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珊瑚

11.珊瑚

稚犬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與如意僅有半丈遠的距離,如意往邊上挪了兩步,並用袖口掩著鼻尖,蹙眉道:「什麼味兒?」她聞到一股不太好聞的味道,難以形容。

在旁肅立不語的韓伶芙走過來對喻東陶說:「我將小崽子送回老夫人那去好了。」說著已經托起狗崽的後腿,喻東陶卻沒有撒手,韓伶芙又提醒道,「母畋犬生產不足半月,沒得尋過來時護崽襲人。」話說的這般直白,喻東陶只能鬆開,韓伶芙接過狗崽,又對如意福身,「伶芙告退。」即便是庶女也要些臉面,想借故早些離開罷了。

「伶芙。」如意叫住她,與其目光對視道,「壹招仙的雅集,從未有明文規定不許庶女參加,若是你想去記得穿襦裙便好。」

韓伶芙微怔,俄而很是平靜地同如意施禮:「伶芙謝過安陽郡主。」

隨後如意繼續憑欄而坐,眾貴女這才接著嬉笑暢談,仿若剛才什麼事都未曾發生。

喻東陶靠近如意,坐在她身邊討好道:「安陽,還在因上次踩著你的披帛而惱我?」

皇帝和喻太師是表兄弟,論輩分喻家的幾個孩子要長如意一輩,喻東陶從前和如意的關係還算要好,私下不將敬語掛在嘴邊也很尋常。

如意又聞到那股若有似無的腥膻味,就往後靠了靠,順便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沒有,我已不記得那件事。」

喻東陶笑容可掬地問:「最近都沒聽見你的彈琴聲,在忙什麼?」

如意看著喻東陶的臉,想捕捉到任何細微的表情:「前日和皇後娘娘用午膳,準備出宮的時候出了點小小的意外。」

喻東陶眉頭微挑有些詫異,旋即又笑道:「安陽福星高照,怎會有事?」

那日的意外,如意不相信喻東陶沒有耳聞,相比半夏,她覺得喻東陶的兩面三刀耍得更為嫻熟。只是有件事如意比較好奇:「徽國夫人和錦衣衛魏同知的夫人很熟悉?」

「你是說花姨?」喻東陶自然知曉,「母親多年前任職御侍時,有四個貼身婢女——風花雪月,人稱四影。花影嫁給母親的御侍守衛,便是現在的魏同知。」她頓了頓,問,「你找花姨有事?」

「徽國夫人也算兩朝御侍了。」如意看著自己指甲,覺得短得可憐,「皇爺爺從錦衣衛里調了個人來靜園,叫魏扶川……」

如意還未說完,喻東陶已出言打斷:「我認得,他是花姨的長子,兒時一起玩耍過,腦子裡一根筋,倔起來跟頭牛似得。」她又輕蔑一笑,「他還喜歡過北瓷來著。呵,也不瞧瞧自己……」喻東陶端起碟盞抿了一小口,又擦了擦唇角掩飾道,「他的年紀長北瓷好幾歲呢。」

如意將才想說什麼也忘了,只口氣淡淡道:「你兒時的玩伴可真多。」相較之下,如意小時候幾乎沒有什麼玩伴,故而有些羨慕。

喻東陶的表情略微有種不明所以的尷尬之色,她將果漿澆在碎冰和乾果上,欲吃些東西來緩解心情。

喻東陶今年已經十九歲,很多女子在這個年紀即便未婚,也有婚約在身,偏生就她單著,婚約也不是沒有過。在她十三歲時,懷遠郡夫人已同德陽郡主商量著楊家大公子和喻家大小姐的婚事,合了八字,婚書也交換過,就等著兩家的孩子稍稍大些再辦喜事。怎料楊大公子兩年前從高處跌下來,身子摔在石階上,下半輩子吃喝拉撒全離不開床榻,喻東陶這般心高氣傲的人怎願甘心遷就。

懷遠侯府也並非不明事理,先行開口毀婚又收回婚書,倒是私下請求喻府,希望能顧及楊家些面子,不要急著將喻東陶重新許配人家,後來定以三年為期,也算保全楊大公子的顏面。

兒時的玩伴青梅竹馬一同長大的,來來回回就那麼幾個,高不成低不就,喻東陶的心思志在皇家。

·

紫褐色的清澄美飲盛在近乎透明的白釉碟里,甚至可以明晰地看見碟底的描彩荷花,果漿里的碎冰早就融化,碟盞上原本掛著的水珠也已被風吹乾。

如意端起來輕品,味道偏酸,不及冰涼時可口。原來喜歡什麼味道,或者衣裳的顏色搭配,是會隨時間的推移而改變的。

那邊韓佳瑩起身邀眾人去後花園賞寶,假山中間的空地上搭了個檯子,上面擺滿花盆,皆是海棠花,奼紫嫣紅的,引得不少蝴蝶流連飛舞。

——海棠花,海棠色。

如意覺得那抹紅遲早會成為自己的夢魘。

花團錦簇的正中圍著棵三尺高的珊瑚,朱紅的顏色瞬間將周圍的花朵比壓下去,韓佳瑩笑道:「前幾日在得意樓看到的,就數這這棵最大,掌柜的說是現打磨成型的。想著擺在家裡喜慶,我便買了回來,今日也算邀貴女們同賞。」

立即有別的侯府小姐附和道:「得意樓的東西皆為稀罕物,大多從西域不遠千里運來,還有些舶來品。」那女子看著如意的眼角道,「郡主,您這花鈿也是出自得意樓的吧?我聽掌柜的說,花樣是西域的大漠之花,象徵著『無所畏懼』,有三個色:紅、金、藍,我去的時候只剩藍色,要十兩銀子,統統一盒才十二枚花鈿,也不便宜。」

這下更是勾起貴女們的好奇心,都想去得意樓看看。

·

得意樓就建在壹招仙的正對面,貨品雖然納罕,可東西是既貴又少,橫豎物以稀為貴,普通百姓只看得起而買不起。

時間久了也是門可羅雀,好在得意樓的老闆開這間門面只為興趣,賺個辛苦錢。

掌柜的見眾多貴客迎門,喜笑顏開招呼著:「請隨便挑選。」

如意掃了眼櫃面上擺著的貨品,逐個望過去,東西不算多,卻也樣樣精緻,隨意瞅了兩眼,並未看到心儀之物。她環顧四周,瞥見靠著牆邊的衣櫥里掛了套喜服,便走了過去。

無論是鳳冠還是裙褂皆以珊瑚為飾,並不算奢華,顏色紅的似乎能滴出血來,雖不是那種明艷的紅,但看著讓人覺得愜意,仿若要用千百年的歲月才能沉澱出那份淳厚感。

如意轉身問掌柜的:「這衣裳怎麼賣?」

掌柜的賠笑道:「客官抱歉,裙褂不出售,是老闆留著給以後得意樓老闆娘的聘禮。」

如意上下打量他:「你不是老闆?」

掌柜的看如意也並非尋常的官家小姐,實話實說道:「我家老闆親自出關走商,一年行兩次,二月初離京,最快也要六月份才能回來,現還在路上。」

如意問他:「你們老闆既出入西域,想必會說突厥話?」

掌柜的頗為自豪道:「老闆的突厥語說的很好。」

如意竟有些好奇:「他是突厥人么?」

掌柜的微怔,擺擺手道:「老闆是地地道道的長安人,祖輩世代皆行商,是為正經的商客。」得意樓剩餘的貨品不多,他也看得出,除了裙褂如意對別的東西並不感興趣,「若不然您過些日子再來光顧,待老闆回長安,再看看可有合心意的新貨,我給您算便宜些。」

如意並不想空手而歸:「聽聞店裡有珊瑚,還剩多少?」

掌柜的回答說:「還有幾棵在後院打磨修飾,您若是需要,我可以讓匠人連夜趕工。」

「擺件便不必了。」如意隨口輕飄飄道,「全給我打磨成珊瑚珠子做門帘,要兩幅。」如意指了指喜服上掛著的珠串,「同那個差不多大小的珠子便好,用金絲線來串,做好了直接送去玄武街的靜園。我今日身上沒帶銀子,你派人去靜園裡取,順帶量一下月門的尺寸。」

掌柜的有些驚訝,然後試探地問:「敢問可是靜園的安陽郡主?」

韓佳瑩在旁一笑:「算你有眼色。」

「恕草民眼拙,參見安陽郡主。」掌柜的對韓佳瑩有些印象,前幾日的珊瑚便是她買的,當然相信如意的身份,他又對如意恭敬道:「郡主請稍候。」而後親自去到二樓。

不一會兒,掌柜的拿下來個半尺長三寸寬餘的雕花紅木匣,放在會客用的條案上:「郡主瞧瞧這樣東西喜不喜歡?」

挑開梅花搭扣,裡面以黑絨布為底,整齊地擺著兩套護甲套,左右共八隻:一套用嵌著松綠石的琺琅所制、另一套是黃金的鏤空雕花樣式。

如意看著護甲套還算精美:「包起來送去靜園。」

掌柜的眉眼含笑,拱手道:「謝郡主垂青。」

喻東陶悄悄對如意附耳:「看來他們早有查探,知曉你喜歡這個。」

若對方真的事先做過打探,就該明白如意已有一年時間未再蓄甲,怎會買護甲套?應該準備彈琴所用的銀甲才對,她不想同喻東陶說那麼多:「整個長安城裡,也只有我和母妃會戴這個。」

其他貴女們還在挑揀貨品,如意既然已經買到東西,便有些意興闌珊,回頭又仔細觀望那件裙褂后才道:「你們繼續玩兒,我回靜園了。」

貴女們一同福身道:「恭送郡主。」

韓佳瑩快速瞥了喻東陶一眼,未做挽留:「郡主慢走。」

喻東陶打了個呵欠:「我也有些乏了,正好和郡主順道。」

喻東陶還沒開口想和如意同輿呢,靜園的護院急匆匆而至,氣喘吁吁地來報:「郡主不好了。」他顧忌邊上有旁人,只簡明扼要道,「魏統領出事了!」

如意連忙趕回府,甫一下了馬輿,便望見陸西墨站在靜園的鎮宅麒麟旁邊,似乎是在等人。

陸西墨看到如意回來,往她跟前走了幾步,面帶慍色道:「還請安陽郡主向皇上——替魏扶川討塊免死金牌,免得他枉死在郡主的隨心所欲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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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的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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