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公子封陣營的人馬皆舊傷未愈又添新傷,面對時不時出現的刺客,面對不停的殺戮,他們已沒有感覺。
公子封來到思凡身側,抬手碰觸她塗黑的臉頰,「髒了。」
思凡一愣,她的臉全塗黑,本來就髒了不是嗎?直到目光觸及他的指尖,才發現他所說的臟,是指沾到血了,她又是一愣,而後察覺,不過十天,她竟然變得如此麻木。
「公子爺,我們是不是要整隊再出發?」高野上前詢問,這十天來,他們都無法好好安睡,已方人馬愈來愈少,大夥的體力已達極限,不過他們即將抵達林國,可以稍微喘口氣,料想林國的大王還不至於明目張胆殺人。
公子封抬眼望著亟欲俯衝而下的禿鷹,有些疲累的閉上眼,溫柔的小手立即伸來,揉平他緊蹙的眉心,他睜開眼,目光灼灼瞧著心愛的小女人。
她陪他一路勇闖生死關頭,沒有抱怨,沒有驚叫,她安靜的成為支持他最大的力量,也成為他最堅實的後盾。
思凡對他微微一笑,抱持希望,「我們可以的。」
冰涼的大掌覆在溫暖的小手上,自信滿滿道:「我們當然可以。」
雙刀假商賈突地臉色一變,趕到公子封身側——低聲警告,「公子爺,有大隊人馬出現。」
高野守在公子封另一側,剩下的護衛則在更外層保護主子,不論來者何人,有多強大的兵力,他們皆誓死保護主子。
沒料到伏兵會如此快又出現,思凡美眸布上灰暗對上公子封的雙眼,心想:莫非這就是他們最後一程?
「這些天我常想著,若我能讓你坐上金鸞花轎,當著全天下人的面迎娶你,該有多好。」這是他此生最大的遺憾,他若死了,她將成為無名屍,幸運的話,被草草掩埋,不幸的話,就在此地終日曝晒化為枯骨,或許那一日他應該讓俞思翔帶她離開。
她看穿他的心思,淡雅的笑了,「我不用金鸞花轎,只要有你,我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不怕。」能有個埋身之處也好,曝屍荒野也罷,重要的是,此時此刻他們在一塊兒。
「可不是,只要有你,我還有什麼好恐懼的。」他笑了,笑得飛揚洒脫。
公子封的人馬手執兵器,嚴陣以待。
噠噠馬蹄,震動大地,可見來了不了人馬。
這,將是最後一戰。所有人心裡都有了戰死的準備。
思凡深吸一口氣,將剩餘的箭搭上弓,經過剛才的酣戰,她還來不及自刺客那捜刮多餘的箭,新的一批刺客便又來到,只能說既然老天爺決意如此安排,她也只能聽天由命。
「思凡。」再一次的公子封將她護在身後,目光陰森面對即將出現的敵人。
「嗯?」
公子封眸底充滿殺戮,沾染血的右手握緊劍,「記得我愛你。」
「就算到了黃泉,我也會牢記在心。」
公子封笑了,啞著聲低喃,「我也是,死後也絕不忘這份感情。」
大隊人馬激起滾滾黃沙,他們的身影愈來愈清晰,清晰到足以看清來人身分,公子封等人更加警戒。
來的是一隊兵馬,隸屬於大王的王家兵馬,他們身穿護甲,懸佩的兵器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兵強馬壯,相較之下,兵器已經鈍得不夠好使的他們就顯得太殘弱。
公子封確認是他父王所派出的人馬,嘴角自嘲上揚,「嗤,原來要給我最後一擊的人是他。」
思凡為他難受得雙眼澀疼,沒想到大王會如此急切。
領兵的隊長見到滿身是血的公子封等人,立刻躍下馬背,單膝跪地請罪,「請五公子恕末將來遲,讓您受驚了。」
此一變化,令公子封等人心裡打了個突,怎麼,莫非這一隊兵馬不是大王派來狙殺他們的?
公子封不敢大意,抱持著懷疑,「你們是……」
「大王下令,要五公子速速回城。」領頭隊長忠實稟告。
「為什麼?」父王為何突然改變主意?公子封狐疑揣測。
領頭隊長猶豫了下,終於開口,「儀妃日前於內宮,因病亡故……」
儀妃亡故!這個消息如同雷擊,重重劈打在公子封、思凡與高野身上,他們皆不敢置信。
如遭晴天霹靂的公子封一個箭步衝上,抓起那人便厲聲追問:「我母妃生什麼病?!」明明他出城時,母妃是那麼健康,怎會因病亡故?假的!全都是假的!
思凡同樣心急如焚,不明白好好的人為何會突然病故,這十天王宮究竟出了什麼事?
高野眼前一片黑,只覺他的心魂於瞬間被掏空,雙腿發軟,跌跪倒地。
當年他的小白茶嫁入宮中,他還不曾如此絕望,現下只知,獨活的他再也沒有任何意義,為何他的小白茶會死?!
思凡見狀,忍淚攙扶大受打擊的高野。
那隊長被公子封怒紅的雙眼嚇著,期期艾艾的開口,「屬下不知,只知大王急著召回五公子。」
心痛得彷佛被撕裂開來的公子封,渾身蓄滿怒焰以及悲憤,迅速翻身上馬,只求快點趕回母妃身邊,查明真相。
「小白茶……」高野跌跌撞撞拉過一匹馬,急急躍上馬背,趕著回王城見他的小白茶最後一面。
最後一面……她身在王宮大內,怕是他怎麼也見不著……一想到這兒,心痛欲絕的高野幾乎昏過去,但他強撐著,死也要趕回他心愛的小白茶身邊。
思凡哽咽咬唇,抹去眼角的淚,跟著翻身上馬,隨公子封趕回詭譎多變的王城。
他們日夜兼程趕路,終於在五天後趕回王城。
王城的天空烏雲蔽日,颳起一陣陣涼風,捲起地上沙塵。繁華熱鬧的王城一如以往,行人絡繹不絕,談笑風生。
滿面塵土的公子封一進城便急急趕進宮,思凡與高野先行回五公子府等候消息。
思凡在梳洗過後,仍做小廝打扮與高野一同待在書房,等候公子封歸來。儀妃的死訊使高野呆若木雞,瞬間老了十歲。
毫無心思打理自己的高野仍一身臟污血衣,滿臉胡碴,雙眼失神,癱坐在椅子上。
思凡則焦慮的在書房來回走動,她百思不得其解,健康的儀妃為何會在封離城后,突然因病亡故,這其中是否暗藏什麼玄機?
她擔心的看著熱淚盈眶的高野,心知他承受很大的打擊,她緩步走過去,蹲下來,握住高野不住發顫冰冷的雙手,輕聲道:「如果儀妃娘娘地下有知,她絕不想你為她痛徹心扉。」
失魂落魄的高野搖頭,以破碎的聲音哭道:「你不明白……她、她……我早該想到的。」他不住搖頭,沒辦法將話說全。
早該想到什麼?思凡不懂,僅能拍拍他的手背,起身倒杯熱茶讓傷心欲絕的他凝定心神。
高野手捧溫茶,不住顫抖,潑灑出杯中茶水,他的喉嚨發乾灼燒,卻是一口都咽不下,他淚流滿面,一時間無法自強大的衝擊里回復。
思凡見他無法照顧自己,拿走他手中的茶杯,小心翼翼喂他。
高野像個無助的孩子接受她的協助,一口接一口慢慢喝,他止不住悲傷的淚,不住想著她送他的花,他的小白茶……
他嗚咽哭泣,「我所有的痴心想望,全都破碎了……我早該在她要公子爺將小白茶帶給我時,就知道的……」
思凡心酸拍撫他的背脊,從她兒時認識高野到現在,在她眼裡,高野永遠是那樣強悍,彷佛沒有任何事能將他擊垮,面對死亡威脅時,他更是無所畏懼,可儀妃的死,瞬間將栗焊的他擊潰,讓他哭得像個孩子。
心碎的高野不住哭泣,不停喃喃自責。
思凡照顧他,間或喂他喝茶順氣,由著他將滿腹相思,滿腹怨對,滿腹自責全都說出口,好好宣洩。
「當年我該不顧一切帶她走,像你和公子爺這樣,多好。」高野又是一陣傷心,悔不當初。
思凡直到他哭累了——便要僕役送盆熱水進書房,她親自為他洗臉,滌凈沾著血污的雙手,她不知該如何安慰傷心欲絕的高野,只能盡量讓他舒服些。
高野突地抓住她的手。
思凡詫異的讓手中的帕巾掉入水盆,濺起些微水花。
高野啞著聲說:「姑娘,你和公子無論如何都要在一起,千萬不要犯下和我相同的錯。」
思凡手覆在他冰涼的大掌上,堅定點頭,「我和封一定會在一起。」
「那就好,那就好。」高野不住點頭,啞嗓無限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