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狼煙起(五)
洛城原是沒有元宵燈會一說,只是鄭召率軍佔領此地,也將中原的習俗引了過來。不過,今年的燈會,著實比去年熱鬧不少,畢竟也是過了一年太平日子。
人群熙熙攘攘,顧青盞緊牽著陸縈的手,生怕兩人被擠散,她倒是好久沒見過這些熱鬧場面,依稀記得上次,還是在京都的花燈節,那一年,她攜著陸縈逃離鄭宮,那段日子,真的恍似神仙眷侶。
「北疆的元宵也要放花燈嗎?」顧青盞望著各式各樣的花燈,忍不住問。
許是太吵鬧,許是自己走了神,陸縈並未聽到顧青盞的詢問,只是木然走在青石板轉上,心事重重。
「阿縈?」顧青盞停了腳步,立在原地。
陸縈這才回過神,想起方才顧青盞所問的問題,「嗯……都是京都人帶過來的習俗。」
「你可是有心事?」顧青盞望她眼神不對。
陸縈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不僅放花燈還有燈謎會,感覺像是又回到了京都。」
顧青盞上前挽著她的手臂,不管是京都還是北疆,她都不在乎,她只在乎自己可以陪在陸縈身邊。
「瞧,我們去那放花燈。」
「嗯……」顧青盞輕輕應了一聲卻猛然回頭,目光凌厲地打量著四周,她很敏感,就算是在這嘈雜的人群中,也能第一時間感受到風吹草動。
陸縈見她這突如其來的反應,便問她,「怎麼?」
打鬧聲,歡笑聲,氣氛一片祥和,顧青盞摒著氣觀察周遭,莫非是自己太過多慮?方才那一瞬間,感覺就似有一雙眼睛在黑暗中盯著她一般,「沒事,今日街上人可真多。」
街死小巷裡閃過一道黑影,轉瞬即逝。
這裡的花燈樣式可就簡單得多了,哪像京都那般形形色色,看著湖畔虔心許願的痴男信女們,陸縈覺得一如回到了從前,她們也曾在花燈神面前許下終身,如今看來,她的願望算是實現了嗎?
「阿盞,你可還記得那年的花燈神?」陸縈扭頭望著顧青盞。
「記得。」如何不記得,顧青盞當年許下願陸縈恨她一生,也不要愛她一分,與其說是夙願,倒不如說是個彌天謊言。
陸縈牽著她的手心,與她十指同心相扣,嘆道:「我們曾許下的願,倒是實現了……」
顧青盞無奈笑著,今日聽起來,難道不更像是自欺欺人的說辭嗎?想起雪地里的斑駁鮮血,想起自己一日不如一日的身子,攜手白頭?或許該等下輩子吧……
兩人又同時沉默了一陣,陸縈又緩過思緒,為她點亮一盞花燈,「我們再許個願吧。」
陸縈閉上眼,雙手合十,將所有的虔誠都匯聚都匯聚成一個心愿:她要顧青盞好好活下去。
顧青盞沒有許願,她這一生罪無可赦,倘若這世上真的有神明,又豈會依她之言。顧青盞只是痴痴望著陸縈的側臉,她只想再多看幾眼,這便足夠了。
陸縈睜開眼時,見顧青盞正目不轉睛看著她,便問:「為何不許?」
「我已許過了。」顧青盞替她理了理被風吹凌亂的髮絲,「阿縈許的什麼願望?」
陸縈思索片刻,終是沒有說出口,笑道:「說出來,便不靈了。」
顧青盞颳了刮她的鼻樑,「那便不說,都依你。」
晚間寒意四起,陸縈雖給她披了貂皮大氅,仍怕凍著她,「我們回去罷,又起風了。」
「嗯。」
她的言語愈發少了,而望著自己的目光卻愈發熾熱,陸縈亦發覺,她自那日咳血以後,便是這般。每當對上她的雙眸,陸縈的心便被揪得死死的。
馬車裡,陸縈半摟著她,將她的雙手捂在自己手心,低頭哈著氣為她取暖,見她幾乎凍得青紫的雙唇,心疼道,「是我不好,不該帶你出來吹風。」
「不冷。」顧青盞見她低頭認真的模樣,心裡暖得很。
回到府,陸縈趕忙命人生了一盆炭火送去院子。
「都凍壞了——」陸縈一面為她脫著鞋襪,一面說著,她雙足冰冷,陸縈又用雙手為她捂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托著她小巧的雙足放入熱水之中。
只覺一股暖意襲遍全身,顧青盞望著正半蹲在地的陸縈,思緒萬千,她還來不及脫去外袍,卻這般風風火火地來體貼自己,她本是那樣清高的人,卻願意為自己俯身洗足。
「天寒,以後還是不要輕易出去……」
「……每日熬的湯藥一定要喝……」
「……火珠可以驅寒,每日都要用熱水泡身子……」
……
她似是有說不完的囑咐一般,這讓顧青盞臉色都變了,「為何……為何突然要交代這些?」
陸縈繼續低頭為她擦著雙足,只覺得鼻酸難耐,卻又強忍著,輕輕舒了一口氣,才抬頭說著,「我怕我不在你身邊時,你又不好好照顧自己……阿盞,韓先生開的葯,你一定要每日都喝。」
「……你是什麼意思?」
「便就是交代一下…」陸縈起身將她抱在懷裡,「那日我不在,你便一天沒吃東西,我擔心你。」
顧青盞的直覺讓她不安,「阿縈,你說會陪著我,可是當真?」
「自然是當真。」陸縈吻了吻她的額角,「別胡思亂想了,好嗎?」
顧青盞也覺得自己越發的無理取鬧,又太過多疑,陸縈這樣去包容她,想必也是很辛苦吧。有時感覺自己就像是個廢人,什麼都做不了,平日里卻又將陸縈弄得暈頭轉向,像是自怨自艾:「我這般無用,總有一天,你會厭倦我……」
陸縈索性低頭堵住她的唇,片刻,「就算我厭倦這世上所有人,也不會厭倦你。」
顧青盞抿唇,嘴角還留有她的甘甜,她用指尖輕撫著陸縈的唇瓣,心生慚愧,究竟是哪一點值得她樣待自己。
「既然是元宵,我們來個行酒令可好?正好也鬧鬧~」
兩人行酒令,她們當年在王府時就玩過,只不過顧青盞那時讓著她,故意每局都輸與她,今日聽得陸縈有如此興緻,應道,「極好。」
陸縈只溫了一壺酒,就著幾式糕點,也擺了一桌。
這行起酒令來,陸縈自然是抵不過顧青盞,她不論俗令雅令都信手拈來,相比之下,陸縈簡直是胸無點墨,一連三輪下來都給輸了,可就是不喝酒。
「輸了也不喝酒,不與你玩了。」顧青盞埋怨,她今夜就是想看陸縈喝醉的模樣。
「知我不擅長,你也不讓著我。」
「願賭服輸。」
「好,我喝。」陸縈拿過那酒壺,給自己斟了慢慢一杯,她端起酒杯不慌不忙喝著,卻沒有吞咽下去。
她含著那口酒朝顧青盞走去,彎腰抬起她的下巴,閉眼湊上她的唇,撬開她牙齒的一瞬間,溫熱的甘醇順著舌尖流淌過去。
睜開眼,陸縈用指腹擦了擦她嘴角殘留的酒漬,貼面凝視著她。
「…你這是耍賴。」顧青盞被她吻亂了氣息,低啞著嗓子嗔道。
陸縈又倒了一杯酒,「說好的罰三杯,一杯都不能少。」
第二杯,直至酒喝乾了,她們唇舌依舊在纏綿,酒香似乎在兩人的糾纏下更加濃烈,顧青盞早已顧不得耍賴不耍賴,即便是耍賴,也依著她了。
這樣下來,三杯也不知喝了多久,或者說喝了不止三杯,顧青盞只覺得比平日里還要醉人,不一會兒,便癱倒在陸縈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