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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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德維希醒來,並沒有第一時間睜開眼。

一個在黑暗中潛伏的狩獵者,總會具備可怕的耐心以及一擊必中這樣的品質。即使因為不慎被俘也總能以各種各樣的手段迷惑敵人,就像他現在做的這樣。

呼吸一如昏迷般綿長,身體放鬆彷彿毫不設防,胸口自然地起伏,幾乎沒有任何人可以看出他已經從昏睡中蘇醒。

——只可惜他的對手不是人。

女王坐在這個空曠房間最昏暗的角落,靜靜地凝視大床上修長的身影。她沒有呼吸,沒有熱度,如果她願意她可以沒有絲毫存在感——你會注意角落裡的一座大理石雕像嗎?於是在路德維希醒過來經過長久的感官捕捉后,發覺這裡的確沒有任何「人」,他終於緩緩睜開了眼。

狡猾的人類——女王心裡這樣想著,饒有興味。

對方沒有用多餘的東西綁著他,身下是柔軟的床鋪,觸感比絲還要柔滑舒適。房間里點著蠟燭,並沒有燈光——他心下懷疑,迅速地打量了一周,發現自己正在一個風格頗具有巴洛克式風格的大房間里,一看就極有歷史的雕花四角床,沒有衣櫃,正對面是一個石砌壁爐,打磨得十分精美,但顯然已經很久沒有使用。壁爐上放置著奧斯曼風格的精緻燭台,已經燃燒很長時間,蠟油在腳下滴落成淺淺的一灘。

除了蠟燭微弱的光芒,這裡沒有任何其他的光源,因為房間里居然沒有一扇窗子,陰暗到了陰森的地步。

——這就導致他,一個在感官上遠遠遜色於血族的人類,沒有第一時間發覺其他生物的存在。

安娜得以細緻地打量這個人——在弄清楚自己的處境過後,這個人類下一步的計劃很明確,他在搜索這間房裡可以當做武器的工具,很快目光就定在了壁爐的燭台上。他腳步輕快地走過去,在潮濕的水泥地上沒有發出任何一點聲音,拔下蠟燭,對燭台一端的鋒利十分滿意。

不過當他轉過身後,女王就很遺憾地發現這種快樂時光結束了。

一個殺-手的感覺遠比他的肉眼更敏銳。當他的目光掃過角落即將轉開時,似乎是終於感知到了什麼,他的瞳孔縮了一瞬,整個人還保持著打量般的謹慎,讓人情不自禁就將注意力放在他面部會產生的微妙變化時,幾乎就在那一秒,他忽然反手就將手中的燭台朝那個角落擲出,光銳鋒利的尖刺無聲地刺破空氣——

安娜伸出手,接住燭台,人類的力量對她而言實在太過於微不足道,她只是驚奇對方的敏銳和狡猾。安娜抬起眼,猩紅色的光澤在瞳孔里微微流動。

他們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你想激怒我。」

陳述句,冷漠而平靜。

這個人類無疑是極其聰明的,不然也不會在變-態般的殺害多名同類后還活得如此逍遙,毫無忌憚。他在第一時間判斷他絕非對手,卻又發現了她對他不同尋常的態度,高高在上,但又諸多包容。大概是聰明人多數都懷有賭博般的僥倖心理,不斷試探著對方的底線,一旦他掌握了那條線,那麼只要小心地不越界,他將又一次獲得對她的掌控力。

女王眯起了眼,心下讚歎,面上卻不動聲色。

她很欣賞她的歌者,這她承認。可她也必須教會他一個道理——所有血族都適用的真理——在絕對強大的力量面前,一切陰謀陽謀,鬼蜮伎倆,都只不過是雕蟲小技,一個指頭就會被輕易碾死。

他似乎很喜歡玩這種遊戲,可惜的是,她一向對人類缺乏耐心。

路德維希並沒有詢問「我在哪裡」這種愚蠢的問題。他的目光從燭台上稍縱即逝,凝視她的雙眼,忽然微微一笑,他的面容十分俊秀文雅,皮膚白皙,目光清澈,笑起來的時候彷彿蘊有光暈,總令人聯想到所有關於美好的形容詞,「——您是來自地獄的惡魔嗎,女士?」

女王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當她不再試圖隱藏自己,那種強大的壓迫感就充斥了整個房間。她淡淡地開口,「如果我是呢?」

「我可沒有靈魂和您交易。」他立刻回答道,精明又狡猾,「——當然,我也不需要任何東西,財富,權利,女人——」

他邊說邊打量對方,很可惜他向來管用的手段彷彿在對方面前碰了壁。她冷漠得像塊堅冰,似乎之前那種隱隱流露的渴望和寬容付之一炬,她吝嗇於再次展示多餘的情緒。

「交易?」安娜重複了一遍這個辭彙,繼而冷酷地否決了它,「不,我當然不會和你交易。」

路德維希試探性地向前走了一步,「那您的意思是……」

「你,沒有值得我交易的東西。」女王冷淡極了,目光沒有動搖絲毫,完全看不出來面前的男人是她一生只得一次的歌者,語調充滿上位者的命令意味,「但我可以給你一切,青春,財富,權利……除了女人,以及自由。」

路德維希並不在乎這些饋贈,輕輕皺眉,「你想囚禁我?」

安娜看了他一會兒,忽然笑了。那笑意極微弱,彷彿燈火輝煌之下的一點螢蟲之光,很快就隱匿而去,只留迷離的餘韻繚繞,「囚禁?不,那只是無用之人才能做出的手段。」

她慢慢站了起來,身高差的劣勢瞬間被填平。那種彷彿天敵相遇的可怕戰慄感再次襲擊了他的感官,路德維希忍耐著沒有退後一步,只是看著那個美麗到似乎只有可能在油畫里出現的黑衣女人一步步朝他走來,然後站定,那雙比鮮血還要濃郁的雙眸定定地看著他,蒼白的面容一半光明一半陰暗,顯得鬼魅至極。

「我不會囚禁你,人類。」她說,平靜得只是在宣布一個消息,「從現在開始,我擁有你,路德維希。」

……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對峙了許久,路德維希忽然笑了,翠綠的眸子里全是譏諷。他似乎終於感受到某種困獸的危機,而敵人強大到根本無法反抗,他不再掩蓋表面的溫和優雅,骨子裡的刺都冒了出來,怨毒,嘲諷,焦灼,陰冷……種種不友好的氣息撲面而來——

「惡魔?使者?某種怪物?……我不在乎。當然,我知道我現在打不過你,但你無法從我這裡奪走什麼,事實上除了這個身體我一無所有……你似乎對我很有興趣?怎麼,莫非你是想要和我共度良宵?那就很遺憾了,我討厭女人,更討厭你這種類型——」

他的話語戛然而止——冰冷到毫無人氣的食指按上了他喋喋不休的嘴唇。

「噓。」近在咫尺的女音,他很清楚地看到了對方淡金色的眼睫,還要下面那雙涌動著某種可怕氣息的血色眼眸,她的聲音放低了下去,「別試圖惹怒我,你的確對我很重要,我也樂於看你玩弄一些無傷大雅的小心思。可它們到此為止。」

他感覺到嘴唇上的手指在輕微發抖。常理而言這對於眼裡這個似乎難以摧毀的女人是不可思議的事情,可事實就是如此。他甚至還感覺到有種無形的熱度在上升,那來自於她愈發低啞的聲音,好像什麼東西在吸引著她,而她很難抗拒——

路德維希僵硬地看著對方冰冷的手指慢慢摩挲到他的唇角,接著是臉頰,耳廓,然後是柔軟的頭髮,她眼眸里的血色愈發深冷——

他猛然退後兩步,有種噩夢突然驚醒的心悸和后怕。

她似乎頓了頓,很快恢復正常,放下了手。

「交談結束了。」她冷冷地告訴他,「我會給你一個白日的時間做好準備,當太陽最後一絲光芒消失,我將帶你回到屬於我的領地。」

路德維希手攥緊,眼神陰冷不定。

白日?難道現在還是白天?可為什麼她會到這樣一個陰暗的地方?

聯想到她的雙眼,體溫,和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的用詞和語調,她詭異的眼神和動作,靠近他時的忍耐……

他艱難的得出了一個結論——

「吸血鬼?」

這種傳說中才有的東西居然真的存在?

安娜身形一頓。

「你很聰明。」她輕聲說,「希望以後你也這麼聰明。」

「你想要我的血?」路德維希難忍語氣中的怨恨,「你可以毫不費力地得到它。如果你想要把我變成你那樣的怪物,你也可以試試,我不會抗拒。如果你是要找一個聽話又漂亮的玩物……你不會成功的,我可以一時順從你,但只要我找到機會……總有一天,總有一天!」

女王沉默了。

「我渴望你的鮮血,是的,我渴望至極。」她冷漠地承認,聲音卻不由自主地放輕,「我也想要將你變成血族,那樣你會活得和我一樣久遠。但我不想要一個聽話又漂亮的玩物……你,就是我想要的。」

他微微一愣,答案實在是出乎意料。

「如果你想要殺我,你儘管嘗試。」她說,「因為你的『時間』不多了,路德維希。」

「為什麼?」他咬牙切齒,憎恨自己無常的命運,憎恨自己遭受這樣的對待,憎恨以後生活可能的絕望,「為什麼就是我?!」

女王平靜地移開了眼睛。

為什麼是你?我也想知道。可我仍然滿心歡欣地接受了這個殘酷命運帶給我的選擇。

唯一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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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沉迷扮演日漸消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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