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046
周如斯覺得自己在做一個夢。
噩夢。
林煥抱著他走到小陽台的窗邊時,夕陽餘暉灑在兩人肩膀上,他不知道被餵了什麼葯,整個人都軟綿綿的提不起力氣,他想用力推開這個和他如此貼近的人,卻根本做不到。
林煥捏著他的下巴往前推,迫使他去欣賞下面的景色。
他們在七樓,這個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小區的噴泉,花壇和水池,寬闊的路道偶爾才有幾人穿行而過,看上去略有些冷清。
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這是哪?」周如斯有氣無力。
林煥望著他笑:「放心吧,我找了很久才租下的地方,風景不錯吧,只有我一個人來過。」
周如斯不再說話。
林煥像是想到了什麼,彎著眼睛撫摸他的唇:「你該不會以為,會有什麼人來救你吧?」
周如斯瞄他一眼,很快又別了過去。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林煥轉身,將周如斯抱回了屋,他的語氣發涼,「你之前不是因為我沒能參加高考么?那這次,我就讓你好好的去考,你知不知道,在你考前,我還為你做了一桌子的菜,做了好幾個小時……可你不稀罕,全都給扔了。」
「菜……」
周如斯想起之前在租房看的監控。
林煥點頭:「為了不讓你發現是我,我還是第一次把自己打扮成一個女人,很有意思吧?」
周如斯擰起眉。
「不過我的體格當女人太彆扭了,所以就往衣服里多弄了些東西,胖女人體格大一些,應該不奇怪吧?
「……」他捏了捏拳頭。
「看你現在的反應,我偽裝得應該還不錯。」
「……你想做什麼?」
「做什麼?」林煥把他放到了靠椅上,蹲在他的跟前,「我活不了幾年了,可你不一樣,你會活得很久,還會和另一個男人過這圓滿的一生,這太不公平。」
周如斯扯了下嘴角。
「別笑啊,我找你,就是想讓你和我在一起,這不正好是你以前的心愿嗎?」
「你想讓我死?」
「不。」林煥溫柔地去吻他的額頭,「是讓你和我一起死。」
時間從未度過的如此漫長。
夜風穿過窗口,吹在周如斯的臉上,他聽著自己的呼吸聲,想象著平常的自己是如何行動的。
他用手撐著床板,努力想要站起來。
林煥已經出去了,這是他唯一可以逃跑的機會。
他用了十分鐘下床,結果還沒站穩,就重重地摔了下去。
他剛伸出手,緊閉的大門就打開了,提著袋子進來的林煥停下腳步看著他。
「你在做什麼?迎接我嗎?」
周如斯咬著牙,口腔飄蕩著腥甜味,他撐著牆壁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往前走了一步,再一次摔倒在地。
林煥無奈地搖搖頭,走過來將他抱起來:「我們的時間不多了,你不要再做這些沒有意義又辛苦的事。你想去哪兒?告訴我,我帶你去。」
周如斯一拳砸到他臉上,可力道卻輕的如同撫摸,淺淺一滑便過去了。
林煥揚揚嘴角,握住他的手說:「你好像很生氣,好吧,把你一個人留在家裡是我的錯,可我也只不過去電話亭給邊翊打了個電話而已,這不已經回來了,聽話……」
「邊翊……」他用力將手抽了出來,「你如果對他做了什麼,我不會放過你。」
「哈,我對他沒興趣,只是告訴了他一件事而已。」林煥看他緊張的樣子,笑了,「我告訴他,我們在F市的某個地方。」
「……」
「你知道嗎,他現在瘋了一樣到處找你,這個時候接了我的電話,肯定想都不想就會去機場。你猜猜,等他到了F市,發現我們其實就在離他最近的小區里,而你會在他離開的第二天,就毫無氣息地躺在這間小房子里……我們這樣默默地死去,不知哪天才能被人發現,到時候或許會上新聞,或許會上報紙,或許還會有人猜測我們的關係……那個時候,他會是什麼反應呢?」
「林煥。」周如斯的聲音顫抖起來。
「我在啊。」他笑道。
窗外的風已經停了,周如斯恍惚地收起無力的拳頭。
他知道自己什麼都不用再說了。
這個人,已經徹徹底底的瘋了。
——
天蒙蒙亮。
周如斯睜開眼剎那,便感到一陣噁心,緊接著頭暈目眩,他動了動鼻翼,忽然嗅到煤氣的味道。
周如斯拚命撐著身體想坐起來,卻沒成功,他抬起眼,房間門窗全部嚴嚴實實地封閉了。
他想喊人,發出的聲音卻是低啞無力的,沒有人知道這裡正在發生著什麼。
屋內只有他和林煥兩個人,後者此時一動不動地伏倒在床邊的椅子上,應該是昏迷了。
晨曦的微光滲透進幽暗的房間。
在這片死寂之中,周如斯忽然看到了邊翊的臉,近在咫尺,他伸出手要去觸摸,可碰到的卻是空蕩蕩的幻影,一晃即無。
他嘴皮輕扯,想起幾個月前兩人在鄉下離別時所通的電話,他讓邊翊等他,可當時所說的「等」,並不是那短暫幾天分別後的見面,而是等到兩人真正可以在一起的那一天……他還想起了自己高考前對邊翊許的諾,等他們高考結束了,就帶他去見奶奶……
那條路走起來有些艱難,但他總覺得只要兩個人好好的在一起,一切阻礙都可以慢慢解決。
那樣的自信,在此時此刻,土崩瓦解。
周如斯整個人都癱在了床上,他不甘心地往起動了動,又迅速墜倒,胸前的硬物磕得他倏然一疼。
周如斯怔住,那是在邊翊生日前,他買的一對銀戒里的其中一個。
那時為了可以戴上,又不讓家裡人發現,他還買了條項鏈,在無人時取下上面的墜子,最後將戒指串在了上面。
那以後,他的胸口便潛藏了一個東西,從起初的冰冰涼,到被染上一層溫暖的熱度。
他不能死。
周如斯伸手捂住自己的口鼻,又緊緊地扣住床頭的桌角,在這樣的環境里每動一下都是身體和心理的煎熬。
這一次,他終於掌控了平衡。
周如斯撐著牆搖搖晃晃地下了床。
廚房煤氣灶不知燒著什麼東西,周如斯連忙過去關了煤氣,又支撐著身子將所有窗戶打開換氣。
他趴在窗口大口呼吸了一會兒,才想起屋裡還有一個人。
周如斯氣喘吁吁把林煥拉到門前,發現防盜門被鎖了。
他在林煥身上摸了個遍,也找不到任何鑰匙的影子。
周如斯爬起來,準備去屋裡面找找看。
「不要走。」
腿被人拉住,他身子一頓。
林煥從始至終都沒有昏迷。
當他發現周如斯做出那些求生的行動時,就一直在旁觀著,他沒有阻止,只是因為他太想在死前在逗逗周如斯了。
他想看到他好不容易得到希望,又迅速墜入深淵時的絕望感。
林煥覺得自己只有在這樣的時刻,才能重新掌控周如斯。
「忍一忍,很快就會過去……我想了很多和你一起離開這個世界的方式,最後還是覺得這個是最好的,你我也不用忍受太多的痛苦,閉上眼睛,睡一覺就好,是不是很簡單?」
周如斯冷聲道:「鑰匙在哪兒?」
「鑰匙?我想想……現在應該躺在下水道吧……怎麼?這就站不穩了?其實你完全可以大聲求救,只是你現在力氣不多,近處還可以,遠處肯定聽不到。不過我要提醒你,這上下隔壁好像都沒什麼租戶……」
說罷,林煥曲腿站了起來,他笑著從周如斯身邊越了過去。
室內的霧氣淡了許多,他進了廚房將煤氣打開,回頭看了眼臉色微變的人,哼著輕快的調子,一步步走到窗邊。
現在應該是清晨五六點左右,繁華的城市蒙了一層霧色。
「真美啊……」他笑了笑,隨即將窗戶重重地關上,「周如斯,咱們誰也跑不了。」
「你做了這些事,的確跑不了。」
「哦?」林煥笑著去看他的眼睛,可看了許久,都沒從裡面找到自己所預料的恐懼和絕望。
林煥開始打量他,下一秒,身體便綳直了。
周如斯藏在袖子里的手,正拿著一部手機。
那是林煥襲擊他時視,周如斯正在打電話用的手機。後來林煥用它給邊翊發了個信息就隨意扔到了屋裡的角落。
林煥搶過去的時候,周如斯已經將定位成功發給了邊翊……
「別做夢了,沒有人能救你!」
手機落到地板上,林煥眼睛通紅,他突然掐上周如斯的脖頸,「你為什麼還要找那個傢伙?我不去已經答應和你在一起了嗎?你看,死也沒有那麼痛苦的,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你之前不是很喜歡我嗎?我其實也喜歡你的,只要你現在跟我一起走,我保證再也不會傷害你……」
周如斯呼吸困難,他看著眼前猙獰的林煥,知道這個人已經著魔了。
躺在地上的手機突然傳來了嗡嗡嗡的震動聲,林煥一怔,低頭看過去。
屏幕顯示是邊翊的來電。
他忽然鬆開了周如斯,將手機撿起來,然後狠狠地擲了出去。
手機被摔得沒了任何動靜。
屋裡煤氣的味道越來重,林煥想站起來,可身體卻使不出什麼勁兒了,他扭頭看著神情痛苦地周如斯。
「別期待什麼,門鎖已經我換過了,他就算能在我們死前趕過來,一時半會兒也打不開門的。我會死,你也是。」
周如斯的眼皮已經無法睜開了,但他還是竭盡全力吐出一句話。
「林煥,我不會死,你也不會,不過你可能會坐牢。」
「是嗎?」
「……」周如斯發現自己的意識開始模糊起來。過了很久,他才聽到一聲虛弱的笑:「我記得那次旅館的事情發生后,你家人帶著你來找我道歉,我當時好像對你說過一句話。」
「我說你做事偏執,會傷到自己,也會傷到別人。」
「可你不知道……那句話其實也是我對自己說的。但那時候我覺得我和你不一樣,我起碼不會傷到自己,因為我沒你那麼蠢……」
「你怎麼不說話了?這種時候,你不是應該來反駁我么?」
「周……如斯?」
寂靜的黑暗中,他感受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搖晃了兩下,有人在喚他的名字,可他根本無法做出反應,身體似乎成了一具空蕩蕩的軀殼,駐在其中的靈魂飄蕩了出去。
有一隻冰涼的手在他臉上游移。
他渾渾噩噩聽到那個人貼在他的耳邊悄聲說話。
「周如斯,我怎麼……有些後悔了?」
——
遠處傳來警笛聲。
巨大的撞擊感通過身後的門抨到他的背上,外面很吵,不知是不是做夢,他好像聽到了邊翊在喊他……
他想說句話,上下唇努力動了動,可發出的聲音只有他自己才能聽到。
門后的撞擊突然停了下來。
似乎有人跑到了隔壁。
「不行,那樣太危險了!」居然是馮微的聲音。
周如斯不知為何,忽然心慌起來。
他咬咬牙,眼睛微微睜開了些,由於心裡著急,他還沒能起來,就一下子砸到地上。
地板上黏黏的,濕濕的,不知是什麼液體,一下子弄了他一身。
他喘息著抬起頭。
落入眼眶的是一地的血。
可那不是他的。
他僵硬地扭頭看去。
林煥躺在他的不遠處,雙手軟軟地垂在地上,他的右手下面掉落著一個躺在血泊里的嶄新刀片,與他手腕上的那條的血口子形成一道讓人極其抑鬱的畫面。
「……」他不可置信地張了張嘴巴。
所積攢的力氣,就這樣被全部抽走。
林煥死了。
陽台那兒忽然傳來巨響,似乎什麼人跳了下來。一片嘈雜聲中,有人拉開了緊閉的窗帘,陽光瞬間灑進室內。
周如斯被邊翊抱起的時候,整個人已經動不了了,他僅存一絲意識,尚能感受到對方碰觸他時的劇烈顫抖。
有什麼東西掉落在他脖子皮膚上。
滾燙濕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