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請假
一座荒廢的宮殿,牆角掛著蛛網,地上鋪了一層厚厚的灰,風順著破舊的門窗吹了進來,內室中破破爛爛的帳幔被吹得極為輕響。
室內破舊的桌子上有十來個倒下的稻草人,圍繞著稻草人的幾根蠟燭本來都熄滅了,從漆黑色的燭心有灰色的煙塵冒出來。
一個穿著灰衣衣衫的少年郎,隨手拿起一根蠟燭,咦了一聲,皺著眉頭問:「怎麼又滅了?」隨手扔下手中的蠟燭,吩咐道:「小六子,把東西收拾乾淨。」
穿著藍色衣服的小太監低著頭上前,苦著臉熟練地把殿內不該有的東西都收拾起來,「爺,這除妖抓鬼都是青雲觀道士乾的活,哪能讓您千金之軀動手。您要是覺得哪個宮裡不安靜,去祖師爺那裡請個法器不比您自己這麼煙熏火燎的搗鼓好,主子您就聽奴才一句勸吧,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實在不是您該碰的……」
灰衣少年皺著眉頭撇撇嘴,「別說了,收拾完了快走,爺還沒用早膳。」
小六子哪裡敢讓這位爺等著,他迅速把蠟燭稻草人什麼的胡亂塞到自己的衣服裡面,檢查一遍桌上有沒有什麼不該有的東西,就說:「爺,奴才收拾好了。」
兩個人離開了這個人跡罕至的冷宮。
今天皇上龍體微恙,早朝停上,宮門前的大臣接到這個消息就三三兩兩的告退了。
王檢腳下生風,臉上一絲笑模樣也沒有,他把袖子里的摺子又往裡塞了塞。趙宏文跟在他身邊,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心裡有些慶幸皇上今天不來上早朝,一邊追好友的腳步一邊說:「你心裡到底有什麼過不去的坎,陛下與謝相有師徒之情,謚號文正,已經是最高的謚號了。人死了也就是一捧土,丞相自己都不在意,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王檢猛地停下來,拉著他的趙宏文差點一個踉蹌摔倒,旁邊本來有人想過來和他們二位打聽一點事情見二人這副樣子也就拐了個彎到別人那去了。趙宏文看到了,搖著頭頗有些苦口婆心:「義坤兄,你慢一點,看把別人嚇的。」
王檢沒理這句話,表情嚴肅眼睛鎖定趙宏文的小眼睛,彷彿是在說什麼國家大事一樣鄭重:「賢弟,你可是篤定這世間必定沒有鬼神?」
趙宏文搖頭,「這種事情,當然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他雖然不羈,但鬼神一事也不敢信口胡言,當年來京城科舉的時候他還往廟裡捐了不少香油錢,他娘子還供著送子觀音,還有誰家不請財神!他如果敢信口雌黃,不用神仙降罪,王檢就得先賞他一臉冷笑。
王檢面色緩和一點,「我也不知道這世間有沒有陰曹地府,鬼怪仙佛,就像賢弟說的,這種事情多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若真是有陰世,他英年早逝,我若不能跟他道一聲別,枉他這麼多年把我當成至交好友。」
趙宏文知道他這牛脾氣,聽他這話就明白他是非要去給謝寧上一炷香不可,搖頭嘆道:「你若不走,還有五分可能接任相位,你這一走這位置肯定就非秦舟莫屬了。」
謝寧活著的時候秦舟被死死地壓制下來,而他故去,王檢和秦舟在各方面都加起來也算是平分秋色了。二人學問和能力在伯仲之間,王檢有謝寧給他的人脈和自己的經營,秦舟出身大族也不差。他就說這些日子秦舟怎麼八風不動,原來是在這等著這個犟驢呢!
趙宏文遺憾不已,一朝相國啊,那可是,就算是不能做到謝寧的地位怎麼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啊!
「他這是陽謀啊!」趙宏文又不死心的問:「謝相一聲都沒讓秦舟翻出天去,你就甘願把相位拱手讓給他?」
王檢冷笑,他道:「就算是他當了丞相,也成不了第二個謝寧。更何況當朝皇帝是謝寧一手調--教出來的,可不像先皇,你覺得他會讓秦舟做他的主?而且……你當謝寧真稀罕當什麼一人之下的丞相?」他冷哼一聲,不再言語。
趙宏文被他這口無遮攔嚇得半死,又無話可說,仔細想想王檢說的也對,聖上當皇子時不顯山露水,讓人摸不清。但人在謝相身邊長大這是沒錯的,並且一手教導,仔細想想謝寧是什麼作風,對皇上的性子怎麼也能摸出三四分來。
謝丞相一個滿朝皆知的習慣就是,他的東西都誰也不許亂碰,否則,輕則斬手重則砍頭,更重的是什麼就要看他的心情了。
壽成殿。
魏子術身體健康,很少生病,這次的風寒來得快去得也快。太醫看過之後,又服了葯,到了下午他就已經退燒了。
「把今日的奏摺搬來」,魏子術換上了一身柔軟的外衣。
站在他身邊服侍的林三寶苦笑著應是,如果是其他的太監可能會勸勸主子,林三寶卻不敢。他這位主子自小就不一樣,奴僕如果敢越線那麼便是違逆,他們可以給他提出意見,卻不能對他有意見。而當他打定主意的時候,很少有人能改變他,就像現在,主子要奏摺,他就不該說讓人上床上躺著。
林三寶帶著小太監去取奏摺了,他揮揮手,室內的宮女太監悄無聲息的躬身退下。
室內明亮,桌案上文房四寶靜置,魏子術站起來拿起墨條磨墨。
牆角有一個細頸花瓶,裡面插著一朵白色的荷花,清香的味道在室內浮動。窗欞上映出一個模糊的影子,像是一個人的樣子,魏子術又想起了這些日子混亂的夢境。
他閉了閉眼睛,努力放平呼吸,試圖讓雜亂的思緒沉澱下去。
天空上的太陽火辣辣的照著,磚石鋪就的地面乾的發燙,琉璃瓦上的反光叫人看一眼刺得眼睛疼。
林三寶疾步走在前面,身邊的兩個小太監捧著裝著奏摺的木盒快步跟著,木盒上面還上了一把小鎖,鑰匙保存在皇上那裡。
林三寶用袖子擦擦額頭的汗,心裡叫苦:「這鬼天氣可真是熱,都過午了也不見得涼快涼快。還是胖子容易熱?」他回頭看看兩個捧著盒子的太監,好傢夥,滿頭汗,順著鬢角腦門往下淌,跟下雨似的。
到門口的時候,林三寶停下:「一身的汗味,有污聖目,把東西給我。」
兩個小太監敢怒不敢言,心裡暗罵老王八蛋,嘴上卻一口一個「林爺爺辛苦了」,一邊把兩個盒子小心摞在林三寶的手上。
林三寶輕手輕腳的進來,邁過那道門只覺得身上都涼了,上午太醫來的時候就說屋子裡再萬歲身子沒有好之前不用留冰。現在外面熱的能烤肉,屋子裡卻一片涼爽,心裡感嘆還是皇帝住的地方風水好。把箱子放在桌案上,他頭髮都有些濕乎乎的,臉上紅彤彤的。
魏子術把鑰匙給他,說了句:「辛苦你了,一會兒不用伺候,自己出去找涼茶解暑吧。」
林三寶笑著說:「不辛苦不辛苦,能為萬歲分憂是奴才的福氣。」得了這句話比灌了冰水還舒服,心裡覺得萬歲爺大多數時候還是很體恤奴才的。
「對了,一會兒把牆角的花搬出去,屋子裡不用留花木。」
林三寶恭敬的應是,不一會兒屋子裡的花花草草都消失的乾乾淨淨的。
謝寧在林三寶看不到地方露出了一個冷酷的笑容,讓一個人開心滿足就是這麼簡單,一句無足輕重的話就能讓一個在酷暑里跑來跑去的人心滿意足,他甚至不用付出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朝中奏摺不少,但關於正事的報告只佔了很小一部分,有時候甚至沒有。剩下的不是一團亂麻的小事,就是為哪個宗親請官,還有一堆歌功頌德的漂亮話。魏子術看了半天,皺著眉頭撿起了下一本,打開一看是參知政事王檢的奏摺,這次對方說的話恭恭敬敬,奏摺措辭規整雅緻有理,一眼能讓人想起他的風流才情——當年風光霽月的探花郎君,半個京城的女郎都曾為他傾倒。
而內容就沒那麼可愛了,王檢請求去謝寧故鄉奔喪,魏子術咬緊牙關,很想拒絕,卻清楚王檢此時離開對他更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