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 53 章
原家兄弟來找邱北時,細雨初歇。
原上求動動鼻子:「花間雪絳來過?」
那人抽的煙葉沒有嗆人味道,反而像草藥或香料的混合,清冽寡淡。
經雨氣衝散後幾乎消弭,不易察覺。
邱北慢慢放下刻刀:「是的。」他打開桌下暗格,「你劍上符紋已徹底完成。」
原上求道聲多謝,轉身抱劍就走,竟一刻不停。
原下索趕忙起身去攔,一邊腹誹,要真聞著味兒尋去,豈不是跟某種家養小動物一樣?
「不尋他。去後山找傅克己試劍。沒事別管我。」
人跳窗跑了,只留下一句話,原下索搖頭嘆氣。
邱北給他倒杯熱茶,講今天發生的事。
四人中原下索最思慮周密,邱北已習慣遇事知會他一聲。
熱茶暖身,原下索欣慰道:「天下遠非往日太平年歲,你能想到留一條後路,這非常好。」
他話鋒一轉:「花間雪絳卻不是穩妥後路。他從前性情狂傲,得罪人而不自知,不論對方是誰,都不願妥協一步,最終橫遭禍端。別看現在改了許多,那幾本『閑話皇都』小冊你也見過,添油加醋嬉笑怒罵什麼都敢寫。」
「可見南央幾年,沒磨平他稜角,終究反骨難折。」
「少年英雄雖好,但英雄命短。像我兄長,還有傅克己,一旦拔劍便不知惜命。誰攔得住?幾條命夠死?」
「且不說他們,單說程千仞。他不是劍閣中人,卻拿著劍閣鎮山神兵。傅克己作為大弟子,必要討回來。而我會幫傅克己籌謀。那時你可會感到為難,又將如何自處?」
邱北覺得他想多了:「不為難,我跟他們不是朋友。」
原上求仍苦口婆心道:「多交朋友是好事。但我認為你應該交一些,不那麼容易死的朋友,方為穩妥後路。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邱北開始思考。
他隨師父入道修行后,被要求先學習打鐵、雕刻、繪畫等等看似與煉器無關之事。
雕木鳥,羽毛紋路要秋毫畢現。刻人像,萬千髮絲要一絲不苟。描畫香爐的煙氣,飛蟲的軌跡,練習眼力、耐心和堅忍。
沒想到功夫練成,人也成了慢性子。
原下索等了許久,才等來他伸手指了個方向,慢慢道:「你的意思是,讓我和那些廢物做朋友嗎?」
原下索無言以對。
***
程千仞想,邱北很可能認出了他的劍。
「這把劍到底有什麼問題?」
顧雪絳面露憂色:「劍閣分為澹山煙山兩脈,神鬼辟易是澹山山主的佩劍,據說可與天象生出感應。雖有無上威能,但殺性過重,凶煞極盛,持劍者易遭反噬。自從上任劍主死在徒弟寧復還劍下,它又落了不詳的惡名……」
程千仞沉默不語。
他在烏環渡跟水鬼斗,掙死人錢,冷眼看其他撈屍人對著泥塑神像磕頭。
當地人都知道他最不講究,給夠錢,什麼活都敢接。
只要逐流不嫌他晦氣,他便不信凶煞邪祟之說。
顧雪絳:「你要當心,很多人都想得到它。」
說話間,林渡之的診室到了,徐冉不料兩人回來這麼早:「沒談成?」
程千仞:「成了。」
「厲害啊,不帶銀子,空口白話也能談成!」
顧雪絳:「欠人情可比欠錢麻煩,何況我們沒錢。」
「有錢,但宅院錢不能動。」程千仞挑眉:「一笑輕生死,容易。想借一兩銀,沒戲。」
顧雪絳大笑,解刀入匣,捧給林渡之:「請替我保管,等我拔除魔息、武脈重續之日,再找你拿。」
林渡之順手接過,好像一件尋常小事。
徐冉:「溫樂公主為什麼送你這個?以前認識你吧,你們倆不會……」
顧二無奈道:「慎言。我在禁軍當差的時候,她才多大,我看她就像妹妹,或者女兒。」拎起就走,像拎個兔子。
「真二啊。敢拿公主當女兒,聖上怎麼沒一劍戳死你呢?」
「跟你說不明白,你沒帶過孩子,千仞明白,你說是吧千仞……千仞?!」
說起孩子,程千仞又想起昨晚的事,難以釋懷,索性說出來。以『人影』代替逐流。
期待博學廣識的朋友解惑。
誰知難倒了花間湖主與南山榜首。
顧雪絳沉吟道:「以你現在的境界,冥想吐納時,識海應該空無一物。」
「等到凝神境之後,坐照自觀可見經脈、臟器、紫府,神識外放可見靜室內擺設,再強大些,方圓五里、十里、乃至全城景象歷歷在目,玄妙不可言。哪有一片白霧,一個人影?」
「難道……是『離魂術』?」
「那人影你可認得?是不是你的仇家?用離魂術進入你識海,不應該只為見你一面,與你說話。如果他設一道禁制,困住你的神魂,後果不堪設想。」
林渡之不同意:「未必是『離魂術』,各家各派都有此類法門。」
「我第一次突破時,師父為了使我安心,分出一絲神識,進入我識海中,替我護法,引我前行。師父這種神通名作『入禪機』。需要施術者修為高深,神識強大。稍有不慎,反噬自身。」
程千仞摸摸鼻子:「你們別太嚴肅……我大概是睡著了,做了個夢。」
逐流才多大啊。
***
南淵四傻想倒賣寶物時,便絞盡腦汁琢磨門路,一旦決定參賽,則全力以赴。
七天里,他們鑽研規則,收集信息,做了所有能做的準備。
武試在前,文試在後,複賽開始前最後一天,演武場禁制已撤下,參賽者可以進去熟悉場地。
不少執事和督查隊員仍在忙碌,做最後的檢查布置。
演武場由堅固平整的青石鋪成,開闊無邊。前幾日落雨連綿,磚石上泛著一層水光,更顯冷意。
四周是層層拔高的石階,以紅線劃出青山院、春波台、南山後院,北瀾來客的座位區域。
北面有最高的看台,視野最好,留給大人物們。桌椅已布置整齊,南北兩院一青一赤的院旗迎風招展。
今天也是複賽大小賭局加註的最後一日。許多人圍在場外互通消息,打量進場的參賽者。
程千仞等人來的早,只見原先一望無際的演武場上,四十個圓台拔地而起,赫然在目。
徐冉震驚:「這些什麼時候搬來的。」
他們跳上看台,跑了十餘階,居高臨下張望。
程千仞估摸演武場有四個標準足球場大小,而每個圓台直徑足有十丈,不知由何種石料打磨,有黑有白,星羅棋布。
明天,百餘人將在此搏殺,更漏滴盡時,一台只能站一人,算作勝者。否則同台皆出局。短短兩個時辰,便可決出四十人晉級決賽。
程千仞之前和徐冉討論過戰鬥思路。
不與原上求、傅克己搶台,也盡量避開那些今年將畢業的師兄,如周延等人,他們修為高,參賽經驗豐富。勝之不易。
現在親眼看到場地,徐冉怔怔道:「我根本無法想象明天。得打成什麼樣兒啊……」
程千仞也明白,戰鬥思路基本廢了。
這是真正的大混戰。
參賽者之間可以聯手,也可隨時倒戈。不按規則分佈的圓台,更添戰鬥隨機性。別說刻意挑選對手或回援隊友,連誤傷、兩敗俱傷等局面都無法徹底避免。
顧雪絳忽道:「原來是棋,副院長好雅興。」
程千仞定睛再看,青磚間縫隙如棋盤縱橫線,四十個黑白圓台如盤上棋子。正是一局初開,勝負難料之時。
顧雪絳不知想到什麼,輕笑道:「恰如其分啊,我等刀劍廝殺,不過大人物們指尖棋子,跳不出這方棋盤。」
徐冉聽不懂:「你說啥意思?跟我們明天打架有關係沒?」
天光漸亮,場間已有五六十人。有人繞台行走,有人飛身躍上圓台。
一群錦衣華服的公子結伴而來。其中不少熟悉面孔。
演武場雖大,但修行者目力遠勝常人,林渡之微側身,替顧二擋住一些目光。那些人卻只打量幾眼,沒有上前交談的意思。
片刻后,一道銳利視線穿過大半個演武場,程千仞猛然轉頭。
劍眉深目,青衣長劍,是傅克己。
他確定對方看到了他們,目光正落在他的劍上。
只是一眼,南淵四人同時緊張起來。
傅克己抱劍行走,衣袍翻飛,從北至南,所過之處人聲俱靜,唯有鋒銳劍氣溢散。
這次輪到鍾天瑜緊張。他不是參賽者,跟鍾天瑾同路才得以進場。對方氣勢逼人,是要來說些什麼?
傅克己最終在鍾十六面前站定。聲音冷如寒玉,每個人都聽得真切。
「你可知此劍淵源?」
鍾十六:「知道。」他手中的凜霜劍,是宋覺非從前佩劍。
「你可會劍閣劍法?」
「略懂。」
「你可願意拜入劍閣?」
四下嘩然乍起。
問題太過耳熟,程千仞心想,這難道是……『劍閣三連』?
鍾十六答得比我好啊。
第三問話音剛落,鍾天瑜已忍無可忍:「你欺人太甚!」
鍾天瑾更冷靜:「此人是我鍾家劍侍,怎可忘恩背主?就算你劍閣是第一宗門,這般行事也過分霸道了。」
傅克己原本目不斜視,聞言冷冷一瞥,竟鎮的兩人不知言語。
遠處人群悄聲閑談:「難道不等明天,他們現在就要打一場?」
傅克己周身劍氣愈發暴虐。再次向鍾十六發問。
幸好一柄摺扇隔開兩方,原下索再次及時趕到,談笑自若,周轉調停。
人們關注傅克己時,南淵四傻已經離開演武場。
徐冉:「他一直這樣嗎?因為師父是劍閣山主,是聖人,所以看不得別人拿劍閣的劍?」
顧雪絳解釋道:「劍閣雙璧出事後,澹山一脈無人頂立門戶,煙山一脈由他師父支撐。聖人不是真仙,也有壽元耗盡的一天。去年傳出閉關尋求突破的消息,若不是壽元所剩不多,豈會一把年紀鋌而走險?」
「劍閣年輕一輩人才凋零,只有傅克己這個大弟子撐起局面……如今的第一宗門,看似鼎盛,卻已有日暮之象。他只能更加強硬。」
「我在皇都時,他還會講兩句冷笑話,現在……」顧雪絳搖了搖頭。
程千仞默默接道:只會劍閣三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