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一個世界(完)
張毅的計劃是狠狠捂她個半分鐘一分鐘,藥用乙/醚這種東西,只要吸取個幾口,不說令人昏迷,讓人手足無力應該是沒問題的。
按照原先的計劃,遭到突然攻擊的人,幾乎都會因為恐慌驚懼而加快呼吸節奏,比一般情況更容易中招。可沒想到,他硬生生勒了奚萌幾十秒,她的身體愣是沒有軟下去。
張毅剛覺察出不對的下一秒,猝不及防的的,他的左腳腳背上突然感到一陣劇痛。
剛忍住這一下,沒想到緊跟其來的,是女生突然反手揚起的右手手腕。
眼角瞥見冷光驚現。
幾乎是下意識地,張毅鬆開手臂,猛然倒退一步。
奚萌的手腕在半空中一個來回,沒有觸及到目標,束縛住自己的力量卻突然間消失了。
就是現在!她暗暗慶幸對方的本能躲閃,因為她手握的迷你軍刀太小,女生的身體力量又不夠大,他如若不躲,恐怕連扎透衣服都困難,更別提刺傷他了。
他躲開鬆手,就是她期盼的目的。現在這個目的實現了,奚萌忙趁機掙脫出束縛,拼力向身後的倉庫躲閃。
張毅覺察出女生的目的,為時已晚。伸手向她抓去,卻抓了個空。
奚萌立定,回過身長吸了一口氣,一對黑曜石般的眼眸定定地盯著他。
灰色的短袖T恤,牛仔長褲,精練的短髮下的是一張熟悉的臉龐。
「果然是你。」奚萌攥緊拳頭,「你跟蹤我了?」
見到女生的反應,張毅眉眼中閃過一絲詫異,既然藏飾不住了,他也沒必要演戲了,「呵,奚萌,你猜出是我了?」
奚萌冷著臉,對於張毅的身份,她心裡早就有了個七七八八,只是對於後期大家紛紛出的「意外」的真相,她並不是很確信。頓了頓,她道:「人類玩家,是嗎?」
聽到這個問題,面前的男生慢慢勾起唇角,眸中閃過一抹驚喜,「這麼說來,奚萌你就是對手無疑了。」
當初的遊戲任務之一便是「對手死亡」,這個對手奚萌一直拿不太准,沒想到此時卻從張毅身上得出答案。
所謂的對手?真的是人類玩家和鬼怪玩家?如此說來,包括金小瑜、蔣君豪還有自己在內的那些「意外」,也都是張毅為了解決對手完成任務而製造出的?
「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張毅突然嗤嗤地笑了起來,注意到奚萌眼中的疑惑和蹙起的眉頭,他捏捏手指,挑眉問道,「哎呀……該不會,奚萌你是剛進入第一次玩這個遊戲的吧。我人類,和你鬼怪,是對手,不知道?」
奚萌從面前比自己高出不止一個腦袋的男生身上感受到一種強烈的不安感,她沒有空理會他的問題,「你說的放心,是什麼意思?」
張毅咧開嘴角,扭曲的神情如同一隻伺機狩獵的野狼。
他往奚萌所站立的位置走了一步,「你覺得是什麼意思就是什麼意思。奚萌,你不笨,比我之前接觸過的許多玩家都要聰明,只是,你太心善了,」
他指指自己的腦子,「……這樣,不好,會掉命。」
奚萌被逼往後退了一步,她背在後面的手臂一直在貨架上摸索著,嘴上儘可能地拖延時間,「張毅,我們不是朋友嗎?我們一同找線索找真相不好么?為什麼偏偏要拼個你死我活呢?」
「解謎類遊戲在所有遊戲類型中屬於最無解的一種,除非運氣爆棚,否則,很遺憾,只能走另一條路解決問題了,」張毅腳步一滯,反問她,「能找到真相嗎?我給你們時間了,可你們找到所謂的真相了嗎?」
你們?奚萌在心裡鄙夷地笑了聲。
「這什麼破縣城什麼鬼的遊戲,我們根本沒有解謎的頭緒是不是?……朋友?你是搞笑的嗎,朋友有什麼用?!哪一場遊戲的玩家不是在遊戲中爭個頭破血流,妹妹,你想的太天真了!明天時間一到,我們找不出真相又都還活著,只有一個下場,那就是,生、不、如、死!」
奚萌渾身一顫,她繼續不動聲色地往後方挪去。她身處的這個倉庫貨箱擺放呈現一個環形,張毅若是突然來追她,她也不至於跑到個死胡同里。
張毅瞥著她繼續道:「奚萌,第一次被你逃掉了,不過你今天恐怕是要交代在這裡了,你也別怪我,我也是沒辦法,但凡能解開謎底我也不會選擇這條路。怪只怪,你選擇了鬼怪角色吧,還很不幸,第一輪遊戲雙方都是實體,對你這麼不利。不然,我還是很願意和你成為盟友的。」
「費這麼口舌就能抵消你的罪惡了嗎?」奚萌突然噗哧一聲笑出聲,「說的好像你弄死了金小瑜有多無辜呢。」
張毅眸中的冷色又加重了幾分,他動了動手指,一根銀灰色鐵鏈如同水銀般緩緩地從他的掌心中心流出。
鐵鏈!奚萌眯起眼,下意識地撫上頸脖的傷痕,眸光動了動,她確信自己沒看花眼,可張毅明明穿的是短袖,手指又沒有掏口袋的動作,那個不斷伸長的鐵鏈是怎麼回事!?
來不及多想,她眼見不對勁,猛然一個深蹲。
「他們?!不過是遊戲世界創造的NPC罷了,你會同情一個遊戲角色?」他提高了嗓音。
揚起的鐵鏈在她剛才站立的位置一記橫掃,彷彿活物一般來去自如。
奚萌深吸一口氣,悻悻地躲過這一茬,緊跟著驀地跳起來拔腿就跑。
「你是第一輪遊戲,所以,還沒見過靈器吧,奚萌。」還有一天時間遊戲終止,張毅倒也不急,他收回啞光的冰冷鐵鏈,在手中慢條斯理的把玩著,一邊抬起眼角看著繃緊心弦中的獵物。
奚萌一口氣跑到倉庫的最里端,這才定下了腳步,重新將視線放在張毅手中的東西上。那條三米左右長度的鐵鏈,仿若生長在體內一般,和使用者緊密相連。
「靈器是什麼!?」她吼道。
張毅是生存過四場遊戲的人類玩家,這根能夠根據他的意念行動的鐵鏈武器是在他經過第一次遊戲成功用撿到的一根鏈子解決掉對手后,拿到的靈器武器。
「遊戲道具,」張毅突然懶得跟她解釋了,「算了,我說了你也沒機會體驗了。還是早點解決問題,以免夜長夢多。」
這句話說完,張毅便突然一轉嬉皮笑臉,晃動了一下鐵鏈隨即向奚萌站立的方向奔去。
鐵鏈騰空而起,砸向奚萌的面部。
奚萌咬緊牙關向右跳躍閃避,保持高度警惕地和張毅在倉庫里兜起了圈子。
張毅窮追不捨,鐵鏈一次又一次在她身側瘋狂砸開貨箱。
換成其他女生,恐怕此時早已尖叫逃竄了吧。張毅面上流露出了驚詫之色,「挺靈活的啊,我猜你在真實世界那會是個體校生吧。」
奚萌根本沒空搭理他的無聊問題,她一邊時刻保持和張毅的距離一邊要躲閃出鐵鏈所能襲擊到的距離,已經□□無力了。她想靠近倉庫門逃到外面更大的空間中去,可張毅時刻提防著這點,根本不給她機會。
奚萌將手觸碰到的罐頭、雞蛋、袋裝食品胡亂向他砸去。
一個沒留神,一枚雞蛋正中張毅的額頭,雞蛋殼炸開,蛋清蛋黃瞬間糊了他一臉。
張毅不得不停止攻擊,伸手去擦拭眼睛。
趁著這個機會,奚萌拔腿就往倉庫大門衝去。
聽出腳步逃跑的方向,張毅閉眼惡狠狠地罵了一句,抬手揚起鐵鏈。
鐵鏈胡亂地亂舞,砸向奚萌面前的貨架。
「匡!」的一聲巨響,奚萌面前的貨架轟然倒塌。她險險地止住腳步,險些被貨架砸了個正著。
糟了。一整排的貨架擋住了她的去路。
剛險險地躲過前方,誰知鐵鏈再度掃來,奚萌側身仰首,鐵鏈的尾端蹭過她的髮絲,余勁抽在了她的左肩頭,令她痛得齜牙。
趔趄了兩步,奚萌後背靠上牆壁,意外地注意到之前被貨架擋了視線的一處小門。
眼睛一亮,她忙不迭地跳上地上的雜物,踉踉蹌蹌地朝著那個小門跑去。
這個小門的位置並不算多麼偏僻,卻被那處貨架擋了視線,不然她早該發現了。到了跟前的霎那,背後破風聲再度響起。
奚萌連忙往一邊躲閃,這一下,她沒躲得太開,鐵鏈抽上了她的後背,隨後打在了那扇面前的小門把手上。
「啊!」她忍痛叫出聲,抬起眼帘,發覺那小門的把手處已經被剛才那一下擊打脫落,連忙不顧一切地奔去撞開門。
厚實的金屬小門一經推開,漆黑的甬道,冷氣嗖嗖地往外冒。
那一刻,奚萌竟有些失神。
不過這種不應該的反應立刻就被張毅的腳步聲打斷。
奚萌衝進門后,反手關上了門。
眼前立刻陷入了絕對黑暗。
她哆哆嗦嗦地摸到小門的內鎖插銷,麻利地在張毅撞向門口的前一秒,插上了門鎖。
一門之隔,聽著男生氣急敗壞的大聲咒罵和不斷撞擊金屬小門的衝擊,奚萌懸在喉嚨的心臟絲毫平復不下來。
四周黑到伸手不見五指,奚萌用凍僵的手指努力摸索著牆壁上類似燈光開關的按鈕。
「奚萌!不要再徒勞了,」門外,鐵鏈砸擊的聲音分分鐘都沒有停止,「你以為你躲得過去嗎?就算你不開門,你的結局也不會有絲毫變化。」
奚萌摸索了好一會,才摸到一處類似電閘的盒子。盒蓋似乎都有些凍上了,她跺著腳,不停向自己凍得紅腫的手指哈著氣,好不容易撬開了盒蓋。
所有電閘往上推去。
「嗡」的一聲鳴響,奚萌鬆了口氣。
頭頂的鎢絲燈泡瞬間亮了。
伴隨著燈光印亮整個房間的,門后正罵罵咧咧著的張毅,「……你以為你躲得很漂亮嗎?!你知道你跑到哪去了嗎?冷庫!冷庫!你覺得你挺得過今晚嗎?嗯?」
奚萌剛落下一點的心再度懸了起來,她定定地站在通往地下冷庫的樓梯道最上層,左右手邊是大大小小的貨架,上面除了凍的看不出來是什麼的陳年冷藏品外便是亂七八糟的罐頭和工具。
上面無一不結著厚厚的霜層。
由於這座鬼城的電力系統並沒有斷,所以在確定她身處的環境后,奚萌環抱著自己的羽絨服,感覺比在外面,更冷了。
這才是剛開始。
據她有限的知識,一般的肉製品冷庫,基本的溫度都在零下十幾到二十度。這種溫度伴隨著人被困時心理上的巨大壓力,會演變成悲劇的收場。
外面有謀命之徒,往裡是冰冷之境,距離遊戲終止也只有一天時間了。可她還不想放棄――說不準,冷庫有其他出口呢?
在剛才的躲閃中,她的圍巾已早不知去向。冷氣像故意似的嗖嗖地往她的脖子里鑽。奚萌咬緊牙關,將衣領拉到最上,隨即慢慢走下樓梯。
樓梯不高,最下面有個拐角,真正的冷藏物品應該貯存在下面的房間里。
走了大半台階,奚萌突然腳下打滑,驚叫一聲的同時狼狽地跌了下去。
翻滾了兩圈,雙手勉強撐住了地面,卻被水泥地板磨得破了皮。
後背、頸脖上都是傷痕,這一點小傷倒也算不了什麼了。奚萌撐著地面爬起來,剛抬起半個身子,面前突然落入眼帘的,是兩隻腳。
她的呼吸彷彿停滯了。
這當然不是她的腳。
被追殺,被困冷庫都沒能真正令奚萌恐懼,這個突然的發現倒是真的令奚萌嚇蒙了,心跳劇烈加速。
腳是女生的腳,穿的鞋子奚萌再熟悉不過。
她的視線慢慢往上看去,從小腿延伸到軀體,再到被冰霜覆了一層的頭顱的那一刻,她的第一感受是後背一陣嗖嗖的冷風。
嗓眼噎了噎。
借著燈泡的昏黃光線,她緊跟著往房間的四周看去,這一看,她心中的那顆石頭,終於緩緩地落地。
他們都在這裡。
蔣君豪、周強、李健健、金小瑜、林妍還有自己,或者說是「高中生奚萌」。
此時此刻,他們真實而年輕的身體,已經無法走出這座冰冷的深淵了。
除了張毅,大家果然,已經死了。
那一刻,凝望著一具具或靠著貨架或隨意扔在地面的冷硬的軀體,奚萌突然沒有那麼害怕了,心頭上猛然湧起一種複雜的情緒,也難怪他們如此寒冷,她記起來了……
她什麼都記起來了。
十三天前。
高中生奚萌和同學六人乘坐巴士前往丘溪,換車輾轉后抵達新開發的旅遊項目合歡谷。七人在鮮有遊人的山谷里遊覽、燒烤,準備著露營野外,誰知抵達的當天下午,幾人在山谷里意外撞見了兩班人正在進行某種交易。
毒/品。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是現在的奚萌已經可以百分百確定那時他們幾人躲在山坡後面看到的一幕。兩車人,互相之間並不是一星半點,而是好幾皮箱,足以槍斃人的巨額交易。
出於好奇,七人在山坡上目睹了許久,錯過了最佳的離開時機。
期間男生還試圖用手機拍照,敏銳的毒販在那一刻察覺到了他們的存在,他們揚起了黑洞洞的槍口。
接下來發生的事就如同快速播放的電影膠片。
奚萌和同伴們在山林中拚命地逃跑,大喊著救命,期間無數次跌落東西,一個接一個摔倒,被草葉割傷裸/露在外的小腿直到麻木,跑著跑著,涼鞋帶也斷了……
黑影逐漸追上了不知輕重的高中生們,撲倒他們,無視他們的苦苦哀求,用最簡便有效的方法令他們窒息。
只有死人才是最聽話的。
他們不幸地撞見了窮凶極惡的勢力。
奚萌像看電影一般看著和自己長相一模一樣的女高中生就這樣殞命於一場畢業旅行,心中百感交集。
最後一人的死亡時間是四點零三分。
日暮低垂。毒販們收拾完畢,將麵包車開過來,一個接一個地將屍體抬上車,再蓋上雜物和麻袋。
奚萌以上帝視角數了數人數,發現少了一位。果不其然,張毅憑藉著出色的體力,成為了他們之中唯一一名脫逃成功的人。這樣一來,他的與眾不同,就解釋的通了。
毒販將六具屍首通過麵包車準備運向某個特定的拋屍點,卻在半路撞見了查酒駕的關卡,無奈之下,麵包車掉頭駛進附近的一家倒閉停產的肉製品廠區。
傍晚的火燒雲在天際翻滾。
撬開門鎖,他們將屍體全部丟進了廠房的冷庫里,打算日後再處理,隨後駕駛空車,揚長而去。
……
奚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雖然是零下十幾度,她仍然嗅到了一股冷庫里腐爛肉類的噁心氣味。那些放置在貨架上的肉罐頭、肉腸,像是滯銷了幾年的貨品。
怪不得……奚萌忍著胃部的作嘔感,猶豫了一下,走到依舊睜著眼的「奚萌」面前,緩緩蹲下。
她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想把那雙含著痛楚和不甘的眼眸合上。
卻不想伸手撲了個空。
奚萌意識到了什麼,猛然站起身體。
身上包括寒冷在內的所有不適在那一刻消失殆盡,四周的冷庫環境開始迅速虛化。留給她的,唯有一片似曾相識的混沌和耳畔傳來的飄渺的超自然聲音。
「遊戲『極寒』任務完成。」
「恭喜玩家獲得靈器。」
「隨機進入恐怖遊戲『復仇』,任務:三個月時間保護寄主安全或對手死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