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疑竇

7.疑竇

?王徽站在離飯桌一尺遠的地方,冷眼看著豆綠,不說話。

只見她整個上半身幾乎跟大腿貼到了一起,左手緊緊按住腹部,右手握拳,指節發白,幾乎在輕輕地擂著桌面,動作絲毫談不上雅緻,甚至有幾分扭曲,雖看不到她的臉,但可以想象她現在的神情該是如何痛苦。

似乎……不像是作偽。

王徽這樣想著,忍不住走近一步。又聽魏紫在旁輕聲說:「少夫人,我看四姨娘這……倒像是來了癸水。」

「癸水?」王徽一愣,反應過來她說的是月經,「疼成這樣?」印象中上輩子她也有一些女性朋友痛經的,但沒見這麼痛的啊。

「是啊,您忘了,這是她的老毛病,」魏紫同情地看著豆綠,眼睛里透出焦灼,「您未出閣時就這樣了,有一次她疼得沒法值夜,您還罵她嬌氣。」

王徽搜颳了下原主的記憶,好像是有這麼回事,但隨即又生出疑慮,道:「即便如此,她明知今日要來月事,為何還出門?」

這時,豆綠似乎好了些,勉強抬起頭,露出一張慘白的小臉,嘴唇幾乎咬出了血印子,嘶啞著嗓子道:「少、少夫人……讓我那兩個丫鬟……進來……一問便知。」

說完又繼續埋頭打顫了。

王徽沖魏紫點點頭,魏紫就開門叫挽桃扶柳進來。兩個丫頭一進門,不慌不忙,一個從懷裡摸出個小巧的湯婆子,尋茶壺到了滿滿的熱茶水進去,塞進豆綠懷裡;另一個就倒了杯熱茶,小心翼翼抬起豆綠下巴,扶著她喝下去。

這麼忙乎了一陣,豆綠看上去好了些,雖然還是蜷著身子,但好歹不咬嘴唇了,也不拿拳頭擂桌面了,只是還白著一張臉,側趴在桌上喘粗氣。

王徽掃了丫鬟們一眼,道:「怎的明知你主子身子不方便,還讓她出門?」

扶柳就道:「回少夫人的話,我們姨娘向來癸水不穩,月初月中月底都有,實在是沒法子預料時日的,又有宮寒之症,每次真真是要了性命……」

挽桃也道:「是以姨娘絕少出門,每次出門也讓婢子們帶了湯婆子和月事帶,以備不時之需。」

王徽微皺的眉頭就舒展開來,看這倆丫鬟訓練有素的樣子,應該不太可能是作假,看來真是湊了巧,豆綠來了癸水腹痛,並不是有什麼陰謀詭計。

忽然,咣當一聲,眾人循聲看過去,只見那個湯婆子從豆綠懷裡跌了出來,豆綠口裡發出一聲短促的呻|吟,腦袋又埋到了膝蓋里,修長圓潤的指甲抓在桌面上,咔嚓一聲脆響,崩斷了一根。

顯然是又一波兇猛的疼痛襲來。

挽桃扶柳對視一眼,都露出驚慌之色,忙不迭跑過去照料,可豆綠疼得整個人都在發抖,緊緊蜷縮著身子,像個雞蛋也似,兩個丫鬟又不敢對主子使勁,只急得團團轉。

王徽看了一圈,三個丫鬟都比自己矮,苗條得過分,自己這身子雖也孱弱,好歹平日吃用都比她們好些,遂道:「都讓開些。」而後走到豆綠面前,使勁扳起她的肩膀,好容易把她的上半身和大腿分開了,恰對上豆綠白紙一樣的面孔和淚光盈盈的眼眸。

看到美人淚眼,又疼成這樣,元帥閣下憐香惜玉之情大盛,忍不住柔聲道:「你先忍一忍,到卧房躺下再說。」

一邊說一邊背對著豆綠蹲了下來,吩咐道:「你們幾個,扶著四姨娘到我背上。」

別說仨丫鬟了,就是劇痛中的豆綠,也被驚了一下,獃獃看向王徽,有點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但隨即又是一波劇痛襲來,打斷了她的震驚,於是又是一聲痛叫,埋下頭去。

「還不快點?」王徽沉了嗓子,語氣裡帶了點怒意。

「哦……是,是!」魏紫率先反應過來,其實她現在對於主子的詭異行徑已經見怪不怪了,連忙走過去,強行扳起豆綠的上身,扶著她貼到了王徽背上。

扶柳也回過神來,恐慌地看了王徽一眼,幫著把豆綠的兩條細胳膊環在王徽脖子上。

王徽兩手反托住豆綠的大腿,一下站了起來,這身子到底還是弱,她晃了晃,所幸魏紫在旁扶了一下,算是站穩了。

……當務之急不是賺錢,是鍛煉身體啊!

王徽在心中暗嘆,往前走了幾步,總算是找准了節奏,雖然還是有點吃力,但西次間到卧房的距離不遠,應該還是能堅持到的。

其實豆綠身材嬌小,按上輩子的度量衡,估計還不到五十公斤,只可惜王徽這少夫人的身子現在沒什麼力氣,一個不小心就可能出醜,還會摔著妹子,若非考慮到這一點,元帥其實還想耍耍帥給妹子來個公主抱的。

還是背著更穩妥一些啊。

三個丫鬟就這麼戰戰兢兢亦步亦趨跟著,看著王徽把豆綠背回了自己卧房,又把人放到自己那張架子床上。

王徽也累得氣喘吁吁了。

抬眼看到豆綠的臉,還是疼得面色蒼白,眼眶紅紅的,雙頰猶有淚痕,眼神表情特別複雜,片刻后才垂下眼帘。

這麼一鬧,姚黃也被驚動,走進門來問:「這是怎麼啦?少夫人怎麼累成這樣?哎呀,豆綠這是……」

趙粉跟在她身後探頭探腦。

王徽深吸口氣緩了緩,目光威嚴地掃過眾丫頭,道:「四姨娘身子不便,今晚就在我這裡歇下,姚黃趙粉去準備熱水,順便讓小丫頭們清理一下西次間,席面撤了,待會你們可分吃;魏紫去備了熱水和紅糖,沖一碗送過來,挽桃扶柳就留下照料你們家姨娘。」

眾人就躬身應了,王徽又拉住姚黃,低聲道:「盯著趙粉,別讓她去通風報信。」雖然豆綠來東院這事,肯定會被蘇氏知道,畢竟大廚房的人都知道了嘛,但在豆綠告訴她溶翠山房發生的事之前,最好還是不要節外生枝。

姚黃使勁點了點頭,緊走幾步追上了趙粉。

不一時,挽桃扶柳就伺候著豆綠換了月事帶,把弄髒的衣裙也脫了下來,魏紫又送來熱紅糖水,豆綠喝了,慘白的臉好歹恢復了幾分血色。

只是雖然躺在床上了,身子仍然蜷縮著,雙手緊緊按著腹部,顯然還在疼。

王徽不禁皺眉:「怎麼還在痛?」

扶柳搖頭無奈道:「最好也只能如此了,換了乾淨布帶,又喝了熱紅糖水,再有疼痛,姨娘也只能自己捱過去罷。」

王徽就回憶起上輩子還在帝國士官學校念書的時候,室友也是常年痛經,她就常常幫好友揉肚子,幾年下來,也練就了一套獨特的手法,揉一陣就能有效緩解經痛。

後來好友戰死,她又手握重權,身邊再無知己可言,這按揉手法也就再沒用過,算來也有十多年了。

舊事如浮光掠影閃過腦海,王徽一嘆,走上前坐在床沿上,溫言道:「你總是蜷著也不是辦法,總不成忍一夜吧?來,先舒展開。」而後動作輕柔地拉開豆綠的胳膊。

豆綠病痛無力,也不想和她較勁,就由著她展平了自己的身子,這一番動作又引發了一陣疼痛,忍不住咬緊嘴唇。

王徽也不管她,只用左手在她小腹處左半三右半三地揉起來,同時右手在她上腹部以同樣頻率按揉,邊揉邊說:「扶柳過來看看這手法,日後豆綠再痛了,便以此法為她揉肚子。」又道:「挽桃拿著臟衣服去尋姚黃,快點洗了,時間長了血跡怕是洗不掉。」

挽桃扶柳還處於震驚狀態,方才少夫人親自把四姨娘背過來,還放在自己床上,一點都不嫌臟,就夠讓人吃驚的了,眼下竟然還親手給四姨娘揉肚子,天啦……都說少夫人最是厭憎四姨娘,難不成是謠傳?

魏紫早已淡定,對挽桃笑道:「妹妹隨我來。」拉著人就走。

豆綠不錯眼地看著王徽,想從她的神情里尋出哪怕一絲一毫的陰毒算計。然而王徽只是認真盯著她的腹部,手上力道輕巧柔韌,間或扭過頭來,沖她安撫一笑,哪裡有半分往日的戾氣?

漸漸地,那好似有幾十把冰刀一同絞動的肚子,也慢慢溫暖了起來,疼痛漸消。

在來癸水的第一晚便沒了疼痛,豆綠這還是頭一遭。

她平躺著,只能看到王徽的側臉,暖黃燈光為她高挺的鼻樑鍍了一層淡金,襯得那深邃的輪廓格外好看。

王徽這又是背她到自己床上,又是親手為她揉肚子,一向自詡尊貴的少夫人能做到這一步,便算是別有用心,豆綠也服氣了。

豆綠覺得自己心裡好像有一團東西在發酵,馬上就要湧出來一樣,趕緊移開目光,定定神,勉強按捺住情緒,輕聲道:「少夫人,妾方才與你說的,溶翠——」

「先不忙說,」王徽打斷她,手下動作不停,「你身子弱,別多講話,有事明日再說也不遲。」

豆綠抿了抿嘴,又定定地看了王徽一陣,才慢慢轉開眼。

揉了盞茶時分,王徽停下手,笑問:「可好些了?」

豆綠頷首,目光倒映著燭火,映出點點光輝,「除了有些酸脹,已不疼了。辛……辛苦少夫人。」她向來舌燦蓮花,但此時卻有詞窮之感,只覺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王徽微笑點頭:「那就好。你好生歇息,夜裡若再疼起來,便讓扶柳給你揉肚子,若還不行,便遣人去叫我。」說罷就要往外走。

「少夫人!」豆綠急忙叫道,「這是少夫人起居之所,妾、妾怎好……還是安排張小榻,讓我睡過去……」

王徽駐足,回頭淡淡道:「東院由我做主,你安心躺著就是了。」而後不再說話,邁步出門。

#

堂屋東次間碧紗櫥后是個小書房,裡面有張小榻,一般是原主夏日用來乘涼午睡之所,王徽便決定今晚在這張小榻上睡。

魏紫帶著兩個小丫頭把床鋪好,又伺候著王徽洗了漱,而後問道:「少夫人是這就睡下,還是再看會子書?」

王徽道:「我不忙睡,你先去吃飯,再看看趙粉可安分,吃完了飯再來,我有話問你。」想了想,又加一句:「我記得我還有件玫紫色綉木蘭花的褙子沒上過身,你拿去給豆綠明早穿,同色衫裙也挑件新的送過去。」

魏紫依言退下。

王徽長舒一口氣,只覺這一天真是筋疲力盡。在小榻上躺了片刻,又躺不住了,起床鍛煉了一小會,直到額頭微微見汗,才停下來。掌燈細看書架,卻見多是筆記、戲折話本,還有套《女四書》,並沒有她想看的史籍或是百家經傳著作,不由索然無味,又躺回了榻上。

買書也是件要列上日程的事情啊。

不多時,魏紫就回來了,行禮道:「不知少夫人想問什麼?」

王徽就指了指一旁錦凳:「坐。這麼快便回來了,可吃飽了?」

「飽得很,都是難得的佳肴,姚黃都吃撐著了,跟趙粉兩個人搶呢,忒不像話。」魏紫嘴上如此說,卻帶著笑,顯是心情不錯,「趙粉沒問四姨娘的事,我們也沒多嘴,只不知她心裡打什麼算盤,我讓姚黃一直盯著她。」

王徽點點頭,倒並不太在意趙粉,只是問出了之前就一直徘徊在心裡的疑問:「適才豆綠過來,你言談中對她頗為和藹,姚黃那辣子脾氣,竟也沒同她吵起來,可是有什麼事是我不知道的?」

魏紫一愣,神色變得有幾分古怪,覷了一眼王徽臉色,猶豫道:「少夫人……不記得了?」

王徽微微皺眉,腦子裡快速搜刮原主記憶,卻還是只有豆綠狐媚不要臉,背主忘恩,爬了孫浩銘床的印象,遂搖頭道:「不記得,你且說說。」

魏紫抿唇,表情頗是為難,斟酌良久,方小心道:「去年七月份少夫人過門,八月初就出了那檔子事,那晚世子爺酒醉……第二日少夫人您發了好大脾氣,說、說豆綠是……是狐狸精。豆綠卻哭著跟您分說是世子爺用了強,她不是自願的,胳膊上還有世子爺弄出來的傷痕。」

王徽眯起了眼睛,抱起胳膊,左手握拳抵在嘴唇前,「繼續說。」

「少夫人您不信,豆綠百口莫辯,後來……後來夫人就發了話,抬豆綠做了姨娘,您大發雷霆,砸了好些個瓶瓶罐罐,又過些時日,世子爺又納了粉喬,您哭得很傷心。」魏紫越說越小聲,「粉喬也倒罷了,我們都知道她一心攀高枝兒,可、可豆綠……」

魏紫閉了嘴,看著王徽平靜無波的臉色,不知道該不該說下去。

王徽還在搜羅腦海里關於豆綠的記憶。

不像魏紫和姚黃同她一起長大,粉喬和豆綠這兩個容貌美艷的丫鬟,都是她出閣之前,她的繼母蘭氏送給她的,說帶兩個貌美的陪房去公府,到時能靠她們拴住世子的心。

但原主是個沒心機的,自覺彈壓不住這兩個如花似玉的丫頭,便打心底里厭惡、提防她們,所以儘管後來豆綠在她面前痛哭流涕,剖白自己是被強迫的,原主還是非常主觀地認定就是豆綠爬床,把一切疑點都拋諸腦後,所以在記憶中完全找不到那段往事。

看來,這原主的記憶也不太靠譜,只要存了太多太強烈的主觀意向,就會掩蓋真正的客觀事實,連豆綠曾經哭著自辯這件事的記憶都找不到,恐怕日後行事要加倍小心了。

思及此,王徽不由舒了口長氣,還好今晚她表現還不錯,應該沒有繼續在豆綠心中減分,這個貌美聰慧的妹子,她還是很想拉攏的。

「你們與她相處時日更久,想來更清楚她的為人,」王徽就問,「你們都相信她說的是真的?」

魏紫猶豫一下,還是點了點頭,又補充道:「婢子和姚黃也曾勸過您,但您說我們……後來我們也便不再勸了。」

王徽點點頭,心下瞭然,嘆道:「那時我豬油蒙了心,一葉障目,眼下思及,追悔不已,還望你們不要怨我。」

魏紫連連擺手,急道:「婢子怎會?我們同少夫人是打小的情分,當時是有些難過,但時過境遷,早就不放在心上了,少夫人千萬莫要自責。」說著又感到王徽語意懇切,今日竟一連幾次跟自己一個下人解釋,現在還出言道歉,不由更是動容,眼眶又一陣發酸。

王徽卻並沒注意到魏紫的情緒變化,她只是把手放在小腹上,盯著那處出神,腦子裡還在尋思這幾個丫鬟姨娘之間的人際關係,還有下一步如何行走,該怎樣才能最高效地拉攏人才拓展關係。眼下她在這國公府里,腹背受敵,舉目無親,只有姚黃魏紫還不夠,必須再多掌握幾條有力的人脈,才能談下一步計劃。

然而魏紫看到自家主子捂著肚子發獃,心中一凜,忽然想起一事,心下不由更加難過,以為經歷了今晚豆綠痛經,少夫人觸景生情,恐怕也在憂心同一件事,想了想,終於還是出言安慰道:「少夫人莫要擔憂,婢子估摸著,這個月底之前,您肯定能再來一次癸水的。」

王徽就從沉思中醒了過來。

她挑起眉毛,轉頭盯著魏紫,眉頭大皺:「你什麼意思?」

魏紫愕然,看了主子半晌,試探道:「少夫人……連這事也不記得了?」

王徽眼皮跳了一下,趕緊又去搜羅記憶,關鍵詞大概就是「癸水」「月事」之類的。

她馬上就知道了魏紫指的是什麼事。

原來,去年五月,原主來了初潮,而後這東西就十分不正常,整整停了五個月,十月份來了第二次,而今年已經過了八個月了,她的月經也不過才來了三次而已。

即便對於青春期正在發育的小姑娘來講,這也已經算很反常的了。

而繼母蘭氏對此的說法是,不用瞧郎中也不用服藥,正在長身子的女兒家,如此陰私的東西,用了葯反而不好,待過幾年,身子長成了,月事自然也就正常了。

於是便再沒人提起這回事,原主自己也不甚在意,只有兩個貼身丫鬟有時會擔憂一下。

但王徽卻知道,這事並不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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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稱帝紀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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