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108漣漪

夢境中的光怪陸離彷彿仍舊近在眼前,看不見模樣的他,面無表情的他……這些都是與她記憶中的兩人截然不同的面貌,唐綾雙目圓睜，似有些恍惚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人，他臉色蒼白，眉宇緊蹙,眼裡是滿滿的擔憂，跟夢境里的他截無半分相似,可方才那個夢境如此真實,真實得她幾乎都要以為夢境里的他其實才是真正的他。思及至此，唐綾的心不可抑制的慌亂了起來。

他見她久久沒有反應,再次朝她伸過手去輕撫去她臉頰上凝結的汗珠。

汗珠如泡沫般,在他指尖一觸即碎。

「怎麼了？」

唐綾驟然回神，她垂下眉眼稍稍動了動身子，這才晃過神來，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竟上了裴海的床。她連忙撐起身子坐起身,又發現原本應該蓋在他身上的錦被在自己身上蓋了大半,心頭驀地一暖,隨即還是將錦被重新蓋上了他的后腰,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確認他沒有發燒之後才鬆了口氣,收回手。

她手才剛往回收，裴海的動作卻更快的抓住了她，將她的手牢牢的握在手心裡。

「作夢了？」

他問得不容拒絕,就連握著她手的力道也稍大了些，讓她無處可逃，唐綾退無可退，只得點了點頭。

「無礙的一個夢罷了。」

她不欲解釋，方才的夢太過混亂，也並非一時半刻能說得清楚的，更何況她夢裡的人是安唯承，這讓她如何與裴海說？更何況不過是一個夢而已，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她並不認為重要得需要告訴裴海。

反倒是她，是什麼時候上的床？

見她似乎不願多提，裴海也不再問，遂將一個個疑問重新壓回了心裡。

即便他很想問問她，到底是什麼樣的夢，才會讓她在夢境里一遍又一遍的呼喚安唯承的名字。

他實在不知道安唯承在她心裡烙得到底有多深沉，深沉到過了這麼久了，她竟然還會如此惦記著他。裴海素來就是天之驕子，什麼樣的人沒有見過，可沒想到自己竟就栽倒在唐綾這個小姑娘手上了，雖然她早些時候說要他娶她，可他曉得她心裡的人並不是他……也不知道到底還要花多長時間，他才能改變如今這般現狀。

他勉強露出一絲笑意，道：「我是見你伏在床邊眉頭皺得緊緊的，怕是不舒服，便讓人將你帶到床上來。」

唐綾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裴海一番，見他似乎沒有什麼異樣，況且他如今傷得重，大約也是沒有力氣將她拖到床上來的，更別說將她翻到床的內側了，便信了他的說辭。

她越過他下了床，擰了乾淨的帕子細心的替他擦拭額角，「你可還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裴海搖搖頭，模樣看著也不像是有什麼不妥的，唐綾便放下了帕子，在腳踏上坐下，輕聲道：

「你昏睡之後我去尋了高先生，你身上中的毒，她有法子可以解。」早前她不敢與裴海說起此事就是怕中間會什麼岔子，可現在高雲霜既然已經答應了下來，也不會有反悔的可能了，於是她才放心的將事情與他細說，「你且好生歇息，等高先生配好了解藥，你服下便好了。」

聞言，裴海病沒有開懷，反倒猛地一下試圖坐起身來，卻拉扯到了背後的傷，復又重重的跌回床上，見他還要再起，唐綾連忙按住他的肩膀，不讓他亂動。

「你大可躺著說話，起來做什麼。」

裴海被後背的傷扯得渾身生痛，卻還是按住按在自己肩膀的手，「你可有答應她什麼？」

唐綾被裴海這動作鬧得一頭霧水，她大睜著眼睛，不明所以的搖頭。

「不曾。」

她回答得坦然，裴海看了她半響，這才鬆了口氣。

不過，這並不像是高雲霜的作為。

依照裴海對高雲霜的了解，高雲霜本就不是妙手仁心的醫者，如果說天下間的醫者鑽研醫術是心懷抱負、一心只求救濟天下，那麼高雲霜鑽研醫術大約不過是因為有趣罷了，想要她救人如果不是有條件交換，高雲霜怎麼可能答應？如果不是唐綾，那麼跟高雲霜作出交易的，又是什麼人？

不過看著唐綾臉色紅潤，他便不再多想，合上了雙眼，重重的舒了一口氣。

「阿綾……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

很喜歡很喜歡，喜歡到，自己連命都可以給了她。

此話猶如囈語、又如長嘆，他的氣息輕緩的拂在她的臉上，彷彿一陣清風吹皺了平靜無瀾的湖面，引起了陣陣漣漪。此時此刻她亦不知自己該說什麼話，只得僵硬著身子定在那兒，細數他每一次的呼吸，直到他又漸漸的昏睡了過去，這才終於放鬆了身子。

裴海對她的感情，太過熱烈、太過真誠，他將自己那一顆赤子之心就那麼毫無保留的捧到她面前來，不為什麼，只為讓她看清那顆心裡，滿溢的深情。

這樣的男子，她還有什麼理由去拒絕？

她已經想好了，等他們回了秋水關，她便要與他成親，不管他願不願意，因為什麼原因而不願意，無論如何，她此生與他，再也無法切割，至於她心裡那始終無法忘懷的回眸，便讓他繼續停留在她的夢中，這樣便好。

有了高雲霜的應允，裴海也不再反對唐綾以血給自己暫緩毒性，可與此同時也讓下人給唐綾做了不少補血的湯藥，好讓唐綾在以自身血液給自己解毒的同時免了失血過多的麻煩。過了兩日，高雲霜終於將解藥配了出來，她沒有親自過來，而是讓葯童送來了葯，葯童送來的不過是一丸看似普通的藥丸罷了，裴海不疑有他的服下，只覺渾身血液沸騰，熾熱難耐，這般癥狀足足維持了大半個時辰才終於消停了下來，而接下來的時間裡他再也不曾毒發過，就連後背的傷似乎也因為這顆藥丸而舒緩了許多。

一行人在此處休養了幾日，裴海身上的毒性徹底的清了個乾淨，眾人也不好再耽擱，司空破便尋來了兩輛極普通簡陋的馬車，安置好之後便驅車回程，由於裴海身上的傷一時半會無法痊癒，於是在路上也耽擱了不少時間，往日騎馬一個月的路途，如今竟花了將近兩個月才回到了秋水關。

裴海的傷已大好，去見楊雲昭的時候已不需旁人攙扶，可楊雲昭早就知曉了裴海這一難，雖然沒說什麼旁的，可對裴海的做法還是生了不滿，卻又見此番回來之後唐綾與裴海的關係變化極大，竟也不排斥裴海的靠近了，心裡也有了幾分計較。

畢竟這一次為了她，裴海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這樣的男兒還有什麼樣的女子能夠抗拒得了呢？

兩人的變化不僅楊雲昭看出來了，就連其他的將軍們都嗅出了些許不一般來，便是常常以此開玩笑，捉弄兩人，裴海自然是樂在其中的，而唐綾也不多話，每日早晚都會到裴海屋裡給他換藥，久而久之，軍營里無人不曉得，裴將軍好事要近了。

這邊裴海春風得意，另一邊司空破卻心有黯然，他常常會看見唐綾夜裡到裴海屋裡，久久才出來，心裡是說不出來的滋味，司空曉見了也不敢勸他，她是從頭到尾看著自己這個傻哥哥是如何陷入這一段不可能的愛戀中的，如果說唐綾對司空破能有半分對裴海那樣的情緒，哪怕再難司空曉也是要幫助司空破在唐綾面前多說幾句的，可惜在唐綾的眼睛里，從前有安唯承，如今又裴海，而司空破似乎從來就沒有入過她的眼裡，如此，只能嘆一聲造化弄人。

對於這些唐綾是都不知道的，因為自從回秋水關之後她生活的重心就變了，除了處理破軍營的事情以外，更多的時間她都花在了裴海身上，雖然裴海的傷已經好了個七七八八了，可她還是不放心，每天兩次換藥都親力親為，跟在回程路上時候一樣，決不假手於人，看著他的傷逐漸痊癒，她心裡沉重的愧疚感才緩了過來。

畢竟，他身上的傷全都是因為她。

傷好了之後裴海似乎又恢復了往日里嬉皮笑臉的他，除了不時在口頭上占她些許便宜，在換藥的時候還會開些無傷大雅的小玩笑，可每當唐綾提起成親的事情裴海便是能避便避，說得多了，唐綾幾乎都要覺得是自己在逼迫裴海娶自己了，如果不是裴海態度從來沒有過變化，她幾乎都要以為裴海變了心。

其實她心裡清楚，裴海這麼驕傲的一個人，是不會允許她嫁給他，是因為恩情的。

有許多事情，她今生至死都無法改變，她能夠改變的，是未來的她，而不是從前的她。於是她思考了很久很久，終於在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抱著雪浪與霜濤二槍，來到了裴海屋前。

作者有話要說：過渡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