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 48 章
第三場以南淵得籌結束,比賽暫歇片刻。
兩位騎手墜馬,被醫館擔架抬走時渾身鮮血塵土,姿勢扭曲,不知斷了多少骨頭,受傷馬匹則由板車運出場間。畫面之慘烈,南央城民眾倒吸冷氣,女人以袖掩面不忍再看。
北瀾隊員們卻無甚反應,或者說習以為常——馬球運動脫胎於戰場騎兵交鋒,本就激烈而殘忍。凌駕於幾十條規則之上的,是一條『勝者為王』的默認規則。如果為同伴憤慨不平,馬背上討回來便是。
原上求和鍾天瑾縱馬來到場間。
按之前的安排,原上求第一局應該負責搶攻。但他不知發什麼瘋,插完旗就離場。又沒人管得了他,只好隨他高興。
鍾天瑾是鍾家長房嫡系,鍾天瑜的堂兄。同樣擅長搶攻。平時上馬神采飛揚,眼下卻臉色陰沉,與張詡、陸裘,白玉玦圍在一處議論。
「花間雪絳來了?」
「他怎麼能打馬球?難道武脈重續,完好如初?」
「有沒有一種可能,其實他武脈沒廢,修為也還在,這是個大陰謀……」
人多腦洞大,越猜越離奇。
顧雪絳遠遠看著,打馬來到場邊,隔一道圍欄與朋友說話:「你看這些人是不是很好笑。發請柬邀我上場的是他們,等我真出現了,神經緊張的也是他們。」
徐冉感嘆:「所以你是有多招恨啊……」
林渡之恨不得拉他下馬。
南淵眾人深感揚眉吐氣。位置較遠的看不清騎手面目,忙著四下打聽,想知道這兩位剛上場就扭轉乾坤,力挽狂瀾的到底是誰。
南山後院的學生們,依然懷疑自己看到了假的程千仞。
「下一場,還要拜託你和顧師弟搶攻。」
程千仞正在與其他隊員商量戰術,大家都用熾熱目光注視他,搞得他極不適應。
周延三言兩語定下援護與后場防守,調整了較緊湊的陣型,以應對上一場回援不及時,眾人便重新上場。
馬場上瞬息萬變,講究『人不約,心自一。馬不鞭,蹄自疾』,過於細緻的計劃根本用不上。
萬千期盼目光中,戰鼓急促擂響,裁決歸位。
「第四局發球——」
大地再次震動,兩線煙塵向中央奔襲!
忽有一騎離群躍出,似一簇燃燒烈火,原上求馬上揮杆,『啪』一聲脆響,球在半空便被他搶下。
他運球沖襲南淵陣線時,北瀾其他隊員尚未趕來。
晌午烈日當空,火雲馬如浴赤炎。四蹄如雷,速度不可思議,裹挾暴風,恐怖的衝擊力令人膽寒。
南淵第一線,已有幾匹白馬不受騎手控制,欲向兩邊避讓。
如此緊張危急,程千仞卻聽見顧雪絳自語:「切,大傻子,又來送菜!」
話音未落,火雲馬近在眼前,顧雪絳突襲原上求面門,出手如電。原上求一個後仰,精準避開,曳地球杖未動,依然控球向前,速度不減。
還未得意,見顧雪絳俯身一撈,便與火雲馬交錯而過。
原上求只覺杖下忽輕,轉頭一看,登時怒火中燒。
原來,對方不知何時將球杖換在左手,方才迎面襲來的只是他袖影。
一系列真真假假的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顧雪絳搶下滾球的瞬間再換右手持杖,向北方陣地衝鋒。
眾人鮮少能看清他如何動作,只顧扯高嗓子,拚命歡呼。
原上求調轉馬頭,馬蹄稍慢,程千仞趁此橫來一杖,阻斷他去路。南淵諸騎立刻分出三人,令他突圍不得。
程千仞抽身,策馬回援顧雪絳。
北瀾諸騎心情複雜。顧雪絳球杖揚起時,無比熟悉的恐懼感籠罩下來。
搶攻不如他快他准,防他也防不住,手忙腳亂,陣型七零八落。
白馬可以馭使隨心,疾轉疾停,揚蹄飛躍。
球杖可以左手換右手,左右開弓自如。
程千仞擔心顧二身體,百忙之中掃他一眼,嚯,炫技到起飛啊。
建安樓露台上,那些吃茶、聊天、搖扇的大人物,不約而同停下,全神貫注盯緊騎射場。
北瀾副院長忍了許久,終於沒忍住,一拍扶手:「年紀輕輕學的這般張揚浮誇,怎堪大用?!」
胡易知還是笑:「老劉,犯不著,孩子們玩得開心就行。呵呵。」
程千仞不會那麼多花板子。
為顧雪絳清掃障礙,或援救身陷險境的隊友,能用一杖解決的事,決不用第二杖。
落在看客們眼中,就是他馬如飛雲,杖如掣電,四方馳騁。
白馬衝出包圍,前路再無阻礙,一馬平川,十丈、八丈、六丈……顧雪絳揚杖擊球!
流星劃過一道漂亮弧線,砸入北門!
「南淵得籌!——」
鼓聲大作,千萬人站起身,歡呼匯成奔涌海潮,震徹天際。
***
北瀾又輸一場。
鍾天瑾打球不賴,卻有個毛病:贏了,功勞全歸我;輸了,失誤都是別人的。
下馬之後,他當即先發制人,沖原上求喊道:「你為什麼不傳球給我?隊里十四人,哪由你一個逞英雄?!」
原上求冷笑道:「傳你有屁用?騎術差,脾氣大,你還不如大花。」
眼看兩人要打起來,眾人紛紛拉架,白玉玦制住鍾天瑾,息事寧人:「比賽要緊,算了。」
原上求一摔球杖:「老子不跟這種人組隊,丟人!」
鍾天瑾:「我忍你很久了!你們呢?難道怕他不成?!」
場面比球場上更混亂。
白玉玦一腔鬱氣爆發:「夠了!要走的快走,不走的給我閉嘴!」
幸虧原下索及時出現,牽走自家兄長,才避免一場大規模群架。
白玉玦冷靜下來。
他們這支隊伍看似很強,卻只強在進攻。
主攻手太多,願意固守後防線的少。一旦需要轉攻為守,便失去耐性,毫無章法地亂打一通。
尤其是面對花間雪絳,許多人記起舊事,思緒雜亂,時間越長想得越多。除了姓原的只想打球,誰還能心無旁騖?
「花間雪絳在場上。速戰速決,對我們更有利。」他做了決定:「申請『決勝局』吧,不同意的舉手。」
南淵隊沉浸在興奮喜悅中。隊員們聚在看台邊,享受師弟師妹擦汗遞水。
程千仞打量顧二,見他精神雖好,臉色卻白。其餘隊員面紅耳赤,汗水淋漓。只有他是冷汗。
便去找周延商量:「必須儘快結束了。」
顧二身體撐不住。我狀態也不好,像在火中炙烤。
那邊林渡之低聲問:「疼嗎?」
顧雪絳笑了笑:「不疼。」
林渡之很生氣:「你居然連醫師都騙?我,我不治你了。」
規則中,先得五籌為勝。但若打到四場仍是平手,說明兩隊實力不相上下。繼續打下去,必然迎來煎熬苦戰。
且經過消耗劇烈,馬力與人力都開始衰退。比賽精彩程度難免減弱。
這種情況,如果雙方同意『決勝局』,便各出三人,由此局一決勝負。
白玉玦的想法,得到北瀾隊全體支持。
鍾天瑾已經找回理智,向南邊望了望:「那個沒穿騎裝,一身藍白學院服,梳單髻的,到底是誰?哪裡冒出這號人物?」
經他一提,隊員們都想起來,剛才場上屢遭那人阻攔,跟花間雪絳一樣難對付。
消息靈通者立刻接道:「程千仞,南山後院學生,聽說是個東川人,沒什麼大來頭。」
程千仞曾被算經班學生堵在醫館門前,當街質問。他詞鋒犀利地反問,鬧得全院皆知,北瀾也有看熱鬧的。
「東川?」鍾天瑾一怔:「哦,東川啊,都快遠出王朝版圖了……」
***
戰鼓再響時,只有六騎策馬上場。
不懂規則的南央民眾嘩然一片。
「怎麼突然變了?」
「這是要幹什麼啊?」
裁決高聲道:「決勝局,請南北兩隊,各三騎出列——」
原上求摔杖走人了,北瀾隊派出白玉玦、鍾天瑾、張詡。
南淵隊則是周延、程千仞、顧雪絳。
一騎搶攻,位處場地中央等待發球,一騎回援,處在搶攻身後稍遠些,一騎守在後方,離門不得超過五丈。
人少,搶攻者不容易被圍困糾纏。比十四人的常規比賽結束速度更快。
所以裁決發球前,會給兩隊留時間確定站位,甚至可以互相喊話,助長聲勢。
三人商量后,程千仞搶攻,顧雪絳回援,周延防守。
程千仞催動戰馬,來到場地中央。向裁決抱拳,以示準備妥當。
場間極靜,四面八方,從看台到建安樓,所有人都注視著他。
對面有一騎策馬出列。
開賽前想與對手喊話,並不違規。
程千仞不認識這個人,只見他與鍾天瑜五官相似。卻沒有鍾天瑜明擺著的驕躁倨傲,只隱隱透出居高臨下的聲勢。
不用他猜,對方離近了,自報家門:「我姓鍾,平國公府,鍾天瑾。」
他聲音略低,騎射場又很大,剛好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同場競技即是有緣,不妨告訴你一句實話。我來南央,不是為雙院鬥法……你知道你身後是誰嗎?他改姓氏容易,斷恩怨難。其中牽扯甚廣,遠非你的身份能想象。我這個人,一般不願意殃及無辜的。」
程千仞想了想,確定自己聽明白了。
對方在說,以老子的勢力,收拾不了花間雪絳,收拾你還是綽綽有餘。識相你就滾遠點。放放水,別認真打。
他現在其實不太好。
兩場馬上馳騁,未讓他感到絲毫疲累。
血液里一種類似本能的東西燃燒復甦,好像不發泄出來,就要被燒死一樣。
快被燒死的人,脾氣當然很差。
「什麼平國公斜國公,決勝場上說這些話,不覺得丟人現眼?」他怒極反笑,進而放聲大笑,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名門權貴也好,王孫公子也罷,先來我杖前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