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16
周如斯第一次被人說成同性戀,是他那次在酒吧被下藥的第二天。
他打電話確認了林煥沒事——當時只是接了沈欣欣的電話提前走了,結果半路發現身體不對勁,就回家休息。
周如斯鬆了口氣,他沒有提及夜裡發生的事。
因為晚上在外面灌風著了涼,周如斯那天請假沒去上課,馮微工作忙,給他倒了杯熱水放在床頭,讓他不舒服隨時打電話給她,然後就去了醫院。
他昏昏沉沉中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李大霧的聲音高得出奇:「大斯斯!你今天沒來上課不知道,沈欣欣她居然把咱們籃球社給鬧了!死活要找你,還說你、說你是同性戀!什麼親眼看到你和男的搞!還說你喜歡林煥!我的天,現在好多人都知道了,最可怕的是還有人相信,腦袋是不是被驢踢了?」
周如斯的表情由最初的僵硬變為凝重,他慢慢從床上爬起來:「我下午就回學校。」
「啊?你不是還生著病嗎?」
「小病,好了。」周如斯已經下了床,他掛了電話打開衣櫃換身衣服就穿著校服下了樓,等車的時候他拿著手機一直在看通訊錄上林煥的名字,他給林煥想發個信息,可點進信息欄幾次,他都打不出任何字。
他到學校時正好放學,人流聚集涌動,他逆著人群走進去的時候,許許多多的視線都會有意無意地落到他身上,帶著不同的色彩。
一路上,他聽到有人說「不相信,絕不相信周學長是同性戀!那可是我男神!沈欣欣一定是倒追不到因愛生恨了!」,也有人說「總不會是空穴來風,沈欣欣都說親眼看到了,如果是說謊,周如斯大可揭破她,我們啊,就看他後續怎麼說……」,然而最讓他害怕的卻是「細思極恐啊,沈欣欣那樣的大美女追他那麼久都不見他動心,卻和林煥整天待在一塊,我看八成兩人都是同,不過沒對外公開罷了!」
周如斯可以承受這樣的言論,但他不敢去想象林煥聽到這些話時的表情。
他走到樓道就看到了背著包下樓的沈欣欣,對方停下腳步看著他。
周如斯開了口:「你是怎麼知道的?」
他沒有打算為自己的性取向辯解,曾經在面對這個問題時所帶來的心理困擾已經讓他由痛苦變為麻木。他恐懼自己的秘密被人發現,可當這一天真正到來,他才發現自己也是有一些痛快的,他害怕被林煥知道,又那麼渴望他能知道。
唯一讓他失措的恐怕就是讓林煥在這件事里遭受非議。
沈欣欣捏緊了拳頭:「你這是承認了?」
周如斯看著她。
沈欣欣的眼睛突然濕了,聲音嘶啞:「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在五華街的酒吧?」
周如斯蹙眉,他想起林煥告訴他昨晚接了沈欣欣的電話,半途卻因為身體不適回家了,但沈欣欣如果知道周如斯還在酒吧,獨自前來也不無可能。他猜,她應該是在來的時候看到自己和那個調酒師在一起的畫面,才會在今天鬧成這樣。
他沒去仔細想林煥為什麼會在離開時不叫走自己,只覺得對方本來就不能喝酒,喝了一點兒還是下過葯的,所以才會忘了他。
周如斯回答:「是。」
沈欣欣咬了咬牙,猛地把手上的包砸上樓梯的欄杆:「周如斯!你怎麼、怎麼能……我現在真的特別想問問你,你到底對林煥起的什麼心思啊?陌生男人只是穿了和林煥一樣的衣服,你都能下賤地撲上去,還要臉嗎你!明明都是男人,你為什麼會……你喜歡男人你他媽早告訴我啊!我肯定走得遠遠的!可你現在要我怎麼辦?!」
「我一直都在很認真地在拒絕你,也不記得給過你什麼幻想。」周如斯把目光從她的身上移開,看著來來回回不斷窺探這邊的學生,語氣平淡,「你怎麼辦?你不是已經對此做出了反應?」
「……周如斯!」
周如斯走了,他沒心情再和沈欣欣聊下去。他到了籃球社,卻依舊沒能找到林煥,李大霧和旭七問他話他也不答。到最後,整個校園他都轉了一遍,也沒看到想見的人。
林蔭道人影稀疏,他給林煥打電話,好幾通后才有人接,對方卻是呂誠,說林煥暫時買東西不方便,問他有什麼事。
他嘴巴微微蠕動,什麼都沒說就掛了。
周如斯腳步越發虛浮,他去校外的熱飲店買了杯滾燙的茶水喝,暖流融化了體內的寒意,他坐在角落低頭翻看林煥的照片,然後開始出神。熱飲店有人進有人出,他的視線全部都在手機上,也忘了注意高靠椅后坐下的兩人,其中一個就是他此時最想看到的。
手機屏幕亮光熄滅,周如斯重新按了下,彭輝的聲音突然從後方傳來:「表哥,你為什麼不接他電話,直接跟他說清楚以後離他遠點不就得了。」
周如斯手一僵,手機險些掉下去,他想轉過身,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力氣站起來。
林煥:「沒那麼簡單。」
「好吧……」彭輝嘆了口氣又忍不住問他,「不過你怎麼到現在一直都這麼淡定啊?又不是被個女孩子喜歡,這種事很嚇人的好不好!」
對方沉默了片刻:「不是淡定,是早就知道了。」
彭輝驚呼了聲沒想到,兩人點的東西被服務生端過來,茉莉茶和熱咖啡。彭輝端起來喝了口,說:「可你知道還不避他遠點?」
林煥提醒他:「沈欣欣。」
彭輝知道他什麼意思,林煥高一就對沈欣欣一見鍾情了,後來卻得知對方戀慕校隊的主力隊員周如斯,然後就加入了校隊,還和周如斯的關係混得越來越好。
周如斯每次打球沈欣欣都會來看,可周如斯基本沒給過她好臉色,於是林煥就成了他們之中每次調和尷尬氛圍的存在。
林煥什麼人彭輝知道,內冷外熱,相處起來很容易讓人卸下防備,哪怕對方是他再討厭不過的人。
「至於嗎?你真那麼喜歡她?」
林煥回答:「當然。」
彭輝好奇道:「你發現自己被周如斯看上時到底是什麼心情?」
對方頓了下,然後慢悠悠地笑了:「什麼心情?挺噁心的。」
周如斯的手機到底還是滑了出去,掉到木質板上,發出沉沉的一聲悶響,他伸手去撿,屏幕上的男生就像現實中的人一樣猝不及防對上他的眼。男生臉上帶著他所熟悉的笑容,卻又如正月寒風般刺骨的冰涼。
手機撿起來的時候,林煥和彭輝已經注意到了他。兩人站起來看著這一幕,彭輝吸了口氣,另一人的表情實在說不上好看,卻也沒有太過驚異,他俯視著周如斯撐著桌面站起來的無助樣子。
他的臉蒼白無色,撐著桌面的手微微顫著,卻又極力地保持著自己的平衡。
十幾秒后,周如斯的手徹底離開冰涼的桌面,他站起來后,就一言不發地從林煥身邊走過去。
林煥想說些什麼,他卻先開了口:「對不起。」
聲音有氣無力,語調很輕。
那句話道歉是他對林煥現在因他所遭受的非議而說,周如斯到處找他給他打電話時,心裡有很多話想說,千言萬語,這句話也是其中之一。
林煥的眼中露出異色,他說:「不必。」
周如斯抿了抿嘴角,停頓的腳重新抬起來,徑直從他身邊錯了出去。
有些事是迷霧深霾,就算人沒有能夠將其撥開,它也會在各種因素的影響下消散,可能慢到百萬年,也可能快到一瞬間。
哪怕發生了那樣的事,周如斯依舊會常常注意林煥。在球場,在教室,在路道的林蔭,也在自己的隱秘的心裡。
高考倒計時的數字停留在一位數的時候,周如斯在沈欣欣無止休的糾纏中意外知道了一個視頻,是他和那個調酒師在酒吧曖昧時拍攝的。沈欣欣那晚並沒有去過什麼酒吧,甚至連林煥的電話都沒接過,只不過在當晚深夜接收到林煥的一個視頻文件。
那是讓沈欣欣為情發狂的導/火索。
而當周如斯抱著一絲僥倖走遍五華街,最後還是得知他被下藥的那天,林煥和那個調酒師有過接觸后,他的腦海里突然就冒出一個瘋狂的想法。
不想要再那樣痛苦地喜歡一個人。
他從來不是什麼善類,追溯內心的最深處的本質,他也從沒想過去當一個被人誇讚的好孩子。他的風度、進取、樂觀等一切好的品質都是在孤兒院時為了和身邊的孩子競爭,為了能被好人家挑中而做出的實力偽裝。後來他被周家收養,又為了不被拋棄,便更加努力地將這些品質刻在了自己的身上。
可他從未想過真實的自己到底是什麼模樣,是否會成為惡到令人髮指的一種人?是否會放肆到不計後果地做一件事?
事實上,他覺得自己可以。
周如斯就是在那個難忘的酒吧里打電話約林煥出來的。出了門,天邊的夕陽紅得熱烈,他忘了自己喝了多少酒,意識卻還在,看到從遠處緩緩走來的人,他覺得自己能用手描繪出對方具體的輪廓。
常年練球所積攢的力氣可以讓他將同他一般高的男生壓制住,雖然較為艱難。
五華街巷子里是隨處可見的小旅館,周如斯找到了那個男人那晚帶他去的那間。
狹小而灰暗。
他搖搖晃晃地拉開陳舊的窗帘,外面街道的喧囂依然能夠傳到這裡,帶著低俗與煙火的味道。他站在那裡,有暗淡的光線吊在他的眼尾,映出幾分別樣的抑鬱。
周如斯轉過身。
林煥被他用繩子緊緊地綁在床上,他放棄了掙扎,只問:「你想做什麼?」
「別這麼問。」男生走過去,在他的床前緩緩蹲下來,「我想做的實在太多了。」
那似乎是一個被籠罩在雲中的夢,沾滿灰塵的空調發出呼呼的微響,不算明亮的燈光照耀著彼此的眼睛,他只記得自己壓上去用力地咬上對方的脖子,鼻間是他幻想多次的,淡淡的屬於男人的味道,與同年齡的男生並沒什麼不同,卻讓他深陷其中。他用力地撕咬著他的皮膚,對方悶哼著,然後那個夢就開始變得模糊。
周如斯醒來時是躺在地上的,床上是衣衫整齊卻受了傷的林煥,他的臉上流乾涸的深色血跡,手和胳膊一片青紫。窗外的陽光灑落在他的身上,明晃晃地凸顯著他昨夜所受的折磨。
周如斯站起來,他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手。隔壁廊道傳來開關門和走動的聲音,身上的酒氣過了一夜依舊在周身縈繞……他蹲在地上,身體突然不受控制地開始劇烈顫抖。
房間的門不知何時被人用力撞開,是收到信息帶著林家人趕來的林煥的同學。
在此起彼伏的尖叫聲中,有人過來揍他,有人要報警,有人則在厲聲質問……而周如斯從始至終都沒有任何回應。
因為那個夢的後來,他到底對林煥做了什麼,他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