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狼煙起(九)
戰後,陸縈立於蕭索的城牆之上,眺望遠處,皆是燈火營帳,旌旗上書著大大的「羽」字。只不到一月,羽軍幾乎攻下了整座城池,除了東南方向仍有餘黨在負隅頑抗,等待大鄭援兵。
如今大鄭淪落奸臣之手,天子尚且年幼不能自主,新帝登基第一年,顧雍便加重徭役賦稅,四下搜刮奇珍異寶,暴力治國,一年之內便新制定出七十三條刑罰,早已是民不聊生,只是普通百姓又怎敢多言。
丞相尋活人煉丹也是眾人心知肚明的事情,雖極盡世間殘忍手段,可連皇上都放任縱容,更不會有其他大臣直言上諫。況且,如今朝堂之上一片污穢,人才提拔,全靠顧雍一手欽點,官官相護,狼狽為伍。
陸縈知道,鄭召此番逐鹿中原,並非只是一腔熱血的妄想,是大鄭氣數已盡,眼前的繁華,也不過是落日餘暉。這是一場王朝的顛覆,常年的戰亂已讓百姓沒了國與家的信念,他們只是需要一個足夠強大的人,誰能拯救他們於水火,他們就會成為誰的子民。
很顯然,鄭召抓住了這個機會。陸縈六年前把希望寄托在鄭召身上,而今來看,這部署,她不曾後悔。
「小姐,早些歇息吧。」碧落這些日子一直追隨陸縈住著軍營,著實難受,如今好不容易攻了城,終於能睡個安穩覺了。
「嗯。」陸縈抬頭望著天上的一輪彎月,心裡卻想著,阿盞,我寫與你的信,可曾收到?
夜深了,兵士們輪流巡邏,絲毫不曾放鬆半分警惕。
「有刺客!」二人剛走到房門前,便聽得有小兵大喊道,接著便是雜亂的腳步聲。
陸縈下意識握住袖間隨身攜帶的匕首,下意識擋在了碧落身前,空氣里瀰漫著危險的氣息,暗襲時常發生,在軍營里呆久了,也會習慣。
碧落終究是有些害怕,拉著陸縈的袖子,又在心裡責備著自己的懦弱與恐懼,哪有主子擋在奴才身前的理。
「小心!」一支冷箭從暗處竄出,常年夜戰,陸縈暗中觀物的本領自然不差,就在千鈞一髮之際,她拉過碧落,那隻冷箭便徑直射在榆木門板上。
碧落驚魂甫定,片刻,才發現小姐又救了自己一命。
只射了一支冷箭,看來刺客來意不是取人性命,陸縈定睛一看,果然,那箭刃上還刺著一封書信,她上前一步,用力將那冷箭拔出,取出書信。
只見那上面赫然寫著幾行字:欲求墨丸解藥,明夜子時攜黃金五百兩,一人前往風雨樓。
「這是……」碧落也曾識得一些簡單文字。
黃金五百兩,只為謀財?但陸縈近年四下打探墨丸解藥的事情,早已不是秘密,若真是江湖人士,知道這些風吹草動也不足為奇。但這刺客出入城門自如,只怕不是江湖毛賊這麼簡單,想來,多半是三晉會的人。
「小姐……這還是…與將軍商量吧!」
陸縈深思著搖了搖頭,若那人真是來自三晉會,錢財於他們而言,不過是蠅頭小利,他們生來以奪命為己任,而不是謀財。表面上,這好像只是一樁謀財的交易,但細細推敲,實在是蹊蹺,明日去還是不去,還是有待思慮。
「碧落,這件事情,不要對任何人說,包括將軍和二爺。」
碧落又為難了,莫非小姐真的要一人前往,還要瞞著將軍和二爺,「小姐,這太危險了,您不能一個人去。」
「這個…我自有分寸,父親和哥哥軍務繁忙,不可能面面俱到,這等小事,便由我來解決。」
小事,這怎能是小事呢!碧落著急得也不知再如何勸阻。
「你還是太小瞧了我。」陸縈故作輕鬆一笑,道,「行軍三年,這明槍暗箭的手段,我怎會不明白。」
碧落將信將疑地點點頭,不過小姐的謀略手段,倒是真的厲害,不知幫將軍贏了多少場勝仗,只是心底還有些不放心。小姐想要去尋墨丸解藥,定是為了顧青盞,小姐遇事十分冷靜碧落是知道的,但只要一牽扯上顧青盞,就好似變了個人一樣。
陸縈不想讓父親和哥哥知道,因為她明白,現在緊要關頭,他們定是不會讓自己前往的。但是,她想方設法去打聽三晉會的消息,無非就是想要尋得墨丸配方,如今,不管這個是圈套還是其他,但都是一個機會,一個救阿盞的機會。
晚間,陸縈攤開留城地圖,指尖在風雨樓畫著圈,風雨樓地處偏僻,更是三面環湖,也就是說,出口只有一個,有意約這樣一個地方,恐怕……
一直等到窗外日出,陸縈心中終於有了決定。清早,便去了歐陽氏兄弟處,若論暗中作戰,沒人能比得上這兄弟二人。
「你便在這裡呆著,若丑時以後還不見我歸來,就著實通報將軍。」
「為何…不現在通報?多叫些人馬,豈不是更好?」碧落擔心,不解地問著。
「你依我所言便是。」
人一多便容易打草驚蛇,與此同理,陸縈猜測對方也定不會埋伏過多人馬,否則一有動靜,便全然暴露了。
子時,陸縈攜著黃金,準備到達風雨樓。
她到時,一個獨臂女子站在閣樓之上,一張銀色面具,反襯著冰冷的月光。
「我要的東西呢?」映秋開門見山,餘光卻在打量著陸縈的四周,確實是孤身一人前來的。
「解藥呢?」陸縈舉了舉手裡的包袱。
映秋從腰間掏出一個瓷瓶,捏在手中。
這確實是三晉會獨有的瓷瓶,陸縈也曾在顧青盞那裡見過,這人卻是三晉會的無疑了,陸縈仍站著一動不動,「你怎麼證明,這就是解藥?」
映秋冷哼一聲,「你若不信,今日還來作甚,你若不買,多的是人想買。」
「等等。」陸縈見她轉身欲走,若她是三晉會的,擒住了身上定能搜出墨丸,韓先生說過,只要有墨丸配方,他也能製得解藥,「我買。」
說罷,陸縈將包袱朝映秋扔去,這哪是黃金,一袋子沉甸甸地石頭砸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這是陸縈與歐陽氏兄弟的暗號。
聽得屋內響動,歐陽山破窗而入,身上濕漉漉地還滴著水,方才他和歐陽林一直潛在湖中,聽得屋內的動靜,水中悄無聲息,也怪不得映秋察覺不到。
見她還帶了其他人,映秋迅速拔出長劍,朝著陸縈刺去,她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陸縈,她不能肯定自己能否活捉顧青盞,但只要擒住陸縈,那她就有足夠的把握帶回顧青盞。
映秋太了解顧青盞了,除了陸縈這塊心頭愛,沒有其他能去牽絆她。
陸縈拿出袖間匕首,最危急的時刻,擋住了映秋刺來的劍刃,她不是想取自己的命,對方招式雖然兇狠,但並不是招招致命。論刀槍功夫,陸縈絕對敵不過她,她雖隨軍多年,但也只是運籌帷幄,並未上陣殺敵。
此時,屋外也有打鬥的聲音,是歐陽林在外應付著,果然,對方也不止一人。
歐陽山舉刀朝映秋砍去,映秋只得棄了陸縈,同歐陽山斡旋,此時門外又進來了兩個殺手,緊隨著就是歐陽林大刀闊斧地沖了進來。
「小姐快走!」
雙方打得不可開交,映秋本就斷了一條手臂,沒想到陸縈身邊的這兩名暗衛著實厲害,自己竟然輕敵了。
映秋朝那殺手使著眼神,示意先抓陸縈,只要擄走這女子便好,再糾纏下去,也是劣勢。
可是那殺手哪是歐陽的對手,不過接了十幾招便有些扛不住。
陸縈正欲朝門外跑去,映秋想要追上去,反倒被歐陽林所擒住,她欲使出毒針,歐陽林一個空翻便躲了過去,轉身直接反手扣住映秋的一條手臂,讓她動彈不得,「你這婆娘,一條手臂還這麼心狠。」
「阿林,要活的。」陸縈擔心他下手太重。
「好嘞,讓我看看這惡婆娘長得什麼模樣。」歐陽林正要伸手去揭開映秋的鐵面具,此時外面一個黑影一閃而入。
「碧落!」陸縈驚,碧落怎會在這。
「放開她。」另一個蒙面殺手將匕首抵在碧落的頸上,此時已經割開了一道口子,鮮血直流,「不然,我就殺了這丫頭。」
說罷,刀刃又刺進去幾分。
「小……小姐……不要……管我……」碧落直流這眼淚,尤其看著衣襟被自己的鮮血所染紅,她心中還是擔心小姐所以跟了過來,就躲在樓外的草叢裡,心想著一有動靜便馬上去通報將軍,也不用巴巴等到丑時。
遠遠聽到打鬥聲時,正欲回往通報,卻不知從哪衝出來一個大漢,抓了自己。
看著碧落鮮血汩汩的模樣,陸縈大腦嗡的一下,只能道:「阿林,放了她……」
就在這時,映秋拂了拂空袖,一根毒針正刺在歐陽林腹上,趁歐陽林吃痛鬆懈時,又掙脫了去。
「阿林!」轉眼間歐陽林雙唇烏紫,歐陽山知道這三晉會的毒耗不下去,得馬上解開才行。
「若無解藥,要不了一個時辰,他必死無疑。」映秋冷笑著,對著陸縈道,「要是不想這二人因你而死,那就乖乖跟我走。」
「不要!小姐!」碧落閉著眼咬牙道,「你殺了我吧!」
「好個傻丫頭,我要你命又有何用?若是你家小姐不跟我走,那我便殺了你解解氣,殺了還不夠解氣,千刀萬剮你看如何?」
一面是中毒倒地的歐陽林,一面是鮮血淋漓的碧落,三晉會不達目的不擇手段,陸縈別無他選,「先把解藥給我,我就跟你走。」
「爽快。」映秋直接將解藥扔給歐陽山,「半盞茶的時間解毒。」
歐陽林服了解藥,果然腹部不再絞痛,嘴唇的青紫也在慢慢淡去。
陸縈指著碧落,「現在放了她,我跟你走。」
「你先過來,若敢耍詐,我一刀結果了她。」映秋打量著四周環境,然後慢慢移到窗邊。
「小姐,不要去……」歐陽山叫著陸縈。
三晉會雖殺人如麻,但也是依任務行事,既然目標是自己,只要他們得到目標,自然不會再去管碧落。所以,陸縈就那樣走過去,那蒙面男子迅速擒住陸縈……
映秋見人已得手,將碧落猛然一推,留下一句話后,抓著人,越窗跳湖而逃。
「告訴顧青盞,若想救人,來三晉會。」
湖面濺起一陣水花,很快,只留下一圈圈的漣漪。
「阿林,你看好碧落姑娘。」說罷,歐陽山也越窗跳下,直追了上去,他一路潛進水底,可是夜裡除了月光,便再也沒有一絲光亮,似是隱隱約約看到了他們身影,可又消失了,再也追不上去。