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故人
一盞孤燈,四面白牆,明晃晃照著8個大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肖棟和駱安琪來過這個審訊室很多次,對面的人有唯唯諾諾、痛哭流涕的,有窮凶極惡、歇斯底里的,但像眼前這個悠閑的好像來度假似的,倒真是第一次見。
秦悅雙眼微眯,長腿隨意搭在桌子上,上身舒展地朝後靠去,可惜椅背有點硬,勉強用手枕著才舒服了點。如果不是對面的警察不耐煩地拍著桌子,他幾乎想就這麼靠著補個眠,畢竟他已經很久沒起過這麼早了。
肖棟焦躁地扯了扯制服領口,不厭其煩地重複著幾個問題:「你到底說不說!前天晚上10點,很多人證都看到周文海去找你,你們是不是發生了爭執?你在昨天早上6點到7點這段時間在哪裡?」
秦悅斜斜朝他瞥去一眼,表情懶散,「我的咖啡呢?沒有咖啡提神,我什麼都想不起來。」
肖棟把手裡的筆一摔,惡狠狠地瞪他。
可惜上面特地交代過,這人的老子是鑫城很有能量的人物,最好不要輕易得罪,所以就算秦悅一再胡攪蠻纏,他也只能停留在用眼神飛刀子的地步。
這時審訊室的門打開,有人送了杯熱騰騰的咖啡進來,秦悅慢條斯理端起來喝了一口,隨後皺起眉,噗地吐了出來,一臉嫌棄地說:「速溶的?我從來不喝這個,給我去弄杯現磨的,對了咖啡豆最好用哥倫比亞的。」
駱安琪再也忍不住了,砰地一拍桌子站起,「你別以為背後有人撐腰,就在這給我們玩花樣,這裡是警察局,不是你胡鬧的地方!」
秦悅唇角一勾,聲音里又多了幾分不正經:「我就喜歡玩花樣,而且我的花樣還很多呢,你有空要不要試試。」
與此同時,隔了一塊單面玻璃的房間里,陸亞明搖著頭點了根煙,對著身邊站著幾個刑警說:「小肖和小駱還是太嫩,碰上這種難纏的就沉不住氣。」
他望著秦悅的方向吐了口煙圈,眼神變得鄙夷起來:「秦悅這個人,在城裡的那些公子哥里可有名得很。仗著自己的老子是本市首富,行事一向囂張,什麼刺激玩什麼,算得上是聲名狼藉。幸好他還有個爭氣大哥,不然秦家就算有金山銀山也得被敗光。」
站在他旁邊的副隊長皺起眉問:「這已經一個多小時了,還是一句話都問不出來。陸隊,你覺得周文海是他殺得嗎?」
陸亞明輕哼一聲,低頭磕了磕香煙說:「現在屍體的其餘部分還沒找到,證據還不夠充足。不過這種人什麼事做不出,說不定吸粉吸得神志不清,失手殺了人也說不定。」
他餘光瞥到剛拿著一疊報告走進來的蘇然然,朝那邊笑了笑,順口問了句:「小蘇,你覺得呢?」
蘇然然怔了怔,轉過身很認真地觀察著玻璃對面的秦悅,然後開始分析:「我覺得他應該沒碰過毒。第一,吸毒的人通常嗜睡,他從我們抓捕現在,精神一直很好。第二,我們是8點多到他家,到現在已經將近4個小時,再加上睡眠時間,如果他真的有毒癮,差不多也該到了發作的時間。可他還能這麼冷靜地和我們繞圈子,說明他並不擔心時間拖久了,會被到看到毒癮發作。」她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而且,他眼睛里有光。」
染毒的人,註定用餘生獻祭,去換取那瞬間的歡愉。所以,一個癮君子的眼神可能是瘋狂、頹廢、陰鷙的,唯一不可能有的就是希望,也不會再有光芒。
那種眼神,她見過一次,就永遠不會忘記。
陸亞明點了點頭,蘇然然年紀輕輕就拿到雙碩士學位,兩年前以最高分考進市局,專業表現一直十分優異,是局裡的重點培養人才。只可惜就是性格有點孤僻,說話辦事都是硬邦邦的,除了公事幾乎不和同事有交流,私人時間都是獨來獨往,看著怪可憐的。
所以他有心想拉攏她和同事之間的距離,正好瞅著這個機會,希望大家能憑藉討論熱絡起來,於是看了看其他幾人說,說:「我覺得小蘇說得挺對的,你們覺得呢。」
隊里的另外兩名年輕刑警躍躍欲試正準備開口,蘇然然卻揚起手上的報告,做了最後的結論:「還有,他的尿檢結果已經出來了,是陰性。」
這一句話,把兩人正要說得話全堵在嗓子眼,不上不下、十分尷尬。
場面頓時變得有些難看,陸亞明輕咳一聲,勉強替她圓場說:「不錯嘛,想不到小蘇還會玩冷幽默。」
這次輪到蘇然然皺起眉頭,一臉莫名其妙:「幽默?我什麼時候幽默了?」
此刻,屋裡的氣氛終於到達冰點,最後陸亞明當機立斷,敲了敲玻璃說:「好了,就算他沒碰毒,也照樣是個社會的敗類、人渣!」大家連忙圍過去,你一言我一語表示的鄙夷,幸好有那人吸引仇恨值,場面才得以再度熱絡起來。
蘇然然絲毫沒察覺周圍氛圍的變化,只是盯著玻璃對面依舊弔兒郎當的秦悅,說:「我覺得,他好像在故意拖時間,他在等什麼人。」
陸亞明讚許地看了她一眼,突然又做了個手勢,示意大家安靜。
這時,外面走廊處傳來一陣踢踢踏踏的腳步聲,陸亞明摁滅了手上煙,冷哼道:「沒錯,而且他等得人,已經來了。」
那邊審訊室的門已經被打開,一行人走了進來,為首那人濃眉薄唇,五官十分俊美,再加上剪裁質地皆是上乘的大衣,愈發襯得身形挺拔,氣質端方。
他一走進門,就輕易吸引了審訊室內外所有人的目光,只有秦悅撇了撇嘴,不屑地輕哼一聲。
站在他身後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人掏出名片遞給肖棟和駱安琪,說:「我是秦悅先生的代表律師,王家成,這位是他的家人,來替他辦保釋手續。我們已經和局裡申請過,會陪同秦悅先生一起審訊。」
肖棟和駱安琪極少面對這種場面,正是舉棋不定時,陸亞明已經大步流星走了進來,說:「還是我來吧」。
他和王律師握了握手,又對著為首那人笑了笑,說:「秦氏集團的大少爺秦慕,久仰大名了。」
秦慕朗朗一笑,說:「真是抱歉,為我弟弟的事,給你們添麻煩了。」秦慕雖也是出身豪門,但為人處事謙和有禮,頗有君子之風,再加上出色的外形,輕易就能讓人生出許多好感。
秦悅眯著眼晃噠著腳尖,好像這時才發現自己這位大哥的存在,做出誇張的表情說:「大哥,你終於來了,這些人冤枉我殺人,你一定得救我啊!」
秦慕朝他狠狠剜去一眼,說:「你是越玩越出格,還弄出個人命官司來,老爺子都給你氣病了!」
秦悅愣了愣,觀察了下秦慕的臉色,又露出不在乎的表情說:「反正他被我氣病也不是一兩回了,習慣了就好。」
「你!」秦慕氣急,上前狠狠舉起巴掌,想了想卻還是收了回來。
他並不知道,現在玻璃內外的幾雙眼睛多盼著這巴掌能打下去,替他們解解氣。
秦慕調整了下情緒,轉向陸亞明說:「陸隊長,你們放心,如果真有什麼事,我們絕不會因為他是秦家的人就姑息他。」
陸亞明淡淡笑了笑,不置可否。倒是另一間屋子裡的副隊長嘆了口氣說:「你們看看,都是同一個媽生得,這差別真不是一點半點啊。」
蘇然然依舊沉默地看著審訊室,只見秦慕搬了把椅子坐在秦悅身邊,頓時所有的光亮好像都集中在他身上,而秦悅的眼神好像黯了黯,不自在地偏了偏頭,想要躲避開身邊的鋒芒。
這時,屋裡的審訊終於能夠正常開展了,陸亞明用手指輕輕叩著桌面,臉上雖是笑著,目光卻有些銳利:「秦少爺這麼說我就放心了。這樣吧,我把案情再介紹一遍,昨天下午6點,有人在T大校園裡發現一顆人頭,經DNA比對發現死者是本市書記的兒子周文海,而現有的證據表明,嫌疑最大的就是令弟,所以才請了他回來協助調查。」
死得是高官的兒子,嫌疑人是首富的兒子,屍體還只剩個頭,這件案子落在誰頭上都是個不折不扣的棘手炸彈。所以陸亞明才會暫時按兵不動,先讓兩個新人去審,希望能誤打誤撞問出些有價值的線索,誰知那個他半點也瞧不起的紈絝子,竟是十分沉得住氣,硬是熬到律師來了才開口。
想到這裡,他又覺得有些頭疼,於是把剛才的問題又重複了一遍:「前天晚上10點,周文海找你做什麼?你為什麼發生爭執?」
王律師聽完,對秦悅點了點頭,示意可以回答。
秦悅這才慢條斯理的開口:「那天我家裡開party,正玩得起勁呢,周文海就跑來找我,問我是不是故意玩他。」他嘴角揚了揚:「我說沒錯,我就是故意玩他。然後他氣不過,就和我吵起來了。」
「你們之前有什麼積怨嗎?」
秦悅笑得有點得意:「我就是和他打賭,騙了他一輛車而已。」
陸亞明皺了皺眉,他對這種富二代爭強鬥狠的事不感興趣,接著問:「後來呢,後來發生了什麼?你屋裡的血跡怎麼解釋。」
秦悅聳了聳肩:「後來他吵不過我又想來打我,然後被我一拳打中鼻樑,流了不少血。我看下手重了,就讓他自己趴那裡清醒下,然後下樓去繼續玩,後來他什麼時候走的,我沒注意。」
陸亞明想起那顆頭顱的屍檢報告,確實有鼻骨碎裂的外傷,於是翻開一疊筆錄,說:「可是我問過當天參加聚會的人,沒人看見他從大門走出去。」
秦悅依舊是那副不以為然的神態,「那天人那麼多,誰知道他從哪裡走得?反正我再上樓就沒看見他了。」他調整了下坐姿,眼神淡淡一掃,說:「好了,我知道的就這麼多。你們非說我殺了人,證據呢?兇器呢?什麼都沒有,就想把罪都栽在我身上,我爸每年可要交不少錢,養得就是你們這種人。」
「秦悅!你少給我在這胡說八道!」還沒等屋裡幾人反應,秦慕已經皺起眉喝止。
王律師這時開口說:「秦先生說得也並無道理,如果沒有直接證據,警方應該放人。」
陸亞明的臉色陰晴不定,這時秦慕又看著他說:「陸隊長,家父昨天聽到這事就病倒了,現在還卧床不起。你看,能不能行個方便,讓我弟弟先回去,如果還有什麼需要調查的,我們一定配合。」他又笑了笑說:「家父和你們杜局長關係一直很好,剛才出門前他還來過電話,囑咐家父好好休息,不能受刺激。」
陸亞明冷眼看他們兩個一唱一和,秦慕雖是言辭懇切,但明裡暗裡就是在給他施壓,不由在心裡暗自咬牙,這秦家一個二個都不是好對付的。
這時,王律師掏出手機打了幾個電話,說:「都打好招呼了,陸隊長放心,只要有進一步的證據,我們一定全力配合你們警方辦案,取保候審手續我現在就去辦。」
秦悅見果然沒事,嬉皮笑臉地朝他大哥伸出手去:「給我一根煙,快憋死了!」
秦慕瞪著他說:「你給我老實憋著吧」
這時,審訊室的門又被推開了,蘇然然迎著眾人的目光走進來,雙手撐在桌上,死死盯住秦悅說:「現場的血跡,根本不是一次擊打就能形成的,你說了謊。」
秦悅的眼神虛了虛,隨後又故作輕鬆地說:「那是我記錯了,我後來又打了他幾拳。」
蘇然然卻絲毫沒有放鬆目光鉗制,一字一句說:「你還有事瞞著我們,我一定會查出來。」
這是個結論,也像個挑釁,秦慕皺了皺眉,忍不住開口:「這位警官……」可他話還沒說完,蘇然然已經轉身大步離開,秦悅的臉色數度變化,終於爆發出一聲不合時宜地大笑來,秦慕忍不住拿眼角瞪他:「笑個屁!」
秦悅朝他擠了擠眼,神情十分愉悅:「她從進門起看都沒看你一眼,而且壓根就沒打算搭理你,大哥,你還沒這麼吃過癟吧。」
秦慕懶得再理他,內心卻多少有些不痛快。無論是論家世還是外貌,他習慣了走到哪裡都是眾目的焦點,確實還沒嘗過被人這麼忽視的滋味。
這時,他突然想起來,剛才那張臉好像有些熟悉,他記性一直很好,哪怕只是見過一兩次的人都不會輕易忘記,所以,他一定在哪裡見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