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很多時候如果你確信自己愛上了一個人,那麼不妨告訴他你的感覺。
結果通常有兩種,對方明確地拒絕,然後連朋友的關係都無法保持下去。
另一種結果,則是對方驚訝過後並沒有拒絕,只是心底對你的想法發生了改變,從普通朋友提升至愛慕者——而這種轉變通常也有兩種結局,第一種結局最終他發現對你沒有朋友之外的感情,友好地拒絕了你。第二種結局,對方在知道你是他的愛慕者之後,也情不自禁地開始產生了好奇,關注,發現了以前很多他不曾發現的細節……只需你再做一些努力,有情人終成眷屬。
追求愛情的方式有很多種,因人而異罷了。但是對於路德維希這樣極具警惕心,高傲,聰明,缺乏常人感情的人而言,咄咄逼人只會將他推得更遠。
所以安娜採取了第三種方法。
人類有一句話很有道理——習慣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因為習慣,很多事情都會變成理所當然,無法再去想象失去后的模樣。習慣很難戒掉,很難忘懷,而這種習慣,有時候是一種生活方式,有時候是一個人。
安娜從未追求過人類的愛情,她也從未嘗試過愛情這種東西。人類常說愛情是一道無法解答的謎題,但只要是謎題,最終它都會被賦予一個解題的手段,由此來得到答案。她活得時間足夠長,也足夠聰明,只要暫時和那個人保持安全距離,她也會恢復足夠的理智去解謎。
就像現在這樣——
「先生,您需要什麼咖啡?我們這裡有夏威夷的科納咖啡,波多黎各國寶咖啡,藍山咖啡,洛杉磯薩爾瓦多咖啡以及……」
路德維希微微一笑,「科納咖啡,謝謝。」
侍者朝他禮貌地點點頭,轉身離去。
這裡是西雅圖一家很有名的高級咖啡店,來消費的通常都是有閑暇的白領和出身富貴的年輕人。這家咖啡館味道非常正宗,價格對於收入平常的人來說幾乎算是奢侈品消費,但路德維希這樣的人從不在乎金錢,他也有方式弄到足夠的錢財供養這種生活。他很喜歡在做完事之後來這裡喝上一杯后從容離去,但現在不一樣了——
他的目光不自禁地移到了咖啡店外,鋥亮的玻璃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的一切。
對面是一家露天的咖啡館,因為價格平民味道不錯而受大眾歡迎。咖啡館外的仿工業燈開著,昏黃的燈光溫馨極了,伴隨店裡流淌出的藍調和人們的談笑,似乎那一小片夜空都因此柔和起來。
但他看的卻是中間咖啡桌旁坐著的女人。她實在很矚目,即使她的眼睛變成了濃郁的綠色,換上了符合現代感氣息的黑色收腰絲綢長裙,獨自一個人安靜地坐在那裡不言不語,幾乎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去了那裡。
路德維希捏緊了手——這就是她所謂的放他走?陰魂不散地跟著他,承諾保持「安全」的距離,卻根本不曾離開哪怕半分鐘!
但必須承認的是,這遠比之前的囚禁要令他舒適得多。
相比而言,這尚且算在能忍受的範圍之內。
路德維希剛要移開目光,就看見一個在他的審美中也頗為英俊的高大男人終於從咖啡店裡起身,走到了那個女人身邊,不請自來地坐在咖啡桌對面的椅子上,和她攀談起來。
他挑了挑眉。
他讀得懂唇語,自然能「聽」到他們在說些什麼。
「嗨,晚上好,女士。」
安娜睜開眼,平靜地看著對方。
對方沒有回復他也不覺得尷尬,反而很燦爛地笑了起來,牙齒很白,和小麥色的皮膚對比鮮明,有種加州的陽光氣息,「我是史蒂文,你坐在這裡的這家咖啡店的店長。我覺得你很漂亮,比我見過的任何女孩都漂亮,我可以請你喝一杯咖啡嗎?」
這個男人的血液很香。安娜垂下眼睛,自從遇見了路德維希,想要忍受對方血液帶來的無盡折磨,就必須通過更多的血液暫時填充這種虛浮的飢餓,而這個人,無疑是很好的代替品。
說實在的,自從成為維坦布爾的女王,她就已經很久不曾親自去狩獵了,自然會有忠心的僕從為她獻上最甘美的飲品。那種咬破動脈牙齒深陷入柔軟,看到滾滾熱流冒出的場景,都快在她的記憶力泛黃褪色。
她離開了維坦布爾,自然是要親自狩獵的。即使她現在並未感覺到飢餓,但為了歌者的安全,她必須隨時保持飽腹的最佳狀態。
於是她平靜地開口道,「我們可以去更安靜的地方。」
對方愣了一下,大概沒想到她這樣的美女會這樣直接,有些靦腆地笑了笑,小聲道,「其實我沒想這麼快的……」
安娜沉默不語。
男人見此,生怕她反悔走人,急忙又回道,「當然,我從來不會拒絕你這樣美女的要求……你想去哪兒,我一點意見都沒有。」
安娜並未回話,只是站起身,朝安靜的角落走去。
男人看著她修長的背影,那比月光還淡薄美麗的長發在燈火照耀下幾乎在發光,他眼神漸漸變得痴迷,毫不猶豫地就跟了上去。
路德維希收回目光,冷哼。
又一個被迷惑的蠢貨。
自從離開了那個陰森的古堡,這一路上他不知道看到多少這樣的人被那個女人引誘。他當然很清楚他們的結局,比他們的結局更清楚的是他低估了對方的魅力,那種超越人類極限的魅惑足以讓大多數男人女人都無力抵抗。
就像今天,就算她只是坐在一個小咖啡店的安靜角落裡,都彷彿是人群的焦點中心。
他聽到了不遠處有一對年輕的男女在交談。
男孩:「看看剛剛那個大美女沒!我的上帝她簡直太漂亮了,我敢發誓我在ins上從沒見過比她還美的人!」
女孩:「對啊……我要是有她一半漂亮——喂,你女朋友在這裡,你居然誇別的女人!」
男孩:「我只是在說實話……」
從前令他享受的氛圍一掃而空。路德維希喝完最後一口咖啡,苦澀柔滑的感覺久久不散。他冷笑一聲,留下小費,頭也不回地推門而出。
剛出去,正好碰見去而復返的安娜。
隱形眼鏡似乎快被她眼睛里的毒液所腐蝕,隱隱可以看見絲絲猩紅的光澤流淌,她的嘴唇在夜色中嫣紅似血,麗色愈發逼人。她看到他一臉冷漠,頓了頓站住腳,望著他沉默不語。
他的目光在她的嘴唇和衣服上掃視一圈,沒有發現任何痕迹,心裡嘲諷她果然是狩獵中的高手。餘光瞥見有人舉起手機對著她拍照,她似乎沒有發覺,只是隔著十米遠的距離平靜地看著他。這讓他心裡愈發煩躁不耐,什麼都沒有說,轉身就走。
她也並未生氣,只是抬起腳慢慢跟在他身後,始終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
他實在是煩透了對方無論去哪兒都吸引了一大批註意力,轉身走入陰暗的巷子,餘光瞥見她也緩緩跟了進來,總算擺脫了無處不在的目光,心情稍稍平靜,但很快又被打破了。
巷子盡頭有幾個閑逛的身影,他立刻明白了對方的身份,嘴角帶上了笑,故意朝那邊走了過去,果然對方看了過來,打量了他幾秒,為首的走了過來,擺弄手裡的摺疊刀,笑嘻嘻道,「今天你可真不走運,夥計,我想不需要我們多說什麼了吧,留下錢包你就可以——」
話還未說完,他的眼睛一下就直了,臉色猛然漲得通紅,指著他身後結巴起來,「那個——給我抓住那個女人——」
路德維希懶懶地靠在牆壁上,似笑非笑地看著這群地痞視若無物地從他身邊走過,朝黑裙女人走去。
安娜當然也看到了這幾個渾身帶著不友好氣息的人,她駐足,朝他淡淡地看了一眼。
路德維希挑了挑眉,對她露出一個靦腆而溫和的微笑。
一點也不感覺到有絲毫歉意。
烏雲終於散開了一些,淡淡的月光照了下來,隱約看清了她的面龐——毒液終於全然融化了隱形眼鏡,猩紅色的瞳孔濃郁而靡麗,她的嘴唇和眼睛,大概是她全身上下色彩最為鮮明的地方,和她原本淡薄優雅的發色相對有種濃重的對比感,像是鮮血滴在慘白的骨頭上。
這不詳的瞳孔顯然震懾到了這群流氓,他們愣了一下頓住腳步,為首那個機靈地回頭看了路德維希一眼,沒有從他臉上找到任何異常,又回頭打量安娜半晌,最終什麼都沒說,朝夥伴做了個手勢,又飛快退了回去。
路德維希:……
他看著跑得飛快的地痞,扯了扯嘴唇。倒是一群聰明人。
他內心充滿了沒看到好戲的失望,靠在牆壁上深深嘆了口氣。
「你想要看到他們侮辱我,」安娜忽然出聲,語氣倒是十分平靜,「還是想要看到我解決他們?」
路德維希嘴角一僵,他面無表情地看過去,對方的影子被月光拉得極長,在寂靜的小巷顯得孤零零的,優雅又孤獨。
他下意識地開始揣測她的想法,卻又立刻被否決——她的想法?她在想什麼對他而言無足輕重。他根本不需要去關注一個怪物,即使她看上去對他這樣的人情根深種。
他早就放棄了驅趕她的念頭——一路上,嘲諷,痛罵,冷遇,甚至求饒……她都不曾離去,就像她說的,他可以去任何地方,做任何想做的事,她只呆在一個安全的距離,沒有打擾,也不離開。
但他根本沒辦法當她不存在,相反,她的存在感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強烈。
他簡直要煩透了:打不過,殺不掉,罵不走,跑不了……一塊甩不去的牛皮糖。
如果不是她的目標是他,他一定會很樂意欣賞她身上的純粹色彩。但現在他晚上甚至都無法安睡,生怕一睜開眼就對上她那張蒼白的面容。
侮辱她?哼,不會有人比他更清楚她是什麼樣的可怕怪物,那些人根本連她的一根手指都不會碰到——
路德維希眯起眼,他似乎考慮了幾秒,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直起身來,看著她淡淡道,「我們談談。」
安娜顯而易見的一愣,很快回過神來,微微一笑,點頭,輕聲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