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做夢
壽成宮裡面燈火明亮,本來應該在皇上身邊伺候的太監都不是在走廊,就是在茶水間候著。
皇宮用人規矩雖然多,但都是用來約束下位者的,太監怎麼用從來都沒有太明確的法度。比如說宮規里皇上隨身伺候的太監應該有八個,卻從來沒有說這八個人都幹什麼,這是由皇上決定的。
而皇帝老子也是人,一個人一樣性格,有的皇上不管到哪裡都領著一大群大小太監,有人端茶倒水,有人說話解悶。也有的皇上從來都不看重太監,這個就比如說先皇,先皇修道,認為太監身體不全,不合五行,身邊得用的都是女官。
而當今萬歲,似乎不是不喜歡用太監伺候,只是更喜獨處。以前還是皇子的時候,陛下一般身邊只留下必要的人,皇上不喜歡太監話太多,動作太多,所以在身邊的太監一般都練就了走路無聲的絕技。而自從四皇子變成了皇上,似乎就愈發喜歡獨處了,天色一暗,就把太監都趕出去,什麼時候用再叫。
魏子術伏在桌案前抄寫經書,一筆一劃極為認真,他寫館閣體,橫平豎直,板板整整,工整的幾乎沒有任何多餘的稜角。這是謝寧教給他的,很難想象,謝寧那樣的人居然能寫出這種字來,他不信神佛,現在卻有點相信鬼了。
自從謝寧死了之後,他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夢到謝寧,就好像,那個人不是死在家中,也不是埋骨遠方,而是到了自己夢裡長居。
在幾次熱汗淋漓的從夢中醒來之後,他幾乎以為自己看到了謝寧,那個人時而穿著白色的衣衫坐在他身邊倚靠著他的肩膀,時而和自己面對面,時而在浮空立在黑暗中……
他不怕謝寧變成鬼,而是怕自己變成一個瘋子,如果那些不是幻覺,而是真的謝寧,他希望謝寧能安安心心的走輪迴路。
現在魏子術不想批閱奏摺,就抄寫幾遍經書,等寫完了再加上點紙錢燒給謝寧,他寫字快,這一本已經寫完一半了。
寫經書確實能平復心情,難怪深宮女眷多研讀佛經,他現在就覺得謝寧的影子從眼前散去了不少。
桌子上的蠟燭晃了一下,魏子術抬頭看一眼是不是燈芯長了,還不算長,是不是窗子沒關好?
忽然的,他剛抄好的經書都被吹到了地上,室內的蠟燭也被吹滅了大半,室內一下子就昏暗了下來。魏子術看著幾張紙雜亂的灑落一地,覺得一會兒還是叫個太監過來幫忙收起來吧。
一抬頭,他又看到了謝寧,謝寧坐在他剛剛在寫字的書案上,筆墨紙硯被推到了一邊。他的臉色和活著的時候一樣蒼白,京中許多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就算是塗了脂粉也沒有他白的好看,他的頭髮黑亮柔軟,像一匹流光溢彩的錦緞披在肩膀上後背上,身上穿著一件白色的廣袖長袍,正看著他——用那種總讓少年時的他誤以為溫柔的眼神,只不過此時他的眼睛更黑了,彷彿是一道深淵。
如同他的夢境中一般。
謝寧知道他在哪——壽成宮,魏子術正獃獃的看著他,一眼不錯的從頭到腳再從腳到頭,一遍又一遍。
鬼不會睡覺,周身的痛苦如同退潮的水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疲憊感浸透了身上的每一根骨頭,同時,不可忽視的危機感讓他越來越清醒。
看到魏子術這一刻,謝寧忽然明白身體叫囂著的疲憊和危險是什麼了,他很想把面前獃獃的魏子術吞下去,但理智告訴他生肉沒有用,要別的東西。
「子術。」謝寧的聲音低啞,在這一刻有了一種不一樣的味道,魏子術說不上來,像是溫柔纏綿,又像是別的什麼,他想不出來卻沉迷其中。
魏子術直勾勾的看著謝寧,移不開視線,同時又清醒地明白,謝寧誘惑著他,不是他做了什麼舉動,而是他的存在就誘惑著他。
「謝寧,我可以咬你嗎?」魏子術忽然問道,沒等謝寧回答他一雙大手就按住了謝寧纖弱的肩膀,對著謝寧的喉結張嘴就咬了下去,用盡全力。
一點也不痛,只是魏子術的手心很燙,呼吸更燙,謝寧只覺得戰慄從肩膀、脖頸,向著全身蔓延,他被刺激的頭向後仰,黑色的髮絲如同風中的細柳一樣飄起、垂落。
口中的皮膚是涼的,用盡上咬斷這根細頸的力氣都沒有咬出血來,甚至連牙印都沒有留下。魏子術抬起頭,他看著眼前的謝寧,有些出神,「又是夢嗎?這次,是你死後的樣子。」
謝寧現在連凝形都是耗力的,更不想說話,他懶得拆穿魏子術的自欺欺人,真的假的總是有區別的,就算是他現在迷糊著,一會兒也能反應過來。
魏子術看著謝寧,心裡竟然有些懷念,畢竟他們都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面對面相處了:「在地府,你過得還好嗎?」他想了想,還是問了一句很多久別重逢的人會問的話。
謝寧不說話,看著他發瘋。
魏子術突然伸手覆在了謝寧的眼睛上,他的臉在昏暗的燭光中有些模糊,輕輕嘆了口氣,「你知道么?有些話我對著你這雙眼睛說不出口。」
謝寧不覺得有什麼話是非說不可的,魏子術什麼樣子他都懂,頑皮的,陰鬱的,聰明的,現在是失心瘋。
魏子術的視線落在謝寧的手指上,纖細白皙,宛若玉質,「你總是說,人生有許多得不到的東西,不能謀求的東西,不該沾手的東西,要學會忍耐。」
說到這裡,他輕笑一聲,「你也說過,有些東西能爭取就要爭,否則時間過了就會後悔。」
他低頭,沉聲說:「有時候,我都不知道你想告訴我的是什麼。」
謝寧知道魏子術說的是什麼,他給出的兩句話看似是兩個選擇,其實道理只有一個——爭你能爭的,不要碰你不該要的。
就像逗弄一個小孩子是更喜歡毛筆還是硯台,不管小孩子回答什麼,到了年齡的時候還是要練字的。魏子術不管選擇什麼,他都要這樣活下去,這兩句話只要其中一句被他相信,後面那句也會出現在他的心裡。
「十三歲那年,我做了一個夢,具體是什麼我醒了之後就忘得差不多了。因為太快活了,就算我只能模模糊糊記得一個畫面,這麼多年也沒有忘記。」魏子術移開蓋在謝寧眼睛上面的手掌,對那雙用他看不透的眼神看著他的謝寧說:「我夢到,我們躺在一張床上,你靠著我的肩膀,我摟著你的腰。」
謝寧看著魏子術,嘴角勾起,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人總會做一些似是而非的夢,沒有任何道理可言。」
魏子術俯身一把將謝寧抱了起來,輕飄飄的,幾乎沒有重量,像一陣冷風窩在懷裡。他輕輕地笑,彷彿即將得到魂牽夢縈多年的珍寶,「你知道嗎?做過那個夢之後,我常常會覺得痛苦,當時只是覺得自己好像想要什麼,又得不到。」他看著謝寧補充道:「就像你一樣,求而不得,日夜煎熬。」
謝寧沒反抗魏子術的動作,他身上冷冰冰的,不覺得冷,但也喜歡暖呼呼的感覺。
魏子術這句冷嘲熱諷對他而言毫無意義,皇位對他來說就像一個望梅止渴卻又總是得不到的梅子。他得不到,讓他不快,如果得到了,可能很快就成為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東西了。
魏子術卻不是這樣的,他徹夜難眠,寢食難安。
「我知道你肯定又在心裡嘲笑我,對你來說,我一直不夠聰明。」魏子術一直看著謝寧,這個時候他又笑了,「我也知道,自己這輩子大概也就這樣了,當皇子的時候不出挑,如果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那些兄弟能一人一腳踩死我。當了皇帝,我也不覺得自己比他們誰都強,我一刀殺了二皇子,讓五皇子禁足,還不敢把八寶山的大皇子放出來。」
「謝寧,就算是當了皇帝,我也不覺得多快活,你再讓我做一次那個夢吧。」
魏子術把謝寧放在床上,然後躺在了他身邊,謝寧疑惑,就這樣?他可記得魏子術這幾天弄髒了幾條褲子,多少床被子。
等魏子術把被子拉過來蓋在兩個人身上的時候,他忽然想到了,應該是不敢。
就像小時候,魏子術討厭雞蛋,每次犯錯時的時候,自己都會讓府里的丫鬟給他準備雞蛋帶回去,每天吃。魏子術敢把雞蛋的籃子扔到火里燒了,或者是踩爛,但雞蛋從來不會少吃一個。
想清楚了,謝寧笑著翻了下身,壓到魏子術身上,在魏子術錯愕的眼神中說:「傻孩子,你那個夢肯定不是這樣的。」
謝寧被子里的手一把撕掉魏子術的褲子,冰涼的手向下撫摸,魏子術輕嘶了一口氣,莫名覺得謝寧的動作有點兇悍的嚇人,就像是老鷹抓兔子一樣,恨不得直接扯下一層皮肉。
冰冰涼涼的手指像是冰雪做成的,接觸上人的肌膚正常人會起一層雞皮疙瘩,就算激動的發硬也會立刻軟下來。而他,現在注意的是柔軟的指腹,骨節分明的手指,微微鋒利的指甲,看著這張臉他只要一想起被子下面發生著什麼就硬的發疼。
當熟悉的味道傳入鼻端,謝寧意料之中感到了飽足感,身上的疲憊感也減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