平齊。以至於正好能看到那隻正在看著我的眼睛,從中看到了跟我一樣深切的痛苦,他甚至已經無力抽搐,只有血沫在嘴邊冒進冒出。我緊了緊即將從手中滑脫的匕首,感受著它身上那溫熱的血和粗糙的銹跡,卻怎麼都沒法把它刺進他的身體。
這莫大的諷刺就彷彿在嘲笑著我們的人生,無論做什麼都沒法酣暢淋漓,包括死在內。
「你現在還有足夠的時間治好他,然後殺了我。」我對面前那個明黃色的人影說,我並沒有看到他,我虛弱的頸椎已經無法支持我完成「抬頭」這個動作,不過我也不需要這麼做。我知道那是誰,麥克白。
自埃蘇雷格一別,久違了!
他不說話,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裡,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應該直接殺了我們兩個。」我笑了起來,一些粘稠的液體順著嘴角流出來,腥甜而苦澀:「用來回報我的種種惡行,特別是對你犯下的那些。」
「我從未怪過你,索薩。」他不帶感*彩的回答,只是聲音比記憶中空靈了很多。
「那你該怪誰呢?怪天,怪地,怪諸神么?!」
「不,我只怪我自己。」
「怪你不該在燭火城救我?」
「怪我只教了你如何變強,卻忘了教你如何變好。」
「變好?什麼叫變好?難道變得跟你一樣?」我無法遏制的大笑著,彷彿想把肚子里的肝臟都就著污血從喉嚨里笑出來:「用一生的救助和寬容去換來註定的欺騙和辜負嗎?!」
他消失了,虛無的臉上全是失望和悲傷。
而他也已經死去,視線也終於從我臉上偏移。他把最後一絲目光留給了她,從此四目相對,再無分離。
少爺。
從此再不會有人這樣叫我。
少爺,你怎麼了。
從此這句話再不會有人對我說。
但是…看看他們吧,如果沒有我,這結局會不會圓滿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